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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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

    範晉川心裏很堵, 悶著頭往回走。

    雨, 嘩啦嘩啦的下著。

    鳳笙歎了口氣,耳邊還回旋著那老農的‘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禹叔, 把他帶回去。”說完, 便追了上去。

    她的腳程比範晉川慢, 等到宋家,就見門外靠牆的位置,立著範晉川所穿的鬥笠和蓑衣,她鬆了口氣, 脫下鬥笠, 走進屋子。

    回到這裏,就像回到另一個世界, 為了驅寒, 也是避免潮濕, 屋子裏燃著一個炭盆, 在這暴雨如注的天氣裏, 格外能添上幾分暖意。

    範晉川就坐在火盆前, 橘黃色的火光照亮了他的麵孔, 有水珠凝結在他的眉頭, 晶瑩剔透。

    鳳笙來到火盆前坐下,她的袍子下半截都濕透了, 靠近炭盆, 一陣暖意讓她渾身冰寒退了些許。

    “你似乎並不吃驚。”

    她無聲地歎了口氣:“大人所問何事?”

    “那位老農說的話。”

    鳳笙伸出手掌, 放在炭盆上空取暖。

    暗紅色的佛珠從她袖中滑落而出, 在火光的照耀下,添了幾分魅惑的流彩。

    “為何要驚訝?”

    範晉川默了默,聲音有一股蒼涼:“有時候我總會想,為何你明明小我數歲,卻似乎看破世事,波瀾不驚,透露著一種冷眼旁觀的漠然。”

    “那是因為大人不知我經曆過什麽。”

    頓了下,她又道:“這世上有太多太多的不平事,我的心太小,沒辦法也沒能力去關注別的其他事物。既然明知道無能無力,那就索性忽視它。”

    “可我做不到。”

    鳳笙的聲音還在持續響著:“就像之前我與你所說,此地頻繁受災,朝廷屢屢派人賑濟,怎可能置之不顧。既然一直沒能解決,肯定是有什麽解決不了的阻礙。”

    “什麽阻礙?”

    “人,銀子,官位,朝廷,社稷,江山。”

    “你說前三者,我還能相信,可朝廷社稷江山?思九州之博大,大周豈止兩淮一地!”

    鳳笙依舊是淡淡的:“可兩淮一地的賦稅,占據了天下賦稅之半。大周疆域遼闊,能收上賦稅的地方卻極少,而邊關的軍費,外海的蠻夷,哪處不需要銀子?”

    “你的意思是,兩淮的亂象其實聖上知道,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我不知道。”

    過了會兒,她又說:“也許吧。”

    “我不信!陛下勵精圖治,內政修明,於政務上十分勤勉,每日天不亮就起,半夜三更還在批閱奏折,他怎可能明知百姓受苦,卻置之不管?”

    “既然你不信,那就算了,我一個草民,豈可置喙一國之君。”

    “從這裏回去,我就上書將此地之亂象稟奏給陛下!”

    “隨你。好了,我先回房休息會兒。”

    ……

    鳳笙回到房中,蓋上厚厚的棉被還是覺得冷。

    她感覺自己可能要病了,最後果然病了。

    她發了高熱,燒得迷迷糊糊,似乎聽見禹叔在叫她,又似乎聽見是範晉川在跟她說話。

    她後悔了,當初就不該跟這書呆子來泰州,她的目的是為父翻案,如今卻深陷泥沼,自己想做的事做不了,成天就忙著縣衙這點破事。

    今天操心秋收,明天操心誰家的牲口丟了,兩家不依不饒打官司。還有收糧的,水災的,還有巡檢司那邊,勾慶的話太難套了,她感覺到處都是線頭,卻沒辦法從眾多線頭抽出一根。

    所謂的為父翻案,似乎就是個笑話。

    她還夢見自己回到幼年的時候,她爹循循善誘的教導她讀書。可是讀著讀著...,她爹突然滿臉鮮血,說自己死的好慘……

    “方賢弟,方賢弟!”

