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雲是有神的，大約在遠古時期，人的禱告會被神聽見，於是就有了祈願術，通神術。後來世界就混亂了。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麽。有一天，連大祈願術都衰亡，人們終於意識到，是神離開了。

    可是就算沒有神，世界又會有什麽改變呢？

    洞明九十三，明家出席了九難山十年一度的七禊盛會。作為大祈願術唯一的代傳世家，明家向來隻願居於東道主坐下。盛會第二日，明家有人闖入席上，與明家家主密語，明家家主當場離席。盛會一結束，天雲四處相傳明家失去了神之祝願，再也不是神之下無所匹敵的大家族。

    洞明九十四，明家沉寂一年後，族長率全族，在九難山上施展了世人眼中百世難得一見的盛大的大祈願術。是日，天降祥瑞，雲染金色，幻化多端，龍鳳呈祥根本不足與之相提並論，有幸在九難山山腳下目睹這場大祈願盛宴並沐浴金光之人無不拜服。哪怕是遠遠地看到一絲異象，都恍若洞台明澈，修行更上一層樓。

    洞明九十五，有人見阮家族長前來拜見明家族長，被拒。

    明家雖為第一大家，然行事低調，大祈願盛宴雖令人敬畏，卻讓人不得不猜測明家內部真相。

    洞明一百零九，明家最終衰敗。

    明家：所求，惟喜樂安康，不忘本心。煙雲城。

    “你們可有聽說，阮家嫡女出世，在九難山上那一舞，引得鳳凰祥瑞……”

    “那又如何，神都沒了，鳳凰不過神獸罷了。”

    “什麽叫神獸？神之獸！”

    “欸，那你們說，神真的滅絕了？”

    “說什麽哪？神怎麽會滅絕？隻是對我們的考驗罷了！”

    “這算什麽考驗？沒有神，我們怎麽過日子啊？”

    南街上一個少女身著白衣，蒙著麵紗，從人前緩緩經過。即使看不清容顏，也令人覺得絕色無雙，尤其是輕盈的身姿，恍若仙子下凡，引得看客們再次討論起來。不過討論的可不是什麽美人如畫：

    “看到沒，這是明家大小姐。”

    “就是大祈願術世家？”

    “是啊，這不，聯係不上神，沒落了！”

    “嘖，聽說了沒？原先明家是住在九難山附近的，沒落了才不得不遷至此地。”

    “真是可憐！”

    “可憐他們還不如可憐我們自己呢！”

    ……

    明白筠回到明家小築，闔上門，然後取下麵紗。桃花眸中似含水色，暈出一片妃色柔光。膚若凝脂，唇似多情，目如懵懂，行止仿佛羽化仙人。隻可惜，無人見得。

    屋內簾子被掀開，來人鳳眸含笑，劍眉入鬢，膽懸鼻下是淺櫻色的雙唇。其身著冰蠶絲玉袍，束著鳳尾緞腰封，當真是“世無雙”——隻可惜他坐在輪椅上。

    “哥。”明白筠喚了一聲，便上前去扶住輪椅。

    明白俊輕輕應了一聲，問道：“外邊如何？”

    白筠皺了皺鼻子，道：“能怎樣？說我們沒落了唄！”

    白俊輕聲笑了笑：“是麽？不高興了？”

    “倒沒，隻是有些不習慣。”說著，把哥哥推到桌邊，倒了杯茶，自己也在旁邊坐下。

    “沒有就好，我可是問到了倉皇的味道。”白俊望向天空，神情變得飄渺，“人世動亂，與神何幹？隻是霸者多出，欲一舉取神代之。動蕩啊……”

    “再怎麽動蕩，與我們，也沒什麽關係了。”白筠不以為然。

    白俊沉吟半晌，問道：“你想成神嗎？”

    “你怎麽突然問這種問題？”

    “突發奇想罷了……”白俊拂過右手上的戒指。

    白筠懷疑地打量了白俊一眼，正待問，傳來敲門聲。

    來人五官端正，隻是臉上半是奉承半是不屑，左臂上別的正是連城家家徽。後邊還跟著一批抬箱子的人，都是連城家人。明白筠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他們來意——無外乎退婚。

