徒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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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貧困的地方從來都不少見的一種人就是孤兒乞丐,他們無依無靠,整日遊蕩在長街角落裏,像專撿拾殘羹冷炙的畜生,偷偷的把身影徘徊在每一家低矮的廚房後麵,等待著一些被丟棄的食物殘渣。然而,貧窮的人又哪有食物殘渣經常丟棄,有時候能撿到一些躺在汙水裏發黴的剩飯也算是走了天大的運氣。
在徒拉曾經的家裏,就有這麽幾個孤兒像老鼠一樣從空蕩的這屋躥向空蕩的那屋,率先找到廚房的是一個瘦得幹枯的男孩,在經過一陣搜索後,他忽然眼睛發亮,地麵上一塊被踩得灰撲撲的煎餅仿佛在黑夜裏閃光的燭火。他機警的看了一眼周圍,飛快撿起煎餅後又下意識的轉頭,漆黑得像一塊削尖炭塊的臉上兩隻眼睛順溜溜的透過空蕩的門框,看了看外麵的夥伴,瞬間,他站起來逃命般衝出廚房,直到跑到無歸河邊才停下來。
氣喘籲籲下他躺在地麵上為成功獲得這一塊煎餅打練翻滾,而後坐起來看著手裏的髒呼呼的東西笑著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張口就要咬去。不遠處忽然傳來了窸窣掙紮的動靜,他警惕的伸長脖子向周圍看去,發現那聲音是新土墳包裏那一雙露在外麵正掙紮著的腳發出來的。臉色驚變間,他又看見那雙掙紮的腳從泥土裏露出的部位越來越多,就在他站起來準備逃跑的時候,忽然有個人從墳包裏伸出了雙手,身體也緊跟著破土而出。
“你,你是誰。”男孩用顫動的聲音吞吞吐吐的問道。那從墳包裏出來的人忽然大吸一口氣,她渾身沾滿了泥巴,就連長長的頭發上也吸附滿了泥土,衣服上布滿了肮髒的血漬,看起來比他這個從來都不洗澡的孤兒還要髒。
女孩循聲抬眼看了過來,一個瘦得似鼠的男孩正站在無歸河旁驚恐而警惕的看著她,他雙手藏在背後是在極力隱藏什麽東西。
徒拉有些茫然的收回目光,她停眼看著自己所在的位置,記憶忽然隨著枯枝落下的聲音在腦海裏閃現,頓時覺得有悲憤在胸口氤氳成雷,堵在心裏像被螞蟻攀爬啃食的難受,隻有大聲的吼叫才能稍微釋緩一些。吼得快要暈厥過去,她甚至又直接倒在土坑裏,眼睛茫然無聚的望著蒼茫的天空,想要哭卻始終沒有淚水落下。是在想到徒塵後,她才開始在墳坑裏艱難的挪動著坐起,想要爬起來,然而饑餓卻抽去了渾身的力氣,就連穩步的直行的能力也不夠。
“請給我一點食物,我需要食物。”徒拉紅著眼睛把目光投向那個像老鼠一樣尖嘴猴腮的男孩。
“我沒有。”小老鼠聽到她開口說話,心裏的驚怕已經減了不少,說話的同時他也把藏在身後的手背的更緊了,“你要吃的你自己找去。”
“我已經餓得沒有力氣站起來了。”
“你能幫我找點東西來嗎,什麽吃的都可以。”徒拉氣若遊絲,拖著聲音,“剩飯垃圾也行,隻要吃了不會死。”
“那有那麽多剩飯垃圾。”小老鼠氣洶洶的吼道,“你可以吃草啊,吃了草你也不會死。”
聞言,徒拉把目光轉移,然而周圍一派枯黃的野草,甚至連掛在枝頭的樹葉也沒有幾片,一望無際的蕭瑟裏隻有遼闊的無歸河畔處還有幾株青蔥的綠在寒風裏嬌豔。不過它們苦澀的味道可真配不上那嬌滴滴的外表,吃在嘴裏澀中還帶著一絲莫名的腥。
