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如洗，萬裏無雲。

    幾隻雄鷹在高空中展翅翱翔，須臾方才揮動一次翅膀。在下方仰望，它們就像在碧空之中凝固，隻有那偶爾揮動的翅膀，方能說明這並非是琥珀。

    晴空之下，一行數十騎的馬隊拉著十多輛車緩緩的在道上前行。

    前幾日剛剛下過一場暴雨，山間大道上盡是被雨水衝下來的土泥，淤積了厚厚的一層。這兩天雖然天氣放晴，爛泥卻沒有被曬幹，車輪和馬蹄陷在半軟不硬的泥漿，每前進一尺都要耗費很大的力氣。偶爾有幾匹馬失蹄打滑趔趄了幾步，總是能引來馬上騎手的咒罵，甚至有脾氣暴躁的騎手還會狠狠得抽上幾鞭子。

    李玄坐在馬車上，偶然抬頭，看到天空中飛翔的大鷹，心中驚覺自己已經很久沒看見過這種生物了。

    他前生隻在少時偶爾見天空飛過，長大之後，生活在鋼鐵叢林之中，別說老鷹了，連隻麻雀都不常見；而今生這十數載，居於深門大戶，每日心中計較，也從未真正抬頭看過天空；此次出門，這一路行來也是緊趕慢趕。沒想到被這泥濘道路拖住前行的速度，倒讓他有時間真正仰望蒼穹。

    晴空萬裏無垠，幾隻雄鷹寥寥點綴，李玄感覺自己的心境都有了不同。這個時候他更認為自己這次慫恿唐青風出來是無比的正確。

    一個多月前，唐門家族議事，眾長老提出唐青風已經十八歲了，可以接手部分唐門事務開始曆練，但是具體在哪個地方管事卻爭執不下——

    有幾個長老認為唐青風是唐門嫡長子，不立危牆之下，應當接手唐門核心地界的事務；另外幾個長老長老認為離得近了或許會成為溫室花朵，經不起大風大浪，應該去唐門外圍；而大夫人卻是力排眾議，堅決認為應該派唐青風前往朝廷在蠻疆開辟的新州去，唐門的勢力才進入新州沒多久，正需要有人前去開拓。

    若是家主唐無雙還在，自然不會如此麻煩，可以一言而決。但唐無雙兩年前感受到了先天壁壘，閉關以求突破，不理俗事。唐門大事便由他的大夫人宋芸和十大長老商議決定。

    宋芸雖是女流，卻是天劍門門主之女，自小見慣了權力鬥爭，有些手腕，而且又是家主正妻，十大長老也要讓他三分。但她提出讓唐青風去新州——新州處於大成王朝西南處的蠻疆，距離巴州足有千裏，開辟不過兩年，聯通大成內腹的官道都還簡陋，境內也多的是不通禮法的蠻人和前去闖蕩刀頭舔血的江湖遊俠——唐門在新州才剛剛站住腳跟，讓唐青風過去主持事務，十大長老多數覺得不妥。

    於是三方爭得不可開交。

    消息傳到唐青風處，李玄眼睛一亮——蠻疆之地不比大成王朝內腹，有百萬大山，各種礦藏、藥草不計其數，一些精礦如玄鐵、靈藥如朱果之類的稀罕物總是會從蠻疆流出。若是去了蠻疆，天高皇帝遠，他就有可能憑借地利將“一針二翎三梨花”給造出來，說不定還可以製作出一些啟元仙尊的修行筆記上記錄的那些基礎丹藥，雖然現在用不了，但可以留待日後用，有備無患。

    於是李玄便慫恿唐青風主動請纓前往新州。

    當然，他是不會將真實想法告訴唐青風，而是對他說前往新州大有好處：一是可以避開大夫人打壓；二是他作為唐門的嫡長子，前去新州會有著絕對的權威，可以掌控一支心腹；三是現在朝廷在南疆開辟了新州雖不過三年，卻吸引了大批遊俠兒，唐青風沒有母家勢力，若是過去便可以吸收手下，增強自己的勢力；四是蠻疆多有天材地寶，若是在唐門內部，唐青風很少與有機會得到靈藥增強功力，但去了新州，就大有可為；五是去新州開辟地盤，就有了大功，日後繼承唐門門主之位就會減小阻力。

    李玄對唐青風說了五大好處，唐青風最中意的是第四點——

    自修行內功的十年來，自己被父親賜予靈藥提升功力的次數一隻手都數的過來，而那個頭腦簡單的弟弟，卻因為有著母家勢力，間隔不久就會獲得額外的丹藥、靈果，現如今他的內功修為已經超越了自己，若非他腦子不靈光，隻怕父親和十大長老早就同意大娘了換二弟作為唐家繼承人的提議。

    唐青風既被說動，當下主動站出來說要前往新州為家族做出貢獻，大夫人和長老們隻當他中二熱血，但既然當事人主動請纓，長老們也就同意了。不過為了他的人身安全，唐門除了派出三個高手護衛，還精挑細選了五十名功夫好手隨行，還帶了十幾輛大車的物資。

