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城旭再度來到明白筠的住所時，就看到一個少女一臉乖巧地盤腿坐在花叢中入定。他不由挑了挑眉，若明白筠是那麽個認真好進的人，也不至於在連城家磨磨蹭蹭，非要等到測試完有人指導才覺得可以開始修行了。不過認真看上一眼後，他又蹙起眉。雖然他是因為天賦高所以目前在修行上沒什麽阻礙速度也挺快，明白筠天賦比起門外弟子不錯，與他還是有差距的。可是明白筠初探一境的水平還是讓他有些吃驚——莫不是純粹地盤腿坐著？

    “明……”明什麽來著？連城旭理智地沉默了，然後隔空推了明白筠一下……

    “哎呀！”明白筠“不負所望”地摔在地上，揉著腦袋起來，便對上連城旭複雜的眼神。那眼神中分明的分外不解又交織著恨鐵不成鋼，還透著幾分煩厭以及更古不變的冷漠。很久之後她就是用這種眼神看著一個叫龐澄的人，簡單地說，就是第一次發現自己可以那麽嫌棄一個人。

    明白筠訕訕地站起身來，她本來是想試試能不能順便提高一下境界，不然初探一境太丟人現眼了。結果這片地域自然之氣太濃鬱了，她一不小心就又回到了塵埃戒的入定空間中去了。雖然她的確是在修煉，可在外人眼裏看起來，可不就是睡著了？

    “師兄有什麽事嗎？”

    “也沒什麽，你知道師父忙，所以我來帶你。”連城旭聽到師兄二字時眼神閃了閃，稱呼問題什麽的迎刃而解，“跟我走吧。”

    “等等等等。”明白筠忙叫停連城旭不切實際的做法，“我禦劍都不會。”總不能當著他的麵說願翼遊吧，且不說成不成，她還沒試過，怎麽知道會飛成什麽樣子？而且她境界那麽低，不會禦劍也算是正常的吧……而且她怎麽知道是不是把她拉去滅口呢？

    連城旭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後扔出一卷繩子給明白筠：“這是通天繩，你把這端綁在自己身上。”

    明白筠雖然有些奇怪，但還是照做了。卻見連城旭一躍立在劍上，轉頭一本正經地跟她說：“另一頭我係在劍上了，我會盡量慢一點低一點，你跟著跑吧，跑不動了就放長繩子休息一會兒，可以鍛煉身體。”

    一個時辰後，跑癱的明白筠被師父拎回屋子。

    “我以前這麽鍛煉你身體的？”

    “不記得了。”

    “你以為你是連城浩，帶個師弟師妹沒什麽難度？”

    “弟子錯了。”連城旭本來是要出門的，結果被顏季子交代了這個任務，後來大概是想起他不會，才匆匆趕來。

    “行了。”顏季子本來就偏心這個徒弟，也就沒繼續怪罪下去，又瞄了一眼癱在桌子上的明白筠，“噗，癱得像化了一樣。”

    “……”

    明白筠掙紮著抬起頭，氣若懸絲：“師父師兄，我剛剛給你們算了一卦。”

    “祈願術？”聽聞，連城旭沒什麽表情，顏季子倒是蹙了蹙眉。

    “嗯哪。”明白筠幽幽道，“我算到，你們以後都會沒妻子的。”

    “咳咳咳……”正打算喝口水就走人的連城旭被嗆到，好在沒噴顏季子一臉水。他一臉複雜地看了明白筠一眼，然後跟顏季子說了聲便離開了。

    顏季子在連城旭離開後也是一臉複雜地看向明白筠：“你……”

    “我怎麽了？”明白筠打斷他的話，問道，“師父，我還是很想知道作為明家的後人要怎樣修煉，是不是有什麽不同？”

    顏季子臉色有些不好：“你詐我。”

    明白筠似是沒聽到般，絮絮叨叨：“我從昨晚就開始入定修煉了，可是一點進展都沒有，師父你說我的天賦是不是明家人的一種偽裝啊？”

    “都說了你不必防我。”顏季子有些不開心地站起身，背對著明白筠看向窗外，“明家救過我。”他的思緒飄到很久很久前的一天。

    神的存在避免了許多殺害，可是在這種表麵的和睦之下，人與人還是不同的。顏凡長得跟他的名字可不一樣，對於一個少年而言，的確是分外妖嬈。他時常會想，神阻止了人們互相殘殺，那神能不能看到被束縛的身軀下的肮髒？

    如果神真的在意人，那能不能把那些齷齪的眼珠子給挖出來？如果神真的愛世人，那能不能教會他們一些禮義廉恥！

    “姑娘自重。”顏凡把菜肴放下後立馬退了幾步。那個點菜的姑娘不由不悅地看了顏凡一眼：“你這人怎麽這樣？沒聽過君子愛美嗎？搞得我好像多麽不自重。”

    君子愛不愛美顏凡不知道，他倒是知道這個姑娘是南城一大戶人家小姐，家中男侍三百。更不要說有些人道貌岸然，摸摸小手這種事更是不計其數。他知道他不應該怨神的，畢竟如果沒有神，或許他已經被羞辱到自裁了。可是他還是忍不住想，為什麽所有人對這種事習以為常，為什麽沒有人會站出來說不對？難道就是因為這些人被神的規則束縛，不能做什麽壞事，就可以忍受這樣的行為？