    早些年明家自持大祈願術，與四大家族三大隱族皆有聯姻，到她時便自小與連城家定下了婚約。她從小性子不喜拘束，加上家族族長又是她哥哥，自然是不願意這種親事。當初她與哥哥提起過，哥哥卻不以為意，想來他當日便預見了今日的情形。

    來的家仆先是一愣，接著便笑嘻嘻道：“幾日不見明大小姐，真是越發舉世無雙了……怎麽小姐親自開門，可是那些仆人奴大欺主？若是在我連城家，這種事……”

    “進來吧。”明白筠冷冷地轉身，向大廳走去。

    家仆愣了愣，冷笑一聲，不過個落魄的小姐，也忒會擺架子了。接著吆喝道：“聽到沒？把箱子都放進來吧。”

    明白俊依然端坐在位置上喝茶，縱然明家隻剩個空殼，依然不改大家族族長的風度，單單是這喝茶的舉動，便令人自慚形骸。若不是遠離了那片權力中心，恐怕風雲榜上第一公子依然是他無疑。

    “明公子，這些算是我們連城家的補償，便放這了，那麽那婚約書與定情信物是否也……”

    明白俊抬眸，眸中含著無形的冷光：“你能下這決定？叫主事的來見我。”

    “不愧是風雲榜上的第一公子，如今依然如此敏銳。”空中傳來蒼老的聲音，一個黑色的身形在風中顯現，“在下連城家掌事堂三長老。”

    “嗬。”明白俊自嘲地笑了笑，搖搖頭，“沒想到我明家到這種地步，連城家還能派出長老來毀約。”

    三長老臉色變了變：“自然，兩家多年交好，連城家自然是尊敬明家的。不過這趨利避害也是人之常性，尤其有這麽大一個家族要庇護。”

    明白俊捏緊杯子：“說不準神隻是休養生息了呢？”

    三長老心中不屑，麵上卻不顯露，隻恭敬道：“話不能這麽說，阮家乃通神術第一家，如今卻高調出世，令我等不得不心生警惕。”擁有與神溝通技能可不止明家一家，隻是明家自視甚高，族人從不習大祈願術以外的神通，而且人丁凋零……不像阮家，謙卑隱世，族人通習各類神通，即便沒有神的指引，依然輝煌。

    明白俊臉色發白，半晌才道：“連城少主可知？”

    明白筠心下不忍，不過是連城家，何必苦苦堅持，又不是不能修習其他仙術。“哥，我不必……”

    “住口！”明白俊製止了她的話，隻是不甘心地繼續問道，“小妹不過一個女子，連城家若連她都護不住，何況大家族呢？”

    “哥！”

    “筠兒。”明白俊“深情款款”地望向明白筠，“連城家是個不錯的家族，若你嫁過去……哥哥護不了你，但希望你好。”

    明白筠隻覺得背後發寒，然後福至心靈，喚道：“哥哥！”

    三長老冷冷地看了一眼兄妹情深的兩人，不由出言打斷：“這些仙器靈物足以保兩位衣食無憂，然退婚一事，族長心意已決！”

    明白筠猛地拂袖起身：“箱子抬回去，婚約毀便毀了，我明家，這點骨氣還是有的！哥哥！”

    明白俊顫顫巍巍地從衣襟中取出婚書，遞給三長老，然後淚流滿麵：“是哥哥不好……”

    三長老臉色鐵青，取過婚書，道：“既然二位要堅持自己的骨氣，那我等也不勉強，走！”

    直到一幫人消失在天空中，明白筠挺直的身軀才癱倒在座位上。再看明白俊，正悠哉遊哉地喝茶。

    “別裝了，人都走遠了。”

    “你怎麽知道？”

    “你哥哥連這點都不知道，還算明家人嗎？”

    “我不算嘍？”白筠又皺鼻子。

    “是啊，還不去燒水做飯。”