“你,我這裏有一點東西,我可以給你一半。”看著她因難以吞咽而皺巴起深壑溝紋的臉以及空洞麻木又泛紅的眼睛,小老鼠以為她要哭了,竟也開始同情起來。
“你這食物是從哪兒來的。”隻咬了一口,徒拉就猛然抬頭,煎餅裏有一種野草獨有的馥鬱,是母親的才能做出來的味道。
“在一處家破人亡的家裏撿來的。”
“家破人亡!”徒拉忽然瞪圓了眼睛,然而也隻是瞪圓了眼睛,立馬就又把目光垂了下去,機械般的小口小口的咬著手裏的煎餅。
“你嘴巴上還有綠色的汁液。”小老鼠不知她的異樣,見她絲毫沒有女孩的做派,隻頗為嫌棄的提醒道。
“謝謝。”
“你發生了什麽事,怎麽會被人活埋在那裏。”
“謝謝你的食物。”徒拉避而不談,抬眼看著他,用手背擦拭掉嘴角的綠汁和食物的殘渣,“如果有以後,我一定會為你提供一日三餐。”她早就看出來小老鼠是貧民窟裏最底層的活動者,像他這樣無依無靠的孤兒和孱弱的乞丐,能有一塊像樣的食物必定是曆盡千辛。她曾見過那些可惡的男孩對小老鼠這樣的人拳打腳踢的羞辱,說不定她看見的那個被打的人就是小老鼠。“對不起。”想到這裏她又向他道歉。可自己以後又何嚐不也是和他一樣。
“為什麽說對不起。”小老鼠哪裏知道她的想法,糾正著說,“你應該說謝謝你。”
“我已經說過了。”
“怪人。”小老鼠嘀咕道,見徒拉還看著自己手中的食物,當下側身狼吞虎咽起來,生怕自己再動了惻隱之心。
“謝謝你。”良久,終於恢複體力可以站起來行走,“再見。”她感激的對小老鼠揮了揮手,她要回家,回去找弟弟徒塵。
如果沿著無歸河畔一直走是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能到家的,但徒拉卻選擇了人跡稀少的野路,她穿過雜草蔓生的枯叢,越過顛簸的土地,好不容易到了可以看見家的地方卻停下腳步不敢靠近,她怕看見滿屋的屍體更怕看見徒塵也倒在了血泊裏。慶幸的是偷進柴屋裏後,地麵上隻有皸裂的血漬和一冊書,以及兩具野狗的屍體和一些已經發幹的肉塊,她沒有心思去想那些肉塊的來源,因為有一道延綿至洞口的血跡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跑過去趴在洞口,朝裏麵大喊了幾聲徒塵的名字。這邊血跡不多,她想,徒塵應該沒有出事,不然沒有人會來幫他們埋葬屍體。
外屋裏是亂糟糟的一片,桌子板凳也都完全被那些稱為鄰居的強盜完全奪了去。她躲在側門看了一眼隔壁,悄悄退身進了廚房,這裏也是一片被洗劫後的狼藉,然而她卻在翻起的木板下找到了一坨被踩了扁了的食物,這一次她沒再回想,隻撿起來和著碎缸裏的水就把它咽了下去。而後就坐在門檻上,眼睛看著淩亂的空間開始發呆和布置計劃。良久,外麵炊煙嫋嫋的時候她清醒了過來,走回柴房在屍體旁撿了一把長劍,去掉掩蓋鋒芒的血漬後劍刃又重新發出了亮閃閃的寒光。
“吃飯了!”隔壁傳來女人的呼聲,聲音和那天晚上帶來野狗的人一模一樣,唯一有改變的是語氣從怯弱變成了平淡的喜悅。
“今天吃什麽?”這是芷蘭的聲音,那個經常與自己作對的年輕的女孩,她甚至比自己還要小幾個月。
