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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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事, 胡知縣需要給本官一個交代!”

    丟下這話, 範晉川就帶著人走了, 留下胡知縣等人臉色蒼白,麵麵相覷。

    再怎麽樣,這事也得解決, 所以範晉川前腳回到縣衙, 後腳胡知縣就帶著人跟回來了。

    胡知縣老淚橫流,這下哪裏還端得起架子。

    “範大人,不是老朽厚顏無恥, 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

    除了胡知縣的述說, 再加上劉縣丞等人的描補,大致也讓範晉川和方鳳笙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原來這泰州與他地不同, 人員混雜, 各衙門林立,光戶籍便有民戶、灶戶、軍戶, 混雜而居, 矛盾叢生。

    泰州自古以來便是產鹽之地, 其地貌形態特別,剛好處於長江、淮河和黃海三水交錯的三角洲上。臨著的黃海,有取之不盡的海水供以煮鹽,又有廣闊的沼澤地、灘塗, 用以生長大量的蘆葦, 供以燃料之用, 而串場河周遭的裏下河平原, 地勢平低,水路稠密,湖蕩相連,又為運鹽提供了極大的便利。

    兩淮鹽課居天下鹽稅之半,泰州又居兩淮之十之五六,並不是吹來的。

    如此重要的地方,朝廷自然不會輕忽,不光在毗鄰的揚州設置了兩淮鹽運司,還在泰州當地設置了泰州鹽務分司及泰壩監掣官署、批檢所等鹽務官署,用以管理富安場、安豐場、垛場、梁垛場等十處鹽場,及鹽的抽調、運銷、征課、緝私等等。

    煮鹽需要勞力,因此便有灶戶,每處鹽場轄下便有數萬不等的灶戶;煮鹽需要柴薪燃料,於是還需要蕩地種植柴薪;而與官鹽相伴,曆來少不了私鹽,所以鹽務官署和地方鹽場還管著當地鹽場的治安和緝私。

    於是不可避免,鹽務官署就和地方官府產生了矛盾。

    鹽場不光瓜分了地方官府的行政權力,還妨礙地方官府征稅。

    地方官管著征收當地賦稅,但灶戶卻可免收這些苛捐雜稅,隻用納鹽課。不納苛捐雜稅,不屬於地方官的政績,可這些人丁對外,卻全屬於泰州治下之民。

    而當地田地又分兩種,農田和蕩地,蕩地因種植柴薪,納稅遠遠低於田稅。於是又生出這樣的一種亂象,有些富戶欺上瞞下利用蕩地充作農田使用,以企圖少交稅或者不交稅。

    而煮鹽需要柴薪,蕩地出產柴薪不夠,又有人私下侵占農田改為蕩地。

    這些亂象對於鹽務官署,是一概不管不問的,他們隻管每年出產的鹽量達到朝廷的要求。甚至在私鹽泛濫時,為了填補虧空,還要求當地官府免除蕩稅,或者承擔蕩稅。

    也就是說,地方官府就是受夾板氣的,政績撈不到一點,賦稅也難征。

    這也就罷,泰州因處於三水交錯之間,黃河的改道致使水災頻發,又臨著黃海,還有台風肆掠。光近五年來,便大小災情不知發生了多少次,而每次若有災情發生,地方官府還得管著賑濟百姓。

    所以常平倉裏怎麽可能存得下糧,包括縣衙糧倉裏的那點糧食,其中也有半數都是假的。

    聽完胡知縣等人的敘述,又見他們哭得那麽慘,範晉川麵現動容之色。

    這時,方鳳笙說話了。

    她搖了搖扇子,麵現譏誚之色:“胡大人哪怕再多為難,都不是企圖將責任推到我家大人頭上的借口。另,缺失那麽多糧食,難道讓我家大人填補不成?”

    “這……”

    “賢弟……”

    鳳笙將扇子一收,發出一聲脆響:“這樣吧,事情可以不追究,糧食你們得填上。”

    說完,她就拉著範晉川道:“也到飯點了,吃飯去。”

    範晉川似乎還想說什麽,被她硬生生拉走了。

    待行去無人之處,...範晉川停下腳步:“賢弟何必如此為難他們,此事我可與上稟府台大人,看能否減免下一季稅糧,用以填補常平倉……”

    “你給我打住!你真以為他們有他們說得那麽慘?”

