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風起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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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幽州向南三百二十裏,便是常山郡真定縣城。
此時正是漢靈帝中平五年深秋,南方暑氣未盡,而在這河北之地,已是蓑草四伏,一派肅殺的景象。
真定距常山郡治所約三十裏,是南北要衝。
靈帝年間黃巾四起,戰亂頻繁。真定縣城先是為黃巾軍張梁攻占,其後河北袁紹領兵北進,與黃巾軍連番激戰,最終將黃巾軍擊敗,斬首五萬餘級。
隻是黃巾軍雖然被袁紹軍趕走,真定縣城已因戰亂破敗不堪。原本雄偉的城牆已是七零八落,到處長滿了蓑草。
便是在這北風嗚咽、蓑草呻吟的破敗不堪的城牆箭樓之下,此時卻有一個灰衣少年手持一卷竹簡,正自讀得出神。
但聽他朗聲讀道:“問者曰:‘申不害、公孫鞅,此二家之言孰急於國?’應之曰:‘是不可程也。人不食,十日則死;大寒之隆,不衣亦死。謂之衣食孰急於人,則是不可一無也,皆養生之具也。今申不害言術而公孫鞅為法。術者,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責實,操殺生之柄,課群臣之能者也。此人主之所執也。法者,憲令著於官府,刑罰必於民心,賞存乎慎法,而罰加乎奸令者也。此臣之所師也。君無術則弊於上,臣無法則亂於下,此不可一無,皆帝主之具也。’”
這少年所讀的乃是戰國末年韓非子所著的名篇《定法》中的一段。韓非子乃是法家大師,力主以嚴刑峻法治理國家,使得宵小不行,百姓方能安居樂業。這篇《定法》便是闡述他學術要旨的點晴之作。
韓非子的文章本就落筆峻極,這少年聲音渾厚,又為文章所感動,竟自讀的出神。雖是北風咆哮,竟也掩不住他清朗的讀書之聲。
便在此時,忽聽有人笑道:“大風起兮烏雲四合,夏侯蘭兮上下而求索。”話音未落,隻見從已倒塌一半的箭樓右側的馬道上走來一人。
這人十六七歲年紀,生得身高八尺,麵色白淨。雖是身穿灰色粗布外衣,但步履矯健,大異常人。
那讀書少年一驚,待看清來人,不由微微一笑,將竹簡向身後一放,起身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子龍你啊。”
這讀書少年複姓夏侯,單名一個“蘭”字。
夏侯乃是漢朝大姓,自西漢初年便聚居於京城長安。昔年漢高祖劉邦與西楚霸王項羽爭奪天下,手下曾有一員大將夏侯嬰,便是夏侯氏的先祖。高祖建立大漢之後,夏侯嬰被封為汝陰文侯,世稱滕公,是漢朝初年僅次於蕭何、張良、陳平、韓信的大功臣。
其後夏侯氏一族世代冠纓,是大漢的名門望族。隻是東漢末年,朝政敗壞。先是外戚把持朝政,陷害忠良。其後宦官爭權,凶暴更在外戚之上,將稍有良心的朝中大臣幾乎盡數害死。
夏侯一族為避凶禍,隻得離開京城四處躲藏。夏侯蘭的祖父夏侯顏本是朝庭九卿之一的典客,因得罪了宦官,為求自保,隻得攜家北上,一直來到常山郡,便在這真定縣城住了下來。
夏侯蘭自幼父母雙亡,由祖父將他帶大。夏侯顏通曉典籍,最佩服的便是韓非子。是以自小便教夏侯蘭熟讀韓非子的文章。待夏侯蘭十六歲時,已是真定縣城最出名的書生。
夏侯顏常常感歎,若不是生逢亂世,以夏侯蘭的才學,在朝庭上做到六百石官,也並非難事。
夏侯蘭十五歲之時,有一日帶著幾名家人到真定城南的山中行獵,卻不想遇到一頭猛虎。幾名家人雖與猛虎殊死相鬥,卻均被猛虎咬傷。
夏侯蘭自幼雖也修習武藝,怎奈未經戰陣,見猛虎凶狠之極,早將拳腳棍棒功夫忘到了九宵雲外去了,眼見便要喪在猛虎的爪下。
便在此時,恰巧一個打柴的少年路過此地,赤手空拳將猛虎擊殺,救了夏侯蘭一命。
這少年姓趙名雲,字子龍,其時剛剛十六歲。兩人一見如故,竟自結成了異姓兄弟。
此後的兩年間,趙雲偶遇一位隱居於真定北山中的異人,拜那異人為師,修習槍棒武藝。夏侯蘭則每日讀書習字。二人時不時的聚在一起,談起天下大亂,百姓流離,雖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卻也悲憤異常。
“子龍,你師父今日怎麽讓你這麽早就回來了?”夏侯蘭一邊撣落身上的塵土,一邊笑著問道。
趙雲道:“他有位朋友今日來訪,是以我先走一步。這麽冷的天,想不到你還在這裏讀書。可惜朝中奸臣當道,不然你一定能做大官。”
夏侯蘭歎了一口氣,臉上忽現悲哀之色,道:“我讀書卻不是為做大官,隻是看到百姓受苦,想替他們做點事情。”
趙雲怔了一怔,道:“你若是有此打算,還不如與我一起學習刀槍武藝,好歹也能救下幾條姓命。當年黃巾軍與袁紹軍進城之時,若是大家都會些拳腳,也不會聽任這些惡賊胡亂殺人。”
他說到此處,心下甚是氣憤,右手重重地在城牆上一擊,“啪”的一聲,一塊磚頭登時被擊成兩半。
夏侯蘭又驚又喜,道:“怪不得祖父說你‘強摯壯猛’,才幾日不見,武藝又精進了許多!”
