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大盜強梁亦有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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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巡檢司。
嚴先生暫時待在了衙門,這次葉家分賬,那些珍品古玩字畫,除了老孟堅持給的那幅寒林照雪圖,嚴驥一概未取。
但他很想把洛陽葉氏的藏書,都借過來看一遍,老孟聽完,隻是隨便翻了翻葉家珍藏的書籍,見沒有任何武功秘籍,就都一股腦送給了這位預定的軍師。
嚴先生的兒子嚴信現下住在了何尚書家中,那小子機靈詭詐,哄得何老頭非常開心,不必費心教子,這讓嚴驥清淨不少。
一壺清茶,兩塊點心,一冊書本,再焚上爐香,一時悠然自得,偷得浮生半日閑。
然後就見到巡檢司的東主,九品巡檢孟義山撞了進來。
老孟非常熱情的說道:“嚴先生可還適應麽,日用有什麽不足的,我都讓錢倫去辦。”
嚴驥把書輕輕地放在案上,說道:“大人無須客套,此處條件很好。”
“有件事要麻煩先生。”
孟義山笑道:“朱蟠那小子被刺殺過兩回,王爺讓我找刺客,你給謀劃謀劃。”
嚴先生歎了口氣,道:“帝王家事管不得,王府也是一樣!”
老孟抄起桌邊的茶壺,給嚴驥和自己各倒了一盞,把在手裏一口灌了,說道:“箭在弦上啊,我從到洛陽當捕快那天,就碰到一起奸殺案子,就是朱駒那小畜生幹的,這案子不結,老子心裏不爽快!刺殺朱蟠的,八成也是他。”
嚴驥對老孟說道:“大人如果真要介入,找到破局的關鍵也容易,那朱駒誌大才疏,野心頗大。他見孟兄能剿平葉家這種武林大豪,即使氣量再窄,也會暫時屈尊,扔下仇恨派人來拉攏你,您盡可以假做親近,再見機行事。”
孟義山說道:“怎樣親近?和小畜生親近?爺爺見麵就想弄死他!”
但心中還是默許了嚴驥的建議。他瞅了一眼桌上的書,是本舊唐書,笑道:“先生在讀史書?”
嚴驥說道:“這還要感謝大人,葉家藏書頗豐,在下想找些李唐時候的史料,寫一部書消遣。”
老孟心說我看書都頭疼,你居然能寫書,不禁拜服。
剛拿到一匹烏騅寶馬的孟大人,沒口子誇讚嚴驥道:“嚴先生有大學問!你就是我的小張良啊!”
嚴驥臉色一窘,說道:“這個,張良寫的是黃石兵法……在下隻想以則天武後為女主,寫一部野史。”
“……”
老孟又和嚴先生計議了一陣,錢倫過來通知他,張帆和過五湖今日就要走了。
張大首領和老水賊兩位,在覆滅葉家一戰之中撈足了油水,獲得了不少好處,也欠了老孟的人情。
他們都是麾下有著不小勢力的江湖大佬。不能放著買賣長久不理,均分了財貨之後,就計算好行程,一起向孟義山告別。
老孟抓起嚴先生的衣袖說道:“先生別整日躲在房內,一起去送送張大哥和過老頭。”
兩艘十數丈長的官船停靠在黃河渡口,寒冷的天氣讓河麵上凝結了一層白霧,夫役們吆喝著搬扛著箱籠跳過搭板,將一箱箱“鹽貨”抬進船內。
岸前聚著孟義山一夥人,莫魁,錢倫還有宋繼祖都跟著老孟來了。隻有新收納的郝大通留在衙門內,老實給老孟訓練編外的差異,暗中的私兵。
孟義山這些日來與張帆交情不錯,這時他要走自是有些難舍。過五湖沾了張大首領的光,也湊在一起歡送。
大夥在渡口飲起送別酒,過五湖特意要來了大碗的粗釀白酒,與老孟和莫魁對拚起來,十分暢快豪爽。
老水賊喝了一大碗,紅著臉膛道:“我和孟兄弟最對脾氣,要不是張帆嚷著要走,多留幾日也不算什麽。”
孟義山口裏也哼哈著直說“咱們兄弟最是投緣。過老哥寶刀不老,日後有空再合夥幹他一票。”
張大首領沉著臉一口口的喝酒,也不說話。等到大夥寒暄的差不多了,他才走到孟義山的身前,肅容說道:“這次多靠義山的幫忙,拿到這些財貨。這些金銀對我膠州人馬助益甚大。日後有用我張某的時候,送個信來,手下兄弟聽憑調遣!”