    後來他意識到，神不會愛這個世界，更不會愛他。而守護他們的世界，仿佛已經拋棄了他們。所以哪怕大規模的殺戮也不會有英雄站出來，哪怕他們要走向滅亡也不會意識到有什麽不對——直到神看不過去定下守則。

    顏凡決定去修煉，原來還是和書上說的過去沒什麽不同，實力才是全部。隻有有實力，才能嚇退那些想要上來咬人的狗。可是直到走遍大大小小的門派他才明白，沒有打罵沒有羞辱，冷漠與暗嘲也可以把人逼走。

    “小顏啊，你新入門不知道規矩。”和藹的掌事笑嗬嗬地看著他，“這修煉，其實就是體會大道。大道是什麽？世間百態啊。”

    “小顏不如跟著師兄修煉？”溫柔地師兄輕輕裹住他握劍的手，“我教你。”

    “顏凡，你猜，為什麽師兄總想幫你？”一個同門平日裏練習時問他。

    “這人長得好看了呀，總是受眷顧的，不過裝清高裝久了，到時候露餡就不好了。”幾個師姐聚在一起討論著，轉眼瞥見了他，笑道，“小凡要不要聽聽？”

    顏凡是誰？在世俗打滾了那麽久，當過小二馬夫，怎麽看不出和藹與溫柔背後的覬覦？更何況，這種“你情我願”的事他見得多了，便也麻木了，不應便好，有神則在他們也強迫不了他。隻是時常要注意著，免得中了計，愚蠢的人，可是不值得神煩心的。

    大約一個月的時間，師兄便不耐煩道：“顏凡，你玩我是吧？”掌事皮笑肉不笑道：“你的根骨資質太低，實在不適合修煉，我也是為你好。”

    於是他背起自己的小包袱便下山離開，去找更負責的門派。

    負責的門派當然是有，隻是要求多，還大多與各大家族之間有關係。他雖天資不凡，但到底在塵世摸爬滾打久了，在那麽多天才之中，算不得什麽。

    再後來，他覺得自己要放棄自己的堅守了。可是他不願意，一旦變成你情我願，他將來連報複的機會都沒有，況且他擔心自己一旦忍不住動手，可能就會被神罰劈死。

    闖蕩的時候，他遇到過被生活所迫不得不賣身青樓的人，還遇到過因為一時氣急殺人的人。這世上最大的悲劇大概不是別人逼迫於你，而是自己的無能與懶惰把自己逼上絕路。神是對的，這樣的人不值得神出手幫助，而可憐的是，沒有人會告訴他們什麽是對的——一旦說了，世上可能就會少一個自甘墮落的人，那些有權有勢的人就會少一個玩具。

    顏凡還是很慶幸自己沒有與那些人同流合汙的，這樣他一定不會遇到那個明家的公子。他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他隻知道那天他阻止一個被三言兩語激得怒急要殺人的修行者時，險些也喪在那人的法術下——畢竟他不過修煉過幾次罷了。

    忽然這片時間裏蕩漾開幾個字：“願無爭。”所有攻擊出來的法術仿佛一瞬間消失殆盡。那個怒急的人也恍惚兩下然後臉色大變，向那人跪下：“多謝明公子救命之恩！”

    其實何止他，顏凡與另一個人也是因此撿回一條命。另一人煞白著臉道了聲謝便匆匆離去，隻留下顏凡站在跪著人的身邊，有些不確定地望著出言製止的人。

    那個明公子身著一身絳紅冰蠶絲玉袍，笑著對他招了招手，然後讓其他人離開，瞬間小酒館裏便留下他們倆人。

    “具體談了什麽我也忘了，不過他答應我送我進無名門，作為交換，他要我日後記得收他女兒為徒。”顏凡好久沒跟人講過這段往事，喝了口水繼續道，“他說那段時間會有一個姓明的女孩子來到門派，要確認是不是，隻要看她一眼，便會覺得她既不像明家人，也不像其他人。”

    他說的很對，顏凡初見明白筠的時候就覺得這個明家大小姐一點都沒有明家的淡然，看似與人為善，實則時時警惕，本性更是不願與常人過多接觸。可與其他人比起來，她又仿佛一點都不適應浮於表麵的善意。

    一點都不像他心目中明氏一族的形象，弱小而無能。如果他是明家人，一定不會那麽無能。

    “所以，父親是想你告訴我，好人有好報這個道理？”明白筠仿佛發了很久的呆，剛剛回過神來問道。

    “我以為重點在於你們一點都不像父女。”

    明白筠笑了笑：“長得像就行，畢竟我爹那麽好看。”

    不等顏凡開口，明白筠又有些落寞道：“可惜他已經去世好多年了，而且我們明家不興土葬的，一旦去世就會灰飛煙滅。”

    “……”顏凡皺眉，“你就不能有好一點的詞語嗎？”

    “那……化蝴蝶飛了？”

    顏凡一句話都沒說就拂袖離開了。

    “噗嗤！”明白筠不由笑出聲，“好人好報啊，不知這個道理是說給施恩者聽的呢還是受恩者聽的呢？”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