原來自從夏侯蘭與趙雲結交,他祖父夏侯顏並不以為然,隻道是少年心性,交些玩伴罷了。隻是有一日忽見趙雲徒手將一頭耕牛推得連連倒退,心下驚異,想不到這個弱質少年竟有如此氣力,更想試他一試。
夏侯顏讓家丁找了根木棍交給趙雲,要他試演武藝。待趙雲以棍為槍,舞了幾個回合,夏侯顏大驚失色,竟然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原來他在京城之時,不知見過多少名臣武將。眼前這個少年這趟槍舞了下來,風聲虎虎,宛若遊龍,竟似頗有幾分名將的風采。自此之後,他不但不阻撓夏侯蘭與趙雲交往,反倒要兩人好好相處,將來互相扶持,為朝廷做一番事業。
趙雲聽得夏侯蘭誇獎,哈哈一笑,道:“夏侯公說笑了。我師父說我還差得遠呢。”
夏侯蘭搖了搖頭,道:“子龍,你看上去像個書生,武藝卻是深藏不露,將來報效國家,定能做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
趙雲道:“做大事又有什麽用?難道也和袁紹一般,殺得血流成河才好麽?”
數年之前,黃巾軍攻占真定,雖將城中的漢朝官員盡數處死,劫掠城中的糧草,卻並未殺戮城中的百姓。其後袁紹引官軍殺至城下,擊敗黃巾軍,奪了真定縣城。城中百姓本以為官兵到來,總算有了安生日子。想不到官兵凶暴之極,進城後四出搶掠,奸**女,竟比黃巾軍凶殘不知多少倍。
其時趙雲年幼,兄長趙縱背著他逃出真定縣城,在山中躲了四十餘日,這才逃得了性命。是以趙雲心中對於袁紹一直十分厭惡。
夏侯蘭點了點頭,道:“朝庭暗弱,有法不行,才使得袁紹、袁術等人橫行天下,危害百姓。若是朝庭立以嚴法,以法治天下,又何愁百姓不能安居樂業?”
趙雲道:“當今天下大亂,宦官專權,一人之意便可殺戮朝庭三公,還哪裏談得上法治?不過聽說你有一位長輩在洛陽卻不畏權貴,做下幾件了不起的大事。”
夏侯蘭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了,你說的是那位孟德公罷?”
趙雲道:“正是。我聽師父說起過此人。當年孟德公在京城洛陽做北部尉時,總理京城四門守衛。聽說他特製了一批五色棒,置於城門,對出入城門的違反禁令者,不分貴賤,不分官民,一律用五色棒對其杖戒。有一次宦官蹇碩的叔叔夜行犯禁,即被孟德公用五色棒打死。從此豪強和官吏的惡跡有所收斂,孟德公也是威名大振。隻可惜奸臣當道,孟德公不肯迎合權貴,遂托病回歸鄉裏,良臣不能一展才能,真是可惜。”
夏侯蘭道:“你說得不錯。孟德公在洛陽施以法令,京城百姓便得了片刻安寧。所以立以嚴法,對百姓總是有好處的。前幾日有京城故友給祖父來信,說是天子設置西園八校尉,孟德公已被舉薦為八校尉中的典軍校尉。”(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