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這樣會不會舒服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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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沉默,方方終於有了反應。

    她起身,擋在藍藍跟前,問大長老,“她是誰?”

    這個‘她’,大長老自然知道指的是誰,眼底跟著瞬湧痛色,“她是你和俊逸的孩子,是——”

    “對,她是孩子,她還隻是個孩子!”打斷大長老的話,方方後退一步,把藍藍麵朝懷裏,捂著她的耳朵,繼續道,“不管是七年前,還是七年後,她都隻是個孩子而已,想問你,就這麽一條無辜的小生命,她來到世上,到底害了誰?”

    這樣的質問,大長老無言以對。

    “難道就因為她的母親,配不上她的父親,所以她就該死嗎?”這一刻,方方有的,仿佛唯有笑。

    “……”大長老如鯁在喉,幾次張嘴都吐不出半個字。

    “嗯?請回答!”方方口吻有些淩冽,“剛才不是挺能說的嗎?”

    “不是……,以方小姐的家世,隻有下嫁的份,又哪裏來的配不上?”這樣的低姿態,像歲月給予的最沉痛的一擊,硬朗的身影,也略有些蒼老。

    這樣的大長老,自然令人憐上三分,但方方同樣的淒美。

    “很好!”她唇邊的笑,盡是淒涼,眼底有著濃鬱不散的恨,“那麽我又是誰?”

    音落,她繼續低吼般逼問,“你剛才說我是方小姐,那麽你嘴裏的這個方小姐,與方大山又是什麽關係?我是他的什麽人?又是放走方大山之人的什麽人?”

    大長老,“……”

    方方向前,“侄女對吧,是放走方大山的人,是父女?”

    大長老,“……”

    方方嗤笑,“因為我是侄女,我是女兒,所以我的女兒,也要為長輩所犯下的錯,付出代價?隻因為我的長輩犯了錯,所以這一切就該要由我和女兒,這兩個晚輩來承擔?

    今天我想問一問宋先生,你這個錯的界定是什麽?起因你說,因為方大山的戒入,才導致你和俊逸媽有緣無份,那清柔媽在你心裏,又算什麽?

    一個可有可無的替代品?

    一個打擊報複的工具?這一點上,你就沒有錯?

    你對清柔媽就是公平的?

    再有,按你的界定,上輩犯錯身為晚輩就要承擔,那站在方大山妻子的份上,難道俊逸媽就不是第三者?作為兒子的俊逸,難道就不該對我的嬸嬸彌補?

    間接性的,他們沒有子女,我這個唯一的侄女,是不是第一受益人?”說到這裏,方方椅子一拉,坐到了大長老跟前,“我這樣的推理,對不對?”

    “……”

    “說、啊!”

    “……”

    這樣的一堆質問下來,是大長老從來都沒有想過的。

    一直以來,就算七年前發生那樣的血腥,他都以為自己才是受傷者,所以在請求方方原諒這件事上,追根問底,他也隻是情有可原。

    但現在看來……

    “我……”

    “我什麽我?怎麽,堂堂四海幫霸主的父親,受人尊敬的大長老,也會詞窮?”方方招手,請管家過來,把藍藍交給管家。

    不想小小年紀的她,跟著沾染上這些東西。

    等藍藍被管家帶走後,她放得更開,伸手拎起跟前的酒瓶,臉上的怒意已經消退,剩下的就隻有疏離和陌生,給大長老倒,也給自己倒了一杯。

    方方說,“剛才的一切,都是從‘情’開始的,現在是法治社會,當然也要講法,即使大長老已經是四海幫的人,國法已經無法製約於你,但方大山卻不行!

    就算他有錯,就算他該死,他的生死也由不得你。

    退一步來講,俊逸媽的確可憐,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她依附方大山的時候,有想過我嬸嬸的感受?真以為我嬸嬸心大到,可以忽視丈夫身邊有沒有人?

    你知道她死前,有多恨、多痛?”端起酒杯,方方一仰而盡,“這杯酒,我祭我嬸嬸,大長老呢?”

    隨意還是一起祭?

