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假充調人為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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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義山喝止了鷂兵們要將劉禮扔進鼎裏的行動。
那萬兩軍餉是塊心病。劉總兵如果死了,朝廷必然派人查辦,扯出挪用軍餉的事來,孟大人也不好過,為此他隻有出頭阻止。
老孟疾步走上前,對著叛軍陣中叫道:“主事的出來說話。”
他喊話的聲音很大,一時把眾叛軍的喧囂聲都壓了過去。
短暫的靜默後,從叛軍隊伍中步出兩個人,走在前麵的是一個身著鴛鴦紅戰襖的大漢,生得濃眉大眼,額頭寬廣,手提了一對镔鐵短戟,顯得威風凜凜。
大漢身後的那人臉頰瘦削,身軀挺拔,一隻手虛按著腰間的狹鋒軍刀,眼神銳利地瞪視著老孟。
老孟打量著眼前這兩人,見那名提戟大漢雖然相貌堂堂,但一身軍衣卻已然洗得褪了色,鎧甲上竟還有些破損。他後麵捉刀的那人,也是衣甲陳舊,軍裝裏外都透出了一些寒傖。
這就是鷂兵的帶頭軍官?再看到兩人身後的千餘士兵,軍衣上的陳舊縫補之處更是數不勝數。但這些人手中的戰刀長矛卻都養護得鋒刃閃亮,在陽光下耀眼生花。
“這鷂兵看樣子不好對付啊!”孟義山心中暗咐。
洛陽久無戰事,這些士兵的戰甲還這樣殘破,除了軍需官的克扣外,恐怕整訓頻繁也是主因。老孟皺著眉頭,心道“這兩個帶頭的,最好尋機擒獲一個,才好談判。”
孟義山打起這個算盤,剛邁出兩步,就聽對麵弓弩上弦之聲不絕,鷂兵隊伍中有數十具強弩探了出來,迅速對準了老孟。
孟大人心頭不禁一凜,在不到一百步的距離內,硬弩的威力足可以崩穿三層牛皮,血肉之軀絕對射個對穿。他深知威力,不敢再越雷池一步,被迫站定,開口向那兩人招呼道:“我是巡檢司孟義山!兩位將軍如何稱呼?”
那提戟大漢眼光一亮,顯然聽說過老孟,他抱拳回話道:“孟大人,久仰了!在下姚文仲,現為洛陽宣武衛千戶。”又指引身側那人道:“這是我的副手張廣元,衛所副千戶。”
那張廣元表情冷漠,單手握刀傲不為禮。孟義山也不著惱。
雙方通過了姓名,姚文仲先開口了,直截了當地問道:“孟大人來此,是給劉禮說情的麽?”
“當然不是”老孟連忙否認,心說老劉克扣軍餉喝飽了兵血,老子直認替他說情,情理上就先矮了一截。
孟大人當下正氣凜然地說道:“劉禮欠你們錢,怎麽折騰我都不管。隻是這油炸鬼的手段實在太狠,我看不過眼,特來調解一下。”
姚文仲眉頭一皺,說道:“大人想如何調解?”
孟義山悠閑地背起手,正色道:“你們先放了劉禮!收兵回營。至於積欠的糧餉,兄弟我來給你們想辦法。”
姚文仲聽了也不說話,低頭看著孟義山在想他是不是在拖延時間。
千戶張廣元急忙對姚文仲進言道:“姚大哥!劉禮不能放。”
姚文仲點了點頭,看著孟義山說道:“劉禮今日難逃一死,孟大人別費心了。”
孟義山十分不快,按捺著性子勸道:“不就是欠你們個把月的餉銀麽,折騰個鳥!本官給你們開雙月的餉,隻要放人,現在就給!”
他不欲多作糾纏,隻想盡快把這事解決。心說老子做把冤大頭,用銀子砸死你們。
二倍的餉銀,並沒有打動姚文仲,他一語不發地看著天,拒意明顯。
張廣元冷笑著看了眼老孟,轉過身對著鷂兵們喊道:“快添柴火!等油燒得再滾些,就把狗日的扔進去!”一番狠話,聽得鼎鑊之前的劉禮心寒膽戰,失魂落魄。
老孟有些急了,怒道:“綠林道上綁票,還要個贖銀呢!你們隨便撕票!還有沒有規矩了!”
姚文仲目光炯炯地看著老孟,喝道:“贖銀?我們不要!劉禮欠我鷂兵的是血債!”他大喊道:“把人給我抬上來!”
話音一落,鷂兵們讓開了一條道路,幾個兵卒神情悲憤地抬著床舊氈毯,毯子裏麵卷著兩具凍得僵直的屍體,緩慢地走了過來。
姚文仲過去一把揭開了上麵的氈毯,毯下現出了兩個年輕士兵的麵龐,都穿著明軍號衣,雙眼怒睜,一副難以瞑目的樣子。
“這兩人是昨晚軍營外的巡邏士兵,衣衫單薄,吃得又少。在風雪裏了迷失路途,活活給凍死了!”
