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隱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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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想都覺得……惡心。”明白筠看著在劍氣下粉碎的屋子,以及裏麵不知所措的人。他們不是神不是仙,更不是製裁者,所以他們沒理由製裁他們。不過,早已習慣於不下殺手的他們,第一次想要毀了這片地方。

    神隱初年,上仙領其友,怒而毀玉瓊島。除少數弟子外,幾乎無一生還。至此,天雲群雄竟起,為正義而戰者、為欲念而殺人者、為自救而修行者、為自救而殺人者……不計其數。短短幾日,天雲重回遠古混戰,然混戰中蘊含著希望,是以謂之,神隱年。

    雖然有洞明者、脫殼者,但事實上不堪一擊。像明白筠,即使她修煉到了洞明,但沒有經過曆練,在同樣洞明的連城旭前必然不堪一擊。更遑論玉瓊島的那些境界虛浮又沒有對敵經驗的烏合之眾。

    “我大概知道師父為什麽離開了。”連城旭轉手又是一道劍氣,對身後默默畫符的明白筠道,“有約束也好,沒有約束也好,我們永遠不會知道人可以壞到什麽地步,也不會知道人可以好到什麽什麽地步。但無論是哪種,師父大概都不想再看了吧。”

    譬如那個男寵三千的女子,又譬如好言好語想騙顏凡一起雙修的師兄,把他們的惡放大後,大約就是龐澄所說那個女的的樣子。更可笑的是,那人大約,也就龐澄這個年紀,卻早已習慣了為所欲為,廢人經脈修為。如果有天道因果,就好了。

    然而誰都知道沒有。

    天道早已崩了。

    遠古的事沒有人知道,大抵就是,壞人高興,善人受傷害的故事。一直延續到神諭降臨,又一直延續到今天。

    明白筠想得更多,她在想的是,天道應當如何修補,最強的人要怎樣保證他不僅是最強的還是最公正善良的?有些事想得好,卻不一定做得好。比如說今日他們三人搗毀了玉瓊島,明日就會有人徹底放心殺人;可是若不搗毀,他們會繼續暗戳戳地傷人,想要改變的人反受其害。

    如今,至少會有人意識到,他可以放心地去救人。固然比不上曾經的那些舍身救人,但至少他們站的是救人的一方。但為救人而殺死另一個人又會如何呢?如果天道被修補回來,其中又是一般因果複雜,可人世不就是因為這些因果才複雜而充滿生機的嗎?

    “安錦去哪了?”年輕的師父一襲白衣,焦急地問破茅屋中的人。

    “去哪了?當然是去救自己爹娘了!”一個少女坐在椅子上,半倚著身子,笑道。

    男子臉色一變:“她,她真是的,我自然能說服我師父……”他的目光不由投向屋子裏一個麵容姣好,但似乎身體有些虛弱的少年,目光微冷,情不自禁道:“真不知她在想什麽,風鏡與環兒雙修有什麽不好,偏偏要故作姿態……”

    “啪!”

    不知誰扇了一個巴掌,把男子的臉打偏了過去。門外施施然走進一個紅袍少年:“我道是誰家的狗叫得那麽響,原來是住半個屋的那隻。”

    “你!”男子似乎不習慣發怒,但又確實氣急了,“難怪你的天賦卻無人願收,你,你,如此不尊師重道……”

    紅衣少年掏了掏耳朵,打斷他的話:“你不是覺得自己清高不與那幫人的同流合汙嗎?怎麽,繃不住暴露了?”

    “令……安錦也是你能肖想的?莫不是以為穿了一身幹淨衣服就能把那點糟粕都藏起來了?如沐長老啊,別說你天賦不高了,就算高,就你那點懦弱的唯唯諾諾喜歡偽清高的性子,也隻能對年紀小的逞逞英雄,不成大器!”最後一字落下時,少年似乎猛地變成了一個紅袍公子,劍眉玉瞳桃花眼,風流不可羈。那不可一世的樣子,竟讓男子腿上一軟,跪了下去。

    “長老別呀,虛偽之人的跪我可要不得。”再看,又是紅衣翩翩少年郎。男子踉蹌幾步,走了出去,眼中帶著自己都不曾察覺的陰狠。

    屋內另一個白衣少年搖頭笑道:“你多大了,嚇他做什麽?令都說了,他命該絕於今日。”

    少女低聲呢喃道:“清洗之日,必有錯殺,識己不明之輩,必在其中。”

    男子奔出一段路,隻見島上竟已硝煙四起,不由大驚失色,連忙向他師父的住所趕去。路上恰好遇見一個陌生男子領著島上弟子離開,他便冷聲阻止:

    “閣下,這是做什麽?”

    再見那男子,秀眉鳳眸,衣袂飄逸,與其說是文生,不如說是謙謙君子。相較之下,自己竟落下積分,想到之前被說成是“偽清高”,麵色不由又冷了幾分。

    連城浩微微一笑,眼前那人雖然端著清雅之姿,身著白衣卻不倫不類,眼中的目空一切與不屑,更是好笑。他以為自己夠偽君子了,不想眼前人偽得一目了然。他正欲出手,身邊的一個女孩子拉了拉他的袖子,低聲道:

    “他,他是安安師父,裝做很好的樣子,安安就是差點被他騙了,才差點害風鏡死了。”

    雖說是小聲,但畢竟初入門,說的話令眼前那個人聽得一清二楚,眼中迸出了殺意。連城浩有些哭笑不得,他竟也有些不能明白那些人的想法,把一幫天之驕子放在自己眼前難道就不會嫉妒害怕嗎?莫不是,真有神?