    鳳笙悠悠轉醒,費力地睜開眼睛,看見的是範晉川愧疚的臉。

    “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衝動,你也不會淋雨受風寒。”

    “我沒事。”

    “你昏迷了三天。”

    鳳笙一愣,半撐著起來:“外麵雨停了嗎?”

    “停了。”

    “有沒有地方受災?”

    “有不少村莊都被淹了,但就像宋糧長說的那樣,每個村都有一處高地,倒是沒鬧出人命。至於剩下的,隻有回縣衙以後才知。”範晉川精神奕奕的,笑著,拍了拍鳳笙的肩膀:“賢弟看似冷漠,其實也是個心懷百姓之人,要不怎會醒來第一件事問的就是災情?”

    鳳笙錯愕,失笑:“我不過是擔憂自己。”

    “隨賢弟怎麽說。其實你吧,年紀不大,卻故作一臉冷漠,為兄又怎會不知這其實都是掩飾?”

    鳳笙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其實她就是很自私,她的心裏隻能裝下給她爹翻案的事,其他的她一概沒精力去想。可她又不知該怎麽解釋,隻能默不作聲。

    “那何時回去?”

    範晉川為難地看了她一眼,道:“我本想著等你醒來就回,但是你的身體……”

    “不用管我,我其實沒什麽事了,這麽久未歸,恐怕縣衙會亂。”

    ……

    在鳳笙堅持下,一行人踏上歸途。

    外麵依舊是一片澤國,但走水路影響並不大。等漸漸出了這片區域,沿途兩岸似乎看不到什麽受災的情形,這讓範晉川心裏也鬆了一口氣。

    到了泰州城附近,還是那麽的擁嚷熱鬧,似乎是兩個世界,也讓一行人格外心生感歎。

    縣衙沒有亂,都以為大人是在鄉下巡視耽誤了,至於下河一帶漲水之事,因為水勢不大,再加上路途遙遠,消息暫時還沒送回來。

    不過隨著一行人回到縣衙,已陸續有消息送上來,範晉川投入忙碌之中,方鳳笙則繼續養病。

    兩個丫頭很心疼鳳笙生病了,尤其是知秋,將範晉川怨得一頭包,當然都是私下抱怨。表麵上她和知春將鳳笙拘在房中,哪兒都不讓去,一天三碗藥,盯著喝完,讓鳳笙根本沒機會把藥倒掉。

    勾慶也聽說方鳳笙生病之事,特意前來探望,不過他前腳踏進房間,後腳範晉川就來了。隻能放下補品,草草離開。

    而範晉川,除了處理水災之事外,似乎也沒忘記自己說的話。花了數日時間,寫了一份奏章,拿來給鳳笙參詳。

    看完後,鳳笙問:“能遞上去?”一個七品知縣可沒有直接上書的資格。

    “我托人遞上去。”

    “最好是沒有利益牽扯,此地牽扯太廣,唯恐遞到利益相關者手裏,你這份奏章將永無見人的機會。”頓了下,她又道:“你想好了?你知道這東西遞上去,可能會麵臨的情況?這個情況可能並不好,可能消息會走漏,你會被利益相關者報複,可能東西根本到不了聖上手中……”

    “我都想好了。如果賢弟怕被牽連……”

    “我不怕被人牽連。你既想好了,就趕緊找人送走吧。”

    ……

    鳳笙看似漠不關心,其實一直關注著這件事。

    可讓她詫異的是,她竟不知道東西什麽時候送走的,還是隔了兩日她問範晉川,才知道東西送走了。

    就這麽送走了?

    似乎沒有她想的那麽慎重其事,也似乎沒有她想的那麽嚴重,平淡得讓人有點無所適從。

    會是個什麽樣的結果?她能不能找到契機?