姚大人一臉悲痛之色,憤怒地喊道:“入冬了,還不發我們冬衣禦寒!兩條人命就在眼前,劉禮你他娘的天良何在!”
老劉心下一凜,急忙否認,大叫道:“劉某愛兵如子,哪有此事!定是那軍需官貪墨!與我無關。”
當著外麵這些下屬軍將和洛陽衛軍的麵,如果坦承克扣軍餉,苛待士兵,他就沒法混了,老劉拒不認賬。
看押他的兩個軍卒登時就火了,當下就給了劉禮兩個大耳光,旋即又是一拳一肘,打得老劉身子一栽,差點沒掉進熱油鼎裏。
沒有一個人勸阻,孟義山就在旁看著,也不插手,心說活該。
等劉禮緩過氣來,才發覺口裏鹹鹹的,泛起一股血腥味,著實被揍得不輕。劉總兵心想反正挨打了,現在討饒更份,不若硬氣些,死充好漢。
他高聲呼喝:“本總兵頂天立地,你們休想誣我清白。姚文仲!你們擅自扣押朝廷大將,毆辱本帥……”
劉禮一句話還沒喊囫圇,就被劈麵一拳打得滿臉血花,隻覺得天旋地轉,酸痛入骨,鼻梁恐怕斷了。
姚指揮使恨極了劉禮,兩個軍卒在他默許下繼續對劉總兵飽以老拳,一通狂揍。劉總兵好似暴雨中的殘荷,全無還手之力,
在場的鷂兵們,人人眼中帶著仇恨,不斷為毆打劉總兵的兩個人喊好助威,喧鬧著叫喊道:
“打的好!”
“打死個狗娘養的!”
不光是鷂兵,就連外麵包圍的洛陽軍裏也有不少人跟著喊,老劉的人緣壞到家了。一時間群情激憤,不少士卒都是揮拳挽袖,準備衝上去解解恨,還好被姚文仲立時喝止。
不然老劉今日說不準就要被亂拳毆斃。饒是如此,他也被打得遍體鱗傷,癱臥在地。
飛向對劉總兵的拳腳終於停了,此刻的劉禮目光委頓,血順著嘴角直往外流,一副虎落平陽的慘相。
老孟這時才緩緩開口,對姚文仲道:“我說你們就是殺了劉禮也沒用,這樣吧!兩個士兵的家裏,我每家給百兩做補償。”
姚指揮使神色稍雯,他還未置可否,劉禮眼神一亮,搶著喊道:“我也每家另賠百兩銀子,家中正丁還可實授小旗!”他這下來精神了,一個勁地許諾,生怕姚文仲不答應。
四周的軍兵一陣嘩然,百兩白銀,還封小旗!一時羨慕嫉妒的目光直射兩個死者。當一輩子兵也不一定能攢夠這百兩,再加上小旗官?有的士兵狠拍大腿,恨不能地上躺著的就是自己。心說這兩個家夥好運氣啊!一家三代的吃喝都不愁了。
有那齷齪的心裏已經在想,不知這倆死鬼娶老婆沒有?要是留下遺孀,老子給娶過門來,那家產和百戶的名額不就都是自家後代的了?
老孟又加緊催道:“我前麵說的不變,鷂兵積欠的軍餉,老子馬上開雙餉,隻要你們收兵回營!”
姚文仲抬起頭來瞪著孟義山,咬牙說道:“姚某不能用同袍的命來做妥協,這是血債!我要劉禮血債血償!”
孟義山勃然大怒,喝道:“敬酒不吃吃罰酒!你殺了劉禮,洛陽大軍圍攻上來,你帶著這千把號鳥人,就能抵擋得了?”
“廝殺漢當戰死沙場!”姚文仲頑固地說道。
老孟被他的話給氣得樂了,嗤笑道:“行!今天鷂兵戰死沙場,明個老子就帶人把你們的家眷都收監發配!”
“你!”姚文仲被他氣得臉色鐵青,恨不能衝上去一戟把老孟捅個窟窿,方才痛快。
“你們隻要殺了劉禮,就是叛亂。到時候自身難保不說,各人的家人都跟著受連累,仔細想想吧!”老孟現在一身輕鬆,自認把握了局勢。
姚文仲的神色有些迷茫,殺了劉禮的後果確實嚴重。
孟義山又催促道:“再不投降,等藩台和洛陽知府商議出結果再告知伊王,把你們平滅了再給朝廷上個條稱,何苦來由!”
張廣元瞪視了眼孟義山,說道:“收兵?又怎麽能保證不秋後算賬?那時我們連一戰之力都沒有。”
老孟拍著胸膛擔保,說道:“鷂兵鬧事是被逼無奈,都是劉禮害的,我把這事和諸位大人說明,和王爺說明,決不會難為你們。”
他說的容易,但這話沒人信。
姚文仲想了好一會,最終開口道:“孟大人,先不談日後。如果我們解散了陣勢,眼前這衛所軍隊,就能讓鷂兵全軍覆滅,我隻能選擇一戰!”
