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吳門神劍名逐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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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待開筵的時間裏,伊王對孟義山說道:“我知道你想留下那些鬧餉的亂兵。但藩台和洛陽府已經聯名知會王府,要將這些人整肅掉。”
    老孟忙進言道:“這些人鬧兵變,都是因為劉禮克扣軍餉。這樣處理,恐怕軍中不服。”
    朱瞻隆鷹目一合,沉聲說道:“軍餉,朝廷自會補足。鷂兵必須解散,所有軍官自小旗以上必殺無赦!正要借他們的人頭,來整頓軍紀。”
    老孟見伊王態度堅定,不敢再直著諫言,先前他得罪王爺的那場風波才過,再頂著說話,沒吃到羊肉再惹一身腥,那可倒黴透頂了。
    他轉而十分擔憂地說道:“這樣子搞下來,會影響軍心啊!”
    伊王看了看孟義山,心說這不是你鬧騰出來的麽,本來幾位大人已經做好了準備,大軍推過去將鷂兵一個不留地全數殲滅。沒想到老孟讓他們投降了,現在再加以殺戮,幾位文臣嗜殺殘忍之名便擺脫不掉。
    但這與王府何幹,又不是孤的軍隊,洛陽精銳越少越好,王爺心裏樂於看笑話。
    孟義山繼續勸說道:“不如把這些鷂兵從衛所分出來,將這一千人解甲,另外編戶,再起一個前鋒營,作戰時將他們當作前驅。幾場仗打下來,就死的差不多了。”
    “名目嘛,不妨說是讓他們代罪立功,如此還顯得朝廷仁慈,王爺仁德。”
    朱瞻隆沉思了起來,這一千精銳能用來先登陷陣?他瞬間心思活絡起來。
    孟義山急忙起身一躬,自薦道:“老孟願意做這先鋒營的統領,幫王爺看管鷂兵!”
    伊王抬眼看著孟義山,詢問道:“你能降伏得了這些悍卒?”
    老孟一扶腰間寶刀,強硬地說道:“誰不服就殺!卑職沒別的能耐,就是手狠!”
    朱瞻隆以手撫額,心裏反複權衡著此事的利弊,半晌後站了起來,在室中踱了幾步,揮揮手說道:“此事容本王再想想。”
    孟義山知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隻要王爺會考慮這個提議,那就暫時不會表態處決鷂兵,他鬆了口氣。
    藩台和李大人那邊,他還得跑去陳情。把這一千人盡力保下。
    隨後兩人開始扯些閑話,提到孟義山每天去白馬寺和廣欽方丈習武。王爺就抓著老孟詢問起小朱安在寺裏的起居情況,過得可習慣麽之類的瑣碎。
    聽到老方丈把朱安像孫兒一樣看待,每日教導他習文練武。王爺就欣慰地連連說好,高興得連眼角邊的皺紋都變得柔和起來。
    那一刻的朱瞻隆,沒有了平素的威嚴,隻是一個心懷歉疚的父親。
    孟義山看在眼裏,心想“王爺的日子過得也不怎麽樣。世子不願意繼承王位,二兒子領兵造他的反,小兒子親手給送廟裏去了。真是孤家寡人,沒勁得很。”
    此時門外有內監傳話道:“一等伯,儀衛司指揮使,吳昶吳將軍晉見。”
    朱瞻隆聽後立刻起身相迎,孟義山也跟著站了起來。
    從堂外走進來一人,身著淺緋色的官服。身材高挺,臉龐方正,唇上蓄有短須,一雙眼中精光爍爍,頗有威儀。
    那人進來之後對伊王施了一禮,說道:“吳昶見過王爺千歲。”
    這個吳昶大有來頭,他是開國功臣吳楨之後。在追隨太祖朱元璋打天下的元勳裏麵,海國公吳楨,是當時軍中的一員大將,尤其擅長水戰,曾率舟師在琉球島大敗倭寇。