張帆內心覺得老孟很有官運,從捕快直接跳到九品巡檢使,怎麽看都覺得他是錦衣衛係統裏的暗碟,用心結交一下,他在海上殺人放火慣了,但再過些年,說不好能招安呢?
老孟如果知道張帆的招安夢能把牙都笑掉,眼下他非常開心,以張帆的武功和橫行東海的勢力,開口一諾足抵萬金,這可是等閑換不來的好處。
張帆接著把那送別案上的各色美酒一陣痛飲後,感慨一聲:“今日一別,他年再會!”
老孟覺得氣氛酸楚,立時大笑道:“哈哈,再等過兩年,我在洛陽紮好了根基,就去海上看望張大哥,兄弟到時也做做海船,風光一下!”
張帆開口對孟義山說道:“現在山東海防鬆弛,倭賊經常殺至,可不是太平地方。我回去後便要誓旗起兵,與官軍一同抗倭。這一去屬實情況難料。但願還有運道能再見!”
張帆的臉上除了離別的傷情外,還有些神態昂揚。
一提起倭寇,過五湖立時皺起了眉頭,神色動容的詢問張帆道:“你要和那些倭子幹上一場?他們倭刀鋒利,八幡船轉向快,不好對付。”
老水賊的地盤臨近江浙,幾十年來沒少受東瀛海賊的侵擾,知之甚深,受害也深。
張帆搖搖頭,抓起了一碗酒喝下,對過五湖說道:“不打不行,月前倭人的八幡船現蹤東海,連破兩個衛所,劫掠沿海二十餘村遁走。”
滾海龍見眾人麵有怒色,表情嘲諷的說道:“那鎮守太監黃濟,倭亂一起就有些慌了,拿了兩萬金來求我,說他會出錢打造戰船火器,讓我與官軍協力做戰!呸!他卻托老子來押運珍寶送給曹吉祥,暗裏力求調任,這狗閹黨!也配總責一方!”
過五湖臉色連變,倭寇在江浙沿海的劫掠是逐年增多,他比誰都痛恨這些倭寇。
張帆又飲了一碗酒,將碗啪地一摔,怒聲罵道:“他媽的,朝廷的水軍戰船不足,老的老弱的弱,還吃空餉,有的連水性都不會,就上船當兵,那能不敗給倭賊?”
滾海龍發怒之後,情緒平穩下來,說道:“再讓倭寇橫行下去,我就不配統領東海眾兄弟!”
一時間張大首領的豪烈之氣感染了眾人,沒想到凶名昭著的海盜大頭領會誓言抗倭。
過五湖最終一咬牙,飛身上了他的貨船,運起鷹爪功夫抓起五個箱子扔到了岸上。對張帆喊道:“張兄弟,老哥我沒什麽能耐,這五箱金銀你拿去多備些軍器,缺人了,我過不得也能賣上一條老命!”
老水賊麵龐盡赤,仗義疏財的他與他平素的詭詐完全不同。
張帆也不推脫,點了點頭:“過不得,好漢子!”
他將那幾箱金銀收下,豪爽的執起碗來與每人都幹了一碗,笑道:“義山,莫老弟。我滾海龍的武功法門已經盡數傳給了你們,學到極處便是海天一聲雷!能把這門武藝傳承下去,我便平生無撼。”
說罷大笑著轉身,扶著過五湖的肩膀拍了拍,各自上船去了。
黃河滾滾流去,張大首領立於船頭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霧氣輕升的河麵上,沒入遠方。
嚴驥微歎了一聲,心中升起了對這些草莽漢子的敬意。
沒等嚴先生感懷完,就有差人過來在老孟的耳邊說道:“永寧郡王派一位羅先生送來了請柬,邀請大人和嚴先生後日晚上去赴宴。”
老孟含糊的應了一聲,等船影望不見了,才轉頭詢問“去那裏赴宴?”
差人有些輕浮的笑道:“聽說是在花月樓。”
孟義山對嚴先生笑道:“應了先生的話,朱駒那廝要來籠絡咱們了。”
“叫那姓羅的小子過來。”
少傾,從不遠處巡檢司那邊,一身錦衣的少林弟子,俊美少年羅平海,快步走了過來。
他見到體態魁梧,麵相凶惡的莫魁,略有些詫異。隨即對孟義山和嚴驥一拱手,說道:“見過孟大人,嚴先生。”
“後日晚上,我家郡王決定宴請官場和軍中的幾位大人。往來無虛士,郡王跟我說,一定不能少了削平葉家,威震洛陽的孟巡檢。”
“不是隻請我和嚴先生?不是鴻門宴?”老孟歪著頭,斜睨著羅平海說道。
“當然不是,那幾位大人,是比李知府還尊崇的大人物。郡王希望孟大人也見一見。”羅平海情真意切的說道:“孟大人也是為王爺做事,之前如有誤會,最好能在席間化解了。”
“當然可以!老子不喜歡世子,那朱蟠和我搶知府家小姐。日後世子上來,那有我的好?還不是得靠郡王嘛!”