孟義山心道真打起來劉禮肯定第一個被祭旗。他為難了一陣,最終無奈的說道:“我去把包圍的洛陽軍隊說退!讓他們回營,然後你們放人怎麽樣?”
張廣元臉帶詫色,置疑的詢問道:“你真能說動洛陽衛軍?”
“我隻要劉禮,接著你們鷂兵是解散回營還是全體跑了當逃兵老子就不管了。”
老孟一臉仁至義盡的表情。
孟義山伸手抓起腰側破軍刀,冷哼道:“這是伊王千歲欽賜的寶刀,準我對洛陽三品以下官員人等便宜處置。有此刀在,就是王爺親致!”
他滿口胡柴,也不怕被拆穿,心說“你這小小千戶,還能當麵去問王爺我這刀管不管事不成?”
姚文仲思緒有些亂,頭痛的說道:“孟大人稍待片刻……”
他把張廣元拉出十餘步,悄聲道:“廣元,咱們怎麽辦?”
張廣元思索了一下,說道:“鷂兵兵變,事後總兵和朝廷肯定要用我們的人頭來立威,在人家手裏,要圓就圓,要扁就扁。前途險惡啊。”
姚文仲點點頭,深以為然。又問道“你的意思是?”
“跑!假說放人,誆騙洛陽軍退兵。到時候宰了劉禮,反出洛陽!”張廣元決然的說道。
姚指揮使為難極了,說道:“真要突圍,就徹底成了叛軍,天下誰大,你我何處容身?”
張廣元啞然無語,實在是無路可走。不禁歎道:“本想跟著馬將軍,與瓦剌人大戰一場!沒想到將軍身故,我們這些人都成了棄卒……”
姚文仲一聲長嘯,怒道:“姚某率領鷂兵身當百戰,所過之處殺人焚城,無敢不為!今日卻困於此地受這齷齪氣!”他憤怒的將雙鐵戟向地下一擲,“死又何懼!隻是兄弟們的家眷都在此地,不能舍棄!”
兩人相對歎息,心情煩亂。指揮軍隊拚死戰鬥他們很在行,可是來自明軍內部的輒軋,便難以應付。劉禮為了排除異己,一步步把鷂兵逼到絕地,即使今日不爆發,日後也是會被他尋隙瓦解掉這隻隊伍。
姚文仲最終決定不管如何,先把外圍的洛陽大軍騙走,再談其他。現在殺不殺劉禮已然無關緊要,關鍵是要保全手下這千把人的身家性命。
“姚將軍!快作決斷吧!”遠處傳來老孟的催促聲。
姚文仲叫上張廣元,兩人走了回去,姚將軍對老孟正色答複道:“孟大人,我們決定釋放劉禮,但是為萬全記,你得先讓洛陽軍退兵。”
孟義山爽快的很:“沒問題!老子一手包辦。”
姚文仲遲疑了一下,開口道:“還有,我們不作逃兵,所以決定投降!但有一個條件,朝廷必須答應不追究這次兵變的責任。”
老孟看著他,搖了搖頭,說道:“我隻能替你和大人們說說,答不答應可難說。”心道:“不追究?你們擁兵生事綁架老劉,鬧這麽大,藩台不發火殺人才怪!”
姚文仲態度強橫的說道:“不能隻是說說!河南官場諸位大人必須答應不再追究,還要親筆寫下一份赦免的手諭。白紙黑字,有此保障我們才能放人。”
老孟作出煞是為難的樣子,緩緩答道:“要說我在藩台和知府,以及按察使老大人麵前還有幾分顏麵,豁出臉來替你們求情,多少也辦得到,隻是……”孟義山沉吟了一下,“隻是這次兵變鬧的挺大,不處置一批人,麵上過不去啊!你看是不是推出幾個人來,充作鼓動兵變的首腦,你和張千戶算是被脅迫。這樣才好交待。”
姚指揮絲毫不領的老孟的情,不屑的說道:“如果要找這待罪之人!姚某願一身當之。”
孟義山口中稱讚不已:“好漢子!有擔當!”心道你就往死裏折騰吧!”
在老孟看來,從劫持總兵的那一刻起,這一千多人已經是死定了。別說劉禮死了,這些人要陪葬。老劉即使活著被放回來,上邊為了讓劉禮挽回威信,全軍震服,也要指使劉總兵大開殺戒。到時千家齊哭是少不了的。
真要冒著觸怒朝廷的危險,逆披龍鱗替這些鷂兵求情,孟義山還沒那個打算。
但他又覺得讓這一千人平白死了太可惜。這可是一支勁旅,明軍虎將之一的馬文明留下來的親隨家丁,就這樣犧牲在派係傾軋下?
他心頭一震,升起了一個念頭,“如果將這一千人掌握在自己手中……”
明軍不滿餉,滿餉不可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