    “那你呢？”明白筠起身叉腰。

    “我？”明白俊眼中劃過一些光彩。

    “算了算了，再把地方燒了，我們就真沒地方住了。”明白筠一臉不開心地向廚房走去，明白俊則是轉向了書房。

    明家與其他家族不同，明家權利二分，一為族長，也是大祈願術家族的族長；二為家主，明家家主。如今看起來因為明家衰敗，二職皆由明白俊擔著，但明白俊心裏清楚，家主這位子，原應屬於明白筠的。小妹雖然聰慧，但有時候著實反應不夠快。現下這個時候，就算不在意這婚約，也要裝出在意的樣子，特別是連城家專門過來試探。而且還大張旗鼓地帶來那麽多財物，不用想也知道不懷好意。

    神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常人不知，明家也不知嗎？大多數人應該很想對他進行搜魂，說不準神說了什麽別人不知道的事呢。

    阮家高調出世的確聰明，不過，這不是明家的風格。

    明家最不喜歡的就是麻煩，而且每個族長都喜歡給別人添麻煩。比如說先輩定居九難山附近，就是仗著大祈願術，礙著七個家族的眼。又比如說他，明明什麽都不會，偏要裝做會的樣子，裝作會，偏又要被人拆穿。那七個族長現在，大約都抓心撓腮地煩躁。

    特別是前任族長，不僅不功成身退，反而高調證明自己，證明自己便罷了，卻平白更惹了猜忌。虛虛實實，最後如一落魄的大家族般不得不散盡錢財下屬，偏居一隅。

    不過有一點他們猜對了，就算阮家不知道，明家也不會不知道的。祈願術是神通，預言術卻是每個族長的本能。如果仗著這項本能，他們都不能大隱隱於市的話，那可真是愚蠢。

    “哥——吃飯了！”

    明白俊眉心一跳，轉著輪椅出去：“怎麽那麽快？”

    “酒樓買的呀！你真以為我會做飯啊？”明白筠帶著顯而易見的笑意，“誰家的傻兒子啊？”

    明白俊扶著輪椅的手緊了緊，腦海中被敗家子三個字充斥著。

    “哥。”白筠擺好碗筷，道，“你之前問我的我想了想。”

    白俊心中有些迫切，卻依然不說話，隻拿起了碗筷。

    “你問出這個問題自然是有理由的，我想這個理由，大約跟家族族長之戒有關。”

    “嗬。”明白俊嗤笑一聲，“還以為你多聰明呢，若有關，早不在我手上了。誰家的傻姑娘啊？”

    明白筠微惱，努著嘴不說話。

    明白俊隻得討好道：“好了好了，我妹妹怎麽會傻，說吧，想了什麽？”

    明白筠瞪了明白俊一眼，慢吞吞道：“世人都說有神，我姑且以有神來論。”

    “《大還》篇說，神不居於俗地，凡人不得與之相見。偶有人成仙，方有幸見得真神。也就是說，首先，神不是想成就能成的！而且要知道，人可是有好多年沒有過飛升成仙的出現了。”

    “我曾一直想知道神究竟是擁有至高無上的力量，還是掌控天地規則的天賦。後來想想，大約是血統。”

    “神降福世人前，世人不知何為仁義道德，互相殘殺爭鬥欺騙，以求更多存活的可能性。偽善者競出，被欺瞞者竟也會為了掩飾自己的愚蠢而屠戮企圖改變這一切的人。有野心的人以利益為誘，自己的為道理規矩，而牆頭草則層出不窮。怨歎者無數，嘲諷者更是難計其數。弱肉強食的，令人惡心的世界。”

    “後來有了神，就像有了光。神撇去冷漠的本性，把真理告訴世人，然後製定無上的規則，用神臨日千萬反抗者的鮮血來逼迫世人遵守。偽善的，哪怕是偽裝，也要給出真善；被欺瞞者，用一生為自己的愚蠢所造下的罪孽贖還；願意堅守自己的，神給他指一條路；有野心的人，在神定下的規則中前行；牆頭草，隻能一日又一日的祈求他人的憐憫。”

    “可是現在神不見了，是不是意味著他們定下的規則也會消失？一旦有人發現規則不再，屠戮再起，血雨腥風。即便神回來又能如何？心是人的心，當發現所有的正義與善良都得不到回報時，還有多少人會堅持？多年後，又有多少人會回想起神在的日子。”

    “那樣的世界，活與不活，又有什麽區別？”

    “我想要規則。”

    “這天地若無規則，便由我來定；神若棄世人，我便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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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湊合著一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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