    這些誰都不知道,唯一做的就隻能是等待了。

    ...*

    冬至圜丘祭天,這已經是老慣例了,今年同樣也不例外。

    建平帝一身威嚴的袞服,立於中層平台拜位,太子宗鐸立於台階之上,下側是文武百官列位,與一眾皇室宗親、王公勳貴。

    整個過程雖繁瑣,但禮部和太常寺及一眾陪祀之人,都是做慣了,倒也沒出什麽岔子,偏偏就在建平帝向諸神位獻爵之時,捧著祭樽奉上的太子鐸,突然摔了一跤。

    那場麵,簡直不忍直視。

    幸虧太常寺官員有經驗,很快就奉上新的祭樽,這茬就算過了。

    可誰都知道這事沒過,祭天之時太子在圜丘壇摔跤,往大了說就是諸神對其不滿,往小了也可以說是太子鐸對上天不恭。

    總而言之,這都是一件大事。

    大典結束,建平帝起駕回宮。

    禦駕還未入紫禁城,就有流言說祭天本是要齋戒三日,可太子卻在齋戒時飲了酒,觸犯了神靈。又逢之前不久東宮鬧出一樁醜聞,堂堂的太子妃竟和一個姬妾計較,致使其小產了剛懷了兩個多月的胎。

    建平帝本就對此事不滿,說太子治家不嚴。又發生了這樣的事,皇後收到消息,建平帝剛到乾清宮,她就匆匆趕過去請罪。

    建平帝素來愛重皇後,可這次卻沒有見她。皇後在殿外久跪不起,最後還是太監總管陳前將她勸了回去。

    “皇後走了?”見陳前走進來,建平帝問。

    陳前道:“娘娘回去了。”

    坐在龍案後的建平帝,先是冷笑,手臂一拂,將龍案上奏折都拂在地上。

    “陛下息怒。”

    息怒?!

    怎麽息怒!

    建平帝站了起來,在殿中來回踱步著,目光落在被拂落在地上的奏折。

    他走過去,撿起其中一份,翻開——

    臣範晉川……

    “把魏王叫來。”

    陳前一愣,應道:“是。”

    ……

    不多時,一身禮服的宗鉞便來了,顯然是還沒來得及出宮。

    “給父皇請安。”

    建平帝將手裏的奏章扔在龍案上:“看看。”

    陳前躬身上前,小心翼翼的把奏章捧來給宗鉞。

    宗鉞翻開,入目第一眼就是眉頭上的姓名,之後奏章上所書的內容,反倒不讓他太驚奇了。倒是其上所署的時間,讓他多看了兩眼。

    照這個時間來看,建平帝早已收到奏章,卻是直到今日才發作。想到之前太子在圜丘壇上摔得那一跤,他合上奏章,忌諱莫深。

    “你怎麽看?”

    “範大人素來耿直,想必所言不虛。”

    “就隻有這些?”建平帝目光沉靄,看著他。

    “兒臣愚鈍,請父皇示下。”

    “你倒是誰都不願開罪。”建平帝冷哼一聲。

    宗鉞默了默。

    “你去一趟揚州……”

    ……

    宗鉞剛走出乾清門,甬道上便急急行來一個小太監。

    “魏王殿下,皇後娘娘請您去一趟坤寧宮。”

    宗鉞沉吟一下,跟著小太監走了。

    到了坤寧宮,不光皇後在,宗鐸也在。

    作為六宮之主的皇後,乃是建平帝的原配發妻,已年過五旬的她,頭發依舊是烏亮的,隻眼角和略微有些深的法令紋,昭告了青春流逝的痕跡。

    坐在她下首處的宗鐸,是唯一的中宮嫡子,也是長子。

    天生地位不凡的他,打從一出身就格外高眾兄弟一等,他是君,其他皇子是臣,他坐著,其他人就隻能站著。可今日素來在一眾弟弟們麵前格外有威嚴的宗鐸,卻顯得有些氣急敗壞和狼狽。

    ...  “老三,父皇叫你去幹什麽?”

    與宗鐸焦躁的態度不同,皇後製止地看了他一眼,道:“慌什麽,魏王跟著陪祀,好不容易回宮,剛到宮門,又被你父皇叫轉去了乾清宮,連口熱茶都來不及喝。富春,上茶。”

    “是,娘娘。”(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