    吳門幾代相傳,可稱軍人世家,到吳昶這代已經不再襲爵海國公,隻得了個一等伯。
    伊王親切地拉起吳昶的手,說道:“吳將軍,你可讓本王好等。”王爺指著老孟介紹道,“這位是孟義山孟校尉。”
    “吳伯爺。”老孟笑著拱起手。他心裏有愧,所以特別客氣。
    吳昶眼中精芒一閃,隨即平靜地回禮道:“孟大人。”
    三人都落了座,幾樣菜肴和美酒隨即擺上,王爺舉起一斛暖好的酒,說道:“來,大家喝一杯。”
    吳昶和老孟均是一飲而盡,伊王執起酒壺,親自又給兩人倒上。
    孟義山和吳昶連道不敢,伊王再次舉杯,說道:“孟巡檢,吳將軍,你們共扶本王創建大業,都是當世英才。我再敬你們一杯。”
    兩人再次把酒喝了。這時伊王對老孟使了個眼色,孟義山站起來拿起酒壺,給吳昶倒了一杯酒,說道:“吳兄,咱們一個鍋裏攪馬勺,日後多多親近。”
    “嗯!”吳昶點頭把酒喝了。一臉平靜無波,絲毫看不出喜怒。
    孟義山心道:“這廝有些難纏。”
    老孟硬著頭皮開口說道:“今日我的手下誤殺了吳兄的士兵,這個,真是料想不到啊。”
    他一臉歉意地再次舉杯,“借這杯酒,老孟認個錯處,希望吳伯爺大人有大量,寬恕則個。”
    吳昶站起來再次把這杯酒喝了,注視著孟義山緩緩說道:“吳某就給孟大人一個麵子,隻要交出那名凶手,此事就算揭過。”
    孟義山的笑臉凝滯了。
    以吳昶的立場來說要求交出凶手雖然合理,但老孟不可能交出莫魁。為此他連王爺的帳都敢不買,何況吳昶。
    “呃,哈哈”老孟尷尬地笑了笑,掩飾的說道:“這凶手太渾蛋了,媽的!吳兄放心,我一定重重處置他。”
    吳昶起身逼視著老孟,語氣陰沉地說道:“請孟大人把人交出來。”
    孟義山臉上刀疤微顫,怒極反笑地說道:“你他媽算那根蒜!”
    朱瞻隆見兩人眼看就要說僵,當即喝令他們坐下,王爺說道:“這件事孟巡檢做得不對,我已經說過他了。人就由他來處理,再賠付給死去的士兵家人五百兩料理後事。如此解決可好?”
    老孟口裏很是爽快地說道:“一定出錢。”
    吳昶並不答應,他挺起胸膛堅聲說道:“王爺!不懲辦凶手,儀衛司的士卒們恐怕不服。”
    老孟氣哼哼地說道:“我說過不懲辦麽!明天就取來那凶手人頭給你。”心說,“找個死囚,砍了腦袋送去就是了。”
    “孟大人認為吳某好敷衍麽?”吳昶緩緩說道:“我今日就要見到那使青鋼杖的大漢。”
    孟義山惱火不已,回道:“老子說明天就明天!”
    吳昶怒道:“你不要耍賴!今日一定要把凶犯交出來!”
    孟義山心說王爺都不追究了,我還怕你?冷笑著說道:“我巡檢司的人,憑什麽交給你?”
    兩人唇槍舌劍,互不相讓。讓伊王大感頭疼,若用權威把兩人壓服,表麵上可能聽命,日後恐怕還會惹出事端。一時也沒辦法勸和。
    吳昶眼中精光一閃,說道:“王爺,末將聽聞孟巡檢武藝卓絕,我願與他下場比武。如果他輸了,就要把人交出來。”
    伊王心想這也是個辦法,目光征詢地看了眼老孟,孟義山豈能示弱,痛快的說道:“比就比!”口雖答應,心下卻犯起嘀咕,他看不出吳昶的深淺。
    功成先天的高手,除非主動展現氣勢,否則就和常人一樣。
    摸不準底細的敵手,老孟還真沒把握,不過他也打好主意準備混賴到底了。比武盡力比就是,即便是輸了,他也不會交出莫魁,推說明日交人,今晚就把鐵熊藏起來,然後告訴吳昶凶手當夜跑了。
    吳昶那知道老孟的花花腸子,急切地對伊王再次懇請道:“請王爺允準!”