“大人高見!”
羅平海欣喜道:“那我就回去稟告郡王,後日晚上。”
他又對嚴驥說道,“嚴先生務必也去,郡王還要為之前小嚴巷禮數不周給您道歉呢。”
嚴驥笑著不說話,點了點頭。
“這位兄弟看身形,是少林外門出身?到時不妨一起!”這位羅平海對莫魁也頗敢興趣。一個門派出來的,可以拉攏啊。
莫魁狠狠啐了一口,罵道:“老子當年在少林寺連飯都吃不飽!出個屁身!”
羅平海臉色一變,有他些生氣。但勉強忍下,和孟義山悻悻打過招呼,生著悶氣就走了。
莫魁和羅平海這種一看就是富家子弟的,雖然都在少林寺待過,門派認同是絕對不同的。
莫魁拉過孟義山問道:“大哥,朱家小子和你梁子結的不淺,他要是借著酒宴設下埋伏,可就讓他坑了!”
老孟一陣大笑,說道:“有我破軍刀在手!加上你和老宋,就是解縉那等高手也休想討得好處。”老孟沉著臉說道:“這酒宴無論吉凶,我也得去!必須會會朱駒。”
眾人向著巡檢司回轉。孟義山走在前麵,心裏正在痛惜張帆的離去。除了別情難舍,也是因為缺了這種武力極高的援手。
這時錢帳房緊跟上前,躊躇滿誌的對老孟道:“大人,這葉家一滅嗎,城中的一半商號和往來甘陝關中的行商生意都讓出了位來。咱們是不是籌些銀子投入進去,好好發展一下?”
葉家莊被剿滅,讓出的商路。讓很多人盯上了其中的利益,裏麵不乏一些小商人和銀號。隻是缺了和盧家對抗的能力,沒有人敢出頭來挑這個大梁,老孟如果能立起旗號,把這些人擰成一股,收益不小。
孟義山拿眼看了看錢倫,見錢賬房身上裹著嶄新的飛鼠皮夾襖,手上還添了一個碧玉扳指。一派暴富員外的模樣。這次葉家跌倒,著實讓不少人吃飽了,包括錢倫這個葉家叛徒。
孟義山嗤笑道:“葉家的攤子一垮,盧家必然搶食。咱們插進去,豈不是要得罪人了。”
盧家這樣子弟連綿的武林世家,多出武功好手。家主盧九峰武學可稱大家,長兄九淵劍法通神,這樣的家族不好惹,
那晚攻打夜家莊,解縉突然出現,搶下了葉千尋的性命。
那解縉可是在盧家做客的客人,能跑過來攪局,給他留下個紕漏。說不得就是盧家暗中搞事。老孟想到這裏不禁怒哼了一聲,把錢倫嚇得心裏一緊,以為這位新主子和盧家有什麽過往和交情。
錢論試探著表白道:“盧家雖然標榜武林世家,代代忠信。可那是蒙騙江湖後生的手段,我老錢為人耿直,有些肺腑之言必須說給大人,您可得提防盧家啊!”
錢倫雖然是個小人,他的話卻是與老孟心中所憂的不謀而合,“盧家是個隱患……”
嚴驥在旁笑了起來,道:“錢管事的話不錯,這一塊資產和商路,必須吞下去。”
“哦?”孟義山站住了身形,嚴驥才堪大用,他的看法必然有獨到之處。
嚴先生莊容說道:“既然大人準備和邙山合作,所有王府照管不到的生意,都可以交接給邙山派。”
錢論一點就透,在旁說道:“這些生手接觸生意,在盧家碗裏搶食,必然會被盯上,邙山就得指望和咱們聯合。有對頭的盟友,關係才深厚。”
老孟點點頭,說道:“給邙山可以,我和盧少俊兄弟相稱,他沒少給我幫忙,咱們不能主動對不起人。”
孟義山不想和盧家明著鬧翻,這件事上他想利用鬼祖門下來打頭陣。
計議已定,老孟當下直奔巡檢司衙門,手下打仗立了功的,也要提拔。戰死的還要撫恤。新投到麾下的郝大通要安撫。
邙山派的佳人和她的鬼師兄,都得好生拉攏。
最重要的是後天晚上,宴無好宴,還得臨陣把武功練上一練。
至於李清大小姐,因為和他父親李大人決裂了,目前看來暫時是沒法重修舊好,隻能走一步再看一步。
孟大人一時成了分身乏術的大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