    這一行七八十人裏，就隻有一個李玄沒有內功修為，於是他拿了把白羽扇、頭戴青綸巾，做儒生謀士裝扮，也不用騎馬，可以坐在馬車上。

    一行人曉行夜宿，饑餐渴飲趕路。隻是在進入蠻疆之後地形崎嶇，雖然有朝廷修的簡易官道，速度卻也慢了下來，而且期間又下了暴雨，暴雨過後，更是難行。但新州城又不會長腳跑路，它就在那裏，走得再慢，也還是會到達。

    眼看要穿過山間夾道，前方如出了喇叭口一般豁然開朗。

    往前又走了數裏，越過一片山水之間的草地，李玄問駕車的車夫：“現在距離新州城還有多遠？”

    這車夫也是唐門弟子，世代為仆，名叫唐金，前兩年經常遊走於新州唐門分部和巴州本部，往來運送物資，駕輕就熟，因此被派跟隨唐青風前往新州。

    雖然同為唐家仆人，而且唐金武功不弱，但他也知道，這個不會武功的唐小山是大少爺的心腹，不敢看不起他，賠笑說道：“山爺，快了，再有二十裏地就到新州城了，接下來就是平坦大道，就算還泥濘，也比在山間走得快多了。”

    李玄輕搖羽扇，微微點頭道：“如此甚好。”話音剛落，他便感受到一陣冷意從側方山間傳來，連忙縮回馬車車廂裏——自天幹真氣滋養強壯靈魂以後，他的靈覺感應很是敏銳，在一定距離內，可以感應到各種敵意、殺意。他退回車廂中，正是因為感應到側方傳來隱隱的殺意。

    但唐金並不知道這個大少爺的心腹還有這種特異功能，隻以為他是累了想要休息，山路泥濘，他一個不會武功的文弱書生自然受不了長時間坐在車上顛簸。隻是立刻，唐金就聽到了前方傳來幾聲慘叫，循聲望去，就見前方幾名馬上騎士翻身滾下馬鞍，各自從臂上、肩上或是軀上拔出竹釘。

    唐金等熟知情況的人當即喝道：“是蠻人吹箭，吃解毒丸！迎敵！”

    新州處於一片山脈環繞之間，是蠻疆少有的小型平原地帶。原本這塊平原上是當地土著蠻人大大小小的聚居寨子。自大成兵馬進入這裏，修建城池，開采礦藏，攻伐蠻人，掠奪人口為奴為婢，使得蠻人放棄了世代相傳的土地逃亡到了山中。大成朝廷得到了這一處平原的同時也得到了蠻人的仇恨。

    蠻人對此地山林的熟悉遠超大成人，他們隱匿於山林之間，伺機報複。城池和礦地不僅有著大成精兵看守，還有磚牆、土牆圍住，不好攻打也不好偷襲。蠻人們可以選擇的襲擊對象，就是那些行走於城牆之外的人，如出城耕作的平民、入山采集靈藥的遊俠獵手，以及在唯一交通線上出入的商隊等等。而且蠻人靠著地理的熟悉，總是能在各種意想不到的地點伏擊，又來去如風，讓人很是頭疼。

    而且山林廣大，清剿艱難，士兵還要看守城池和礦區，朝廷並不管往來商隊的安全。因此新州城內鏢局行業發達，城內共有十餘家大鏢局的分部。

    唐門作為一個武林世家，自然是不用雇傭鏢師的。

    唐家這次來的人都是江湖好手，足以應付蠻人的突襲。蠻人的吹箭雖然防不勝防，但他們用的毒大多數毒性不高，唐門秘製的解毒丸就可以防住。

    眾人快速服下解毒丸，提刀舉劍，防著蠻人殺過來——蠻人之中，一樣有習武之士的存在，其中武功高的，並不弱於大成的一流高手。

    唐門子弟嚴陣以待，但這次來襲擊的蠻人並非蠢材，見他們的吹箭沒奈何這群人，不好招惹，殺過去也未必討得了便宜，便撤退了。

    唐金見山間人頭影影退去，高聲道：“他們退走了，我們繼續趕路。”

    雖然蠻人退去，但早已轉身進入車廂中躲避的李玄卻不願出來了，蠻人的吹箭也是有幾率死人的，自己雖然感應敏銳，但若是萬一一個不走運，豈不悲劇！為了自己的小命著想，還是不要再馬車外麵了，這樣一來，就算再遇到蠻人襲擊，他們的吹箭也不能穿透車廂。

    又行了十餘裏路，新州城赫然在望。

    新州城是很標準方城，四丈高的磚石城牆方圓四十餘裏，又有更加高大的城門樓，高高懸掛的大旗在風中獵獵作響，比一般的內地州城雄壯許多。

    城內人煙稠密，人口構成是朝廷派遣的軍隊及其家屬、內地生活困苦應朝廷響應獎賞而來的貧民、罪不至死發配實邊的囚徒、朝廷調遣的數萬礦工、以及數量龐大的江湖遊俠，再加上擄掠來的蠻人奴婢，城內城外人口足有十數萬。

    這裏，大成王朝的律法還未正式施行；

    這裏，仍是弱肉強食的半蠻荒世界；

    這裏，更是這一行人未來的舞台。（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