    伊王緩緩說道:“好吧!就以比武來定個勝負。無論輸贏,日後不可為此尋釁。”
    王府正殿前的空地上,劃好了五丈方圓的鬥場,孟義山與吳昶站在圈內,互相迫視。
    場外的不遠處,伊王坐在一把太師椅上,看著鬥場。王爺的身後站著大太監王河與衛軍總教習王佛兒,這兩大高手是來給這次比鬥做見證的。
    孟義山一上場就後悔了,那吳昶手執長劍,淵渟嶽立,一雙眸子精光四射,整體的氣勢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劍,沛然莫之能禦。
    老孟若不是已經練成先天真炁,恐怕沒動手就先被對手這股銳氣壓抑得縮手縮腳。
    “某家有十年沒見過吳家的人了,海國公的逐電劍法,可稱當世一絕!”王河用他那特有的尖細嗓音說道。
    吳昶極為不滿的看了王河一眼,埋怨王太監喝破了他武功的來
    源。逐電劍法顧名思意是一種快劍,講究勢如疾電,出其不意。如果被對方事先有了防備,那就很難奏效。
    王太監麵無表情的在那站著,毫不理會吳昶的怒視。他擺明了在偏袒孟義山。
    老孟有王河的提點,心下有了底。緩緩的舉手將破軍刀拔出了一半,口中說道:“吳兄小心,老孟手中可是寶刀。”
    他並非光明磊落,而是說出來好讓吳昶心中顧忌寶刀鋒銳,不敢全力發招。
    “孟大人放心,我這劍是太祖所賜!劍名天佑,也是削鐵如泥的寶刃。”
    吳昶將手中長劍一振,劍脊發出嗡嗡之聲,似乎在渴望著汲飲鮮血。
    “比武開始!”伊王神情肅穆的說道。
    “刷!”一道刀光仿佛雷電劃過長空,孟義山的破軍刀呼嘯著劈向了吳昶的脖頸,他為了讓對手快劍不能出手,發刀搶攻。
    “當!”吳昶倒轉寶劍回身一護,將破軍刀磕了出去。手腕一轉,劍快如風!疾刺孟義山的肩胛。
    老孟心下一凜,側身出刀猛劈對手的長劍,“嗡!”的一聲大響,刀劍對撞之下的巨力將兩人各自拋開,飛跌出好幾步遠。
    兩招一過,老孟已經試探出了吳昶的實力比他尤有過之。刀身沉重,劍走輕靈,兩樣兵刃對格下自己並沒占到便宜,可見對手內功的紮實。
    孟義山神情凝重的舉起破軍刀,一式抽刀斷水,橫掃吳昶的腰間!
    吳將軍使出粘字訣,長劍迅疾向下一拍,壓下了迫身的刀刃。身子一傾,順勢一招仙人指路,飛刺老孟的咽喉。這一劍快如電閃,孟義山急忙側身避讓,劍尖竟貼著脖子擦了過去,頸邊的肌膚當即泛起一陣寒栗。
    不待老孟揮刀反擊,吳昶輕喝一聲,劍勢迸發如驟雨打殘荷,在空中揮出十餘道劍影,劍劍不離老孟的要害。
    天羅地網一樣的劍勢甫出,孟義山隻有遊身避讓,身材高大的老孟竟將蝶飛七旋的身法使到極致,躲閃騰挪,旋身如飛。
    吳昶的快劍如影隨形的追著刺來,孟義山被迫將速度不斷提升,勘勘避開一劍,下一劍便連環飛至,劍勢毒辣,如電如風,竟讓吳昶一口氣連刺了三十餘劍,老孟都沒有空隙回上一刀。
    孟義山閃避得十分辛苦,吳將軍卻心下訝然,老孟能毫發無傷的在他快劍之下周旋這麽久,這種輕功,已經算得上爐火純青了。
    吳昶戰意驟增,不再保留的將劍勢盡數使出,人隨劍動,矯若驚鴻,漫天劍影組成了一道密集的劍幕,徹底將孟義山籠罩其中。
    麵對綿密的劍網,孟義山決定拚一次,他將左肩向吳昶的劍尖送去,同時飛起左腿,迅捷踢向對方的膝側。
    如若吳將軍招數不變,手中長劍刺中老孟肩頭的同時,他的腿骨也會被這一腳踢傷。腿部要是受創,快劍的身法就展不開了。
    吳昶無奈,當下一收劍勢,將左掌前探,托住了老孟這奇兵突出的一腳,掌心發力,把孟義山拋了出去。
    老孟甫一落地,吳昶那暴風疾雨一般的快劍接踵而至,孟義山不住後退,吳昶搶中宮直進,逐電劍法劍劍奪命,長劍揮在空氣之中已然發出絲絲之聲,顯然內力灌注到了極致。
    孟大人接連後退,眼看再退兩步,就要跌出圈外了,他大喝一聲,將刀掄起硬是架住了吳昶的劍,刀劍交擊,擦出一陣令人牙酸的刺啦聲,老孟極力向外一格,硬憑膂力將吳昶迫退了兩步,借這一招緩衝,老孟的右腿再次抬起,狠狠踢向吳將軍的下陰。