    “你們轉過身去。”連城浩在男子不知所以然的目光下伸手向前點了一下,男子瞬間倒地,屍骨無存。有沒有參與這件事,誰知道呢?反正與龐澄同一批的少女清清楚楚說了:那是個大騙子,是幫凶。

    當男子死了的時候,連城浩還有些恍惚。沒有限製,沒有神諭,沒有神。難以言表的感覺,就好像在血脈中積壓了太久的渴望再次蘇醒——早知道,他就去參與到連城旭他們的殺戮中去了。

    壓下情緒,他又重新是溫文爾雅的連城浩:“好了,我把你們送回京都去吧。”

    “謝謝大哥哥!”

    “謝謝師兄!”

    “謝謝前輩!”

    ……

    顏季子被龐澄帶著繞了一圈又一圈,終於看到了那個破屋子。隻是他們進去時,已經人去樓空。

    “怎……怎麽會?”龐澄眼眶一紅,眼看就要哭出來了。顏季子不耐煩地一甩袖子,轉身出去,龐澄也隻好飛快跟上。

    “說不定,對,說不定他們去救自己家裏人了!”龐澄想到這個可能性,又有些興奮。顏季子並沒有回答,他隻是覺得那個少女性子挺有趣的,想來看看,隻是現在,看到硝煙四起的島,心中莫名煩躁。

    隻是一眨眼,龐澄被扔在了連城旭身邊,空氣中隻留下一句話:“我回去閉關了。”龐澄眨眨眼,覺得自己傷心的情緒都被扔了回去。

    連城旭垂眸看了一眼摔在身邊的龐澄,重新抬頭對這不遠處的人開口:“連理結,阻他的路……退!出劍!”

    手忙腳亂的明白筠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忽然就有一條藤條像連城旭劈來。他懶懶地轉了一下劍身,藤條便擦著龐澄的耳邊過去了。末了還悠悠道:“打架就不要分心教訓徒弟了。”龐澄小心地往連城旭腳邊又縮了縮。

    明白筠一個走神便被對方的風刃打到,對方正欲乘勝追擊,身後突然燃起一道火焰,火焰中一隻火紅色的鳳凰涅槃而出。連連城旭都忍不住抬眼看了過去:“原來……真的喚出了鳳凰。”

    “阮容姐,他打我!”

    一道白練直襲而來,在明白筠身前剛好停下,一個窈窕身影也正好出現。身後的人則早已被鳳凰火燒得麵目全非,那隻鳳凰在熄火後也不知所蹤。

    “差不多了,我們走吧。”阮容攏了攏衣袖,溫柔道,“剩下的人,京都自會派人來收拾。”

    “連城浩呢?”

    阮容蹙了蹙眉:“我方才,也不曾看到。”

    “他總是說因為我姓明才多有照顧,現在看來,他還是不信的嘛。”明白筠小聲嘟囔,在眼前耳聰目明兩人耳中自然是清晰無比的。阮容在那麽久相處下來,自然是不信明白筠有什麽神通能耐的,明家的血統,大抵是沒了。再加上剛才的舉動,就算血統繼承下來又能如何?苦苦追天之道,連自己原本應該有的天賦都無法真正使用……白費了一個好老師和好師兄,實在可惜。

    連城旭則是一下子就想到了之前明白筠所說的生變,微微勾了勾唇:“不好麽?”其餘的話也不多說,龐澄隻覺得自己又一次騰空而起,穩穩地站在了阮容身後,忙腆起臉笑道:“麻煩阮師姐了。”

    阮容點點頭,眼中劃過一絲落寞。

    “對了,不知,顏季子長老呢?”

    “師父……回去閉關了。”明白筠想起之前連城旭說的話,今天卻是第一次意識的這是真的有可能發生的。

    “走吧。”連城旭停頓了一下,問龐澄,“你去哪?”

    “我……我……”

    “丟到京都吧。”連城旭幹脆打斷他的話,替他做出了決定。龐澄有些委屈地看向自己師父,卻見明白筠一臉奇怪地看向他:

    “你多大了還委委屈屈的?去無名門做什麽,他們又不會收你。”

    龐澄心口被“不會”兩字插了一刀,又見明白筠嬉皮笑臉道:“乖哈,等為師出息了就來找你,不帶其他人。”

    龐澄差點脫口而出“可以跟阮容一起來嗎”,忙轉口道:“好吧。”

    來時六人,回時四人,踢走龐澄後就隻剩下了三人。明白筠大概是想起了自己乖巧的形象,一路上也隻是乖乖地站著沒說什麽話。因為回山不急,所以她便也自己禦劍。除了天才連城旭看她的速度左右看不下去,阮容悉心指導外,倒也平安無事。

    兩柄劍落入四季穀後,連城旭難得沒有馬上走人。

    “我從來不知道師父在哪閉關……師父,閉關的次數也更頻繁了。”

    “明白筠,你有沒有辦法,知道他的大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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