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南方千千萬萬平凡小鎮中的一個。古老相傳這裏曾有鳳凰騰空旋舞，故名鳳飛鎮。

    鳳飛鎮青山環伺，綠水縈流，從小鎮最高的鳳凰山主峰往下看去，在那青山綠水間的地勢平坦處，零星散布著數個村落。一條南北走向的省道穿鎮而過，在小鎮南頭入口處分出一條縣道，朝東北方延展。鎮上的大部分房屋集中在這兩條道路之間。從高空俯瞰，整個鎮子呈倒三角形。

    早些年時，鎮上多是年深日久的黑瓦水磚房，圍出條條青石板路。在街巷交匯的鎮中心，有一口水井。鎮上人家自家未鑽井的，就來這裏取水。也有職業擔水人，挑一擔水賺取幾毛錢的辛苦費。井水偶然從擔水人的水桶裏溢出，常年滋潤著青石板。

    若逢夏季暴雨時節，水溝裏的水從參差的青石縫湧出來，與千家萬戶瓦簷上注下的雨水相匯，整條街被水漫過，成了孩童玩水的場所。

    現如今青石板路已難覓蹤跡，全改成了水泥路，大雨天裏水不再溢到街麵。家家戶戶也接了自來水，曾經最熱鬧的水井，已少有人去，荒頹了。

    兩條馬路的外側，是大片的稻田，遠遠延伸到四圍的山腳下。每到秋季，稻穀沉甸甸的壓彎了稻杆，金燦燦一片煞是好看。清早或傍晚，秋日清涼幹爽的風從遠處掠過田野，稻香四溢。

    在小鎮西側的大片稻田間，有一條小河蜿蜒流過。河水清碧透底，陽光傾照下，河床上大大小小的鵝卵石清晰可見。到了夏天，小河成了小鎮最熱鬧的去處。烈日炎炎的下午，大人帶著小孩，在水麵開闊的一處河灣戲水消暑。

    河岸兩側自然生長了茂盛的木芙蓉，花開之時，枝頭熱鬧絢麗，粉白與紫紅相間。清碧的河水裏倒影著嬌豔的花容，恰似一條綴滿了繁花的秀帶。稻穀熟時，花被秋風摧殘，飄落河中，浮浮蕩蕩隨水遠逝，來年又會再開。

    沿著河岸往北邊的上遊走去，有一個小小的村落，叫曉溪村。離鎮上不過六七裏路，數十戶人家倚山傍水而居，多數姓杜，屬同一宗族。清明時節，上山掃墓都在一處。

    曉溪村在鎮上頗有名氣。這名氣源自曉溪村的特產。這特產不是吃的喝的，卻是曉溪村出生的杜家男兒。在這個男性平均身高不足一米七的小鎮，曉溪村成年男子近乎一米八的平均身高自然是鶴立雞群聲名遠揚。

    杜頡小時候就聽他的祖父說，他們這一族，是很久很久以前為了躲避戰亂，從北方遷居而來。那時杜頡不知道北方是哪裏，更不懂什麽戰亂。他指著桌上那一碟炒花生米，嚷著要吃。杜天衡放下酒杯，用筷子夾了一顆飽滿的花生米放進杜頡嘴裏。花生米的酥脆香味讓杜頡臉上笑開了花。

    “你又貪吃，小心上火長癤子，到時候別哭著喊疼。”杜頡的媽媽王秀英說著，從廚房裏端出來一碟白豆腐燒肉，一碟青椒炒雞蛋，放在桌上。雙手在圍裙上擦了一把，拍拍杜頡的腦袋，柔聲說道：“快去村口看看你爸回來了沒有？”

    杜頡趁王秀英轉身回廚房的當兒，朝杜天衡討好的一笑笑，偷偷伸手抓了一把花生米，溜出了家門，往村口跑去。正值初夏時節，暮色蒼茫的田野間飄散著飯菜的香味。夜風清涼，吹得四野的禾苗輕輕作響。

    此時的蚊子非常討厭，跑得快了，就像雨點一樣往杜頡臉上亂撞。杜頡開心的吃著香噴噴的花生米，從路邊的草叢裏摘了一把狗尾巴草，當作扇子，揮舞著驅趕臉上的蚊子。

    村口傳來了自行車搖出的“叮玲玲”聲響，清脆的鈴聲在空曠的田野間貼著青青的禾苗遠遠的飄散開來。

    “爸，我在這！”杜頡高聲叫著向杜世文的自行車跑過去。

    杜世文停下車，雙腳分開撐在地上，探手將杜頡舉了起來，輕輕搖晃著嚇唬他，問他怕不怕？杜頡一點也不害怕，隻覺得父親的手碰著他的胳肢窩有些癢，忍不住咯吱咯吱的笑起來。

    父子倆玩鬧一陣，杜世文把杜頡放在自行車的橫杆上，任杜頡搖著車鈴，乘著最後一縷天光一路叮玲叮玲回到了家裏。

    這是杜頡美好卻短暫的童年記憶裏一個普普通通的夜晚。暮色中父親從學校回家，母親提前炒好熱菜，祖父用小錫壺自酌自飲自家釀的燒酒。他總是趁母親不注意偷吃祖父下酒的炒花生米。

    這樣溫馨的日子延續到杜頡五歲那一年，就被另一段他不願回首的悲痛記憶取代了。

    他的父親杜世文在一次車禍中喪生。留下他們孤兒寡母和一個老父親，守著一棟泥磚瓦房艱難度日。其間的悲慘傷痛，杜頡在當時並不能體會。

    他見所有人都在哭，母親整日紅腫著眼，也就哭起來。直到很久之後，他漸懂人事，回憶起來時，喪父之痛才絲絲縷縷從心底升起，來回縈繞著刺痛他的心。（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