    “撩陰腳!”各家武學裏沒有收錄的招外之招,吳昶不想斷子絕孫,不得不避,他剛閃出一步,孟義山左腿順勢飛踢,帶著呼呼的風嘯,踹向吳昶的麵門。
    吳昶怒喝一聲,伸掌向外一推!砰!兩人再次硬碰了一招,把孟義山震得身子後斜,眼看跌出場外,老孟大驚之下將刀向地下一戳,硬生生的止住了身形。
    觀戰的伊王站了起來,以為老孟要輸。王河在他耳邊說道:“兩人功力悉敵,輸贏尚早。”
    孟義山拔起破軍刀,飛身向吳昶撲去,他的刀招一往無前,挾著暴虎馮河的氣勢,全身力道都灌注在這一擊之中。
    吳昶為之色變,舉劍一撩挑住了刀鋒,接手的瞬間從對手破軍刀上洶湧而出的真炁猛然撞擊劍脊,嗡!吳昶的虎口一震,腕口劇痛之下險些拿不住手中的劍,被撞出一丈多遠。好在他後退中卸去了大半力道,否則定在這一擊中受傷。
    “嘿嘿,承讓,承讓!”老孟單手抱刀,好似占盡上風一樣,出語奚落吳昶。
    吳將軍麵沉似水,將長劍斜舉起來,一道長虹經天而起,電閃一般削向孟義山的麵門,孟檢使大驚之下勘勘將頭後仰,避開了這毀容的一劍,胸前的罩袍卻倒拖回去的劍鋒劃破了一道口子。使得胸前涼颼颼的。
    兩個人一攻一還,相互吃了一個小虧。心下都有些不忿,當下揮劍掄刀,各自縱身搶攻,“叮叮當當!”瞬息之間,七刀換了七劍,老孟在第七刀劈出之後,回刀一個盤旋!第八刀帶起一陣凜冽的罡風揮了出去。
    吳昶從容的揮劍格擋,一聲響脆的金鐵交擊,吳將軍連人帶劍硬被劈出五步,孟義山貼身迫上,轟雷也似的一聲大喝,再次勃發三刀,開山辟嶽,直劈吳昶。
    吳昶接連用劍連劈帶點,最後一拍,封住了這三擊,他的身法發揮了作用,每接一擊,腰身必然側轉,卸去了對手刀上的大半力道。縱是如此也覺得握劍的手有些拿捏不穩。心下不禁佩服孟檢使刀法的凶狠。
    在內勁上吳昶可能還略占些優勢,但孟義山天生膂力要強過吳昶。又占了兵刃沉重的便宜。這氣勢蓄足的三刀,老孟反而占了上風。
    場中響徹著刀劍交鳴之聲,兩人的身影翻騰起落,轉瞬已經打到了百招開外,兀自不分勝負。
    吳昶的劍法輕靈,刺穴準確,把一支長劍舞的耀眼生花,一眼看去難分虛實,孟義山根本不看,不管來劍多少變化,隻是認準中路一刀劈去,往往劍招的精妙變化還沒使完,就被兜頭一刀打斷。
    這樣以拙破巧,符合上乘武學的要旨,但硬劈直砍,比不上吳昶接招時候可以躲閃卸力,耗費的氣力要多的多。可老孟已經顧不上了,戰到酣處雙目炯炯,著了瘋魔一般揮刀連砍,把一套盤王刀舞的是暢快淋漓。
    孟義山的刀法大開大闔,周身都是破綻,吳昶卻一劍也遞不出去,尋著空隙或許可以刺到老孟一劍,但招數用老,就無力防守攻過來的刀招。
    兩敗俱傷吳昶不幹,老孟皮糙肉厚挨上一劍或許無礙,吳將軍可是懼怕孟檢使那把惡風撲麵的破軍刀。砍上非死即殘,雖然是比武並非生死較量,天知道老孟能不能收的住手。
    前麵的一通猛攻,已經消耗了老孟不少內力,本來是越打越遭,卻沒料到每當內勁不繼之時,廣欽方丈為他種下的“般舟三昧”真氣緩緩發動,一股暖陽陽的真力自胸口檀中穴瞬間流進任脈,涓涓注入到周身每一處經脈,漸漸周身火熱,軀體裏似乎蘊藏了無窮無盡的真力,使之不完,用之不竭。
    感覺一身真力比往常更加充沛,老孟一聲長嘯,破軍刀用力一揮,舞出一道長長的弧光,斜肩帶背的猛劈出去,這一刀速度極快,卻不帶風聲,勁力都被收束在了刀身之上。
    吳將軍首次感到危險,忙將步履前踏,手中寶劍掄成圓形,一式“八方蕩寇”架了出去,“當!”一聲大響,破軍刀與天佑寶劍擦出一道亮眼的火花,兩件兵刃硬格在一起,在破軍刀沉重無比的力道下,吳昶手中的寶劍終於被劈出了米粒大小的一塊缺口,這太祖禦賜之物已然受損。
    吳將軍在此刻起恨極了老孟。空出的左手呼地印向了孟義山的胸膛,恨不能一擊斃敵。孟義山急忙收刀,抬掌硬拚了一記。砰!倉促間被震出半步。
    孟義山輕喝一聲,揮刀再次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