    “難道還有假?”範晉川有點懵。

    “十分裏麵摻了一兩分,你也不一定能分辨出來。等著吧,假不假過兩日就知道了。”

    *

    用完飯後,各自回房小憩。

    起來後,方鳳笙就拉著範晉川下棋。

    期間,胡知縣和劉縣丞也來求見過,因為方鳳笙交代,一律不見。

    就這麽挺了一天,第二天還是如此,第三天鳳笙讓知秋和小七故意在外麵說話說漏了嘴,說老爺打算寫信給府台大人。

    當天晚上,劉縣丞找了來,說胡知縣把缺失的糧食都補上了。

    本就隻差糧食這一項,所以胡知縣根本沒和範晉川碰麵,在範晉川接了大印後,第二天就帶著家眷離開了。

    “賢弟,你怎知他們是故意誆騙?你又為何篤定他們一定會把糧食補上?”

    一大早,範晉川就來了,跟在方鳳笙身後轉了半上午。

    可方鳳笙就是不理他,喝喝茶拉著知秋下棋,坐累了還去外麵逛了一圈兒。

    一直到中午用午飯的時候,鳳笙看他那可憐巴巴的樣子,才跟他說話。

    “因為我有個好爹爹。”

    呃?這話是何意?

    鳳笙有點無奈道:“你以為紹興師爺的名頭真是吹出來的嗎?我們和普通路子出來的師爺不同。就好比我來說,我從小就是聽著這種官場上的各種雜事長大的,親朋好友鄉鄰之間,有什麽稀奇古怪或者離奇的事情,也會互通有無。甚至還有人將自己的經曆和所見所聞,寫成手書傳給後人,代代積累,代代相傳,這些都是經驗。

    “像他們這次幹的事,其實在官場上並不是什麽秘密。寅吃卯糧,甚至拿常平倉裏的糧食出來倒賣,賺取差價,開始就是賺差價,賺著賺著就忘了填窟窿。上麵吃肉,下麵跟著喝湯,能瞞就瞞,能騙就騙,上任騙下任,下一任再往後麵栽贓,都是沉屙痼疾。”

    “那為什麽沒人出來管?”

    “誰管?”

    這話堵得範晉川說不出來話了,顯然這種事與他腦子裏固有的觀念不同,他的臉憋得通紅,半晌才憋出一句。

    “如若不管,倉中無糧,一旦碰見災情,如何賑災?”

    “等著上麵發賑災糧。”

    “如若上麵沒有發賑災糧,而是讓當地自己賑災,又如何?”

    “拖著,或者找大戶捐糧。”

    “如果眼看百姓就要餓死了,大戶卻不肯捐糧,又如何?”

    “聽天由命。不過你放心,辦法總比困難多,餓死誰也不會餓死他們。”

    範晉川粗喘一聲,又道:“他們這麽幹,就不怕事情敗露?”

    鳳笙看他有點可憐,歎了口氣道:“當然怕,但人總有僥幸心,欲壑難填。再說,這種事隻要沒人捅上去,天塌不了。我記得以前看過一個這樣的故事,縣官貪墨錢糧,又適逢當地鬧災,無糧可賑,致使百姓餓死無數。為了躲避責罰,此人謊稱暴民襲擊常平倉,搶了糧食,事後不但沒受到責罰,反而把沉屙痼疾都抹平了。”

    見他不說話,她又道:“一方官管一方民,你既見不得這些,你就當你的好官。至於別人,你管不了,不用多想。”

    ……

    範晉川走了。

    知秋忍不住道:“少爺,你跟範大人說這些做什麽?你看他那臉色。”

    鳳笙靠在椅子裏,用扇子給自己扇了扇風:“此地環境複雜,而他天性正直,又是個隻會死讀書的書呆子。我還想辦自己的事,就算不...能借他為助力,至少別給我添亂,不然我光是給他收拾爛攤子,都有得累。”

    “我看範大人那樣挺可憐的。”

    “他總要知道這些,不然怎麽成長?”

    鳳笙懷疑範晉川被下放,就是為了讓他知時務懂時務,可下放到泰州這種地方,也不怕他被玩死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