“當然還是肉咯。”女人的聲音滿足得跳躍,“這不是用金幣買的,是你父親在無歸河裏親自捕起的。”女人像是在解釋。
“她不吃就算了,我吃。”芷蘭弟弟有些雀躍。
“真是不知好歹!”芷蘭父親罵道,“我們快吃吧!等會風一吹就冷了。”
“肉,好吃嗎?”徒拉站在屋外,隻手推開半掩的門走了進去,“用我家人的性命換來的東西,還好吃嗎?”她手裏拿著長劍,語氣清冷。
“你怎麽還沒有死。”女人被她突然的出現嚇得從凳子上直接跳了起來,蠟黃的臉上布滿恐怖的驚訝。那天夜裏,她明明就看見有人把徒拉的屍體抱著向無歸河走了出去,也看見了無歸河旁那個新生的墳堆,她甚至還把墳堆刨開檢驗過,徒拉的確是被埋在了下麵。
“徒拉?”芷蘭也驚呼著站了起來,她向前邁了一小步竟然有點高興。
“不是已經被埋了,怎麽又活了過來!賤東西的命還真大!不過就算再大,你現在最好趕緊離開滾出去。”這是芷蘭父親在吼,他生得還算魁梧,大步流星的走上來妄圖用恐嚇來趕走她,“不然我會像野狗弄死你父親那樣弄死你。”他顯然沒有注意到徒拉手裏的劍,他們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直到劍身穿過男人寬厚的胸膛,有血順著劍尖滴答滴答的流出。
“徒拉……”芷蘭尖叫著喊出她的名字。
“父親……”她弟弟捂嘴驚恐得眼珠都快要掉落在碗裏。
隻有她的母親,那個幹瘦的女人,她沒有驚恐訝異,迅速的舉起凳子就向徒拉撲打了過去,亦如當時揮劍朝覃瘦砍去的她。不過徒拉卻不是覃瘦,她隻會舞弄一些木棍,不能迅疾又完美的躲避開女人突然的攻擊,而且長劍於她而言實在是有些笨重,終究還是被凳腿擦過手臂揮落在了地上。
劍與地麵碰撞發出清脆的鳴叫,女人甩了凳子乘勝追擊,齜牙咧嘴的飛著身體向徒拉撲了過去。來不及反應,後背剛重重的撞在地上,暴怒的女人又瘋狂的拉扯起她蓬亂的長發。徒拉亂舞著手無計可施,隻得學著女人的招式,一邊撕扯一邊掙紮著翻身。
“還不快來幫忙。”女人被反壓後扯著嗓子大吼。芷蘭立即跑過去從身後把徒拉抱住,但她平時隻繡花,力氣小,扯不開瘋狂的徒拉。
“扯她的頭發。”女人又吼道,芷蘭立即鬆開環抱的雙手,兩手緊攥,身體後仰,拉直了徒拉的頭發往後拽去。趁著機會,女人立馬翻身坐在徒拉腿上,緊接著又付下身體按壓住她的雙手,並吼道芷蘭弟弟過來幫忙,用雙腳踩住徒拉的雙手,又道,“芷蘭,快去拿劍。”
“快捅下去。”芷蘭拿過劍來,女人又憤吼的命令道。
“我不敢。”芷蘭看著在手裏打顫的血糊糊的長劍哭喊著說,“母親,我不敢。”
“快動手。”女人發出狂躁的命令,“你閉上眼睛,閉上眼睛,對著她的心髒直接往下麵稍微使點力落下去就可以了。”她又換了語氣指導。
芷蘭搖晃著慢慢靠近徒拉,等劍尖觸在徒拉的心髒時她已經淚流滿麵,“母親,我不敢。”她重複著請求。
“快點,閉上眼睛把劍落下去就行了。你父親還等著我們!”
芷蘭看了一眼捂著胸口痛苦掙紮的父親下定了決心,轉過頭與徒拉仇恨和不甘的目光四目相對,她雖然知道是自己一家人害得徒拉家破人亡,可終究還是在徒拉可怖的眼神裏把劍刺了下去。她沒有閉眼,反而還注視著徒拉漸漸失去光芒的眼睛,嘴裏一遍遍的說著“對不起。”(m.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