    拋開年齡不談,所祭之人還是害死他曾虧欠女人的凶手!

    這一刻,大長老不得不對眼前的這個女人,另眼相待,卻是沒想到,剛舉杯反被壓下。

    聽到方方笑道,“其實別說是俊逸媽,單單就是換成任何一個女人,都不會在多年以後,跟你去四海幫,即便是病死,都不會!”

    “……”

    “知道為什麽嗎?”

    “不知道……”這是大長老想不通,又最惋惜的地方。

    他不懂,如果當時俊逸媽跟他回四海幫,一來經濟不愁,二來病情也能得到很好的治療,第三還擺脫那個人渣的糾纏,最最重要的是俊逸還能有個很好的未來!

    可當他把這些要點,和已經病重的她,分析開來的時候,她竟然拒絕了!

    “因為你的懦弱和不齒!”餐桌前,當著諸位,方方是這樣毫不客氣的痛斥,“隻因為方大山的戒入,所以你就放棄?不是懦弱又是什麽?

    就算俊逸媽和方大山真有什麽,隻要你們是相愛的,又憑什麽放棄?

    無非是你懦弱的不敢麵對,不敢驗證他們真正的關係,更過不了你心底最不齒的道德底線!

    是啊‘我這樣一個男人,又怎麽可能娶一個失身的女人?’,隻可惜到頭來,就是這個你以為‘失身’的女人生下屬於你們的孩子。

    不管後來俊逸媽為什麽選擇了方大山,但有一點,如果她心裏沒你,又怎麽可能有俊逸?而你一個不問青紅皂白,就膽慫的隻知道躲的男人!

    又憑什麽在多年以後,替天行道?

    其實說到底,宋先生,你所謂的替天行道,也隻不過是想彌補當年的虧欠,好讓自己良心好過,所以才打著正義的底牌!”說到最後,原本她還有很多很多的怨言,包括對七年前的血腥進行控訴,忽的感覺麵對這個人,這張臉,心身特別的疲憊!

    “有不當之處,抱歉!”她客套也決然,快步離開。

    看在大長老眼裏,一片怔神,似乎一旁端坐的方力榮,更疑惑了,“七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麽?”

    關於灌藥,刨腹取子。即便是沈佳華都不知道,更不用說方力榮,事情都過去那麽多年,剛才方方也沒明提,應該是不想更多的人知道。

    於是,沈衍衡起身,做了收尾,中止了這場別樣的談話。

    大長老站在原地,依舊怔著,好一會才沉默著回房。

    隨後其他人也跟著離開,一時間,剛剛還吵嚷的餐廳,隻剩下有些不明所以的方力榮,還端坐在原位,幽幽的看著沈衍衡。

    沈衍衡安排完,走了過去,“方叔,有事?”

    方力榮頓了下,遞煙給沈衍衡的時候,補了句道,“抱歉。”

    煙,沈衍衡沒接,“我以為,你之所以留下的願意,是想追問我七年前的事。”

    有傭人過來收拾餐桌,沈衍衡指了指外頭的長廊,越欄杆穿過去,身後年近五十的方力榮,因為當兵的原因,依舊硬朗也敏捷。

    倒是雙腳落地後,開口有些猶豫,“今天正好談到方大山,有件事,我想必須和你坦白一下。”

    “方叔是不是太見外了?”沈衍衡輕聲道。

    “方大山的死因,你剛才也聽到了,這些年我也一直在暗追查這件事,大概是去年這個時候,在查到四海幫的時候,我意外知道了你。”也就是當年的海洋。

    “所以呢?”相比方力榮的認真,沈衍衡就顯得隨意很多,“方叔在擔心什麽?”他說得輕快,笑意依舊,臉上沒有半分生氣的樣子。

    方力榮坦白,“當時之所以沒找你,也沒告訴其他人,我以為你有自己的打算!”

    “是的,我的確有我自己的打算!”當年的海洋,哪裏會有自己的打算?

    那時的他,隻不過是一個把四海幫當家,把包圍幫派當年唯一的已責而已,如果那時的方力榮,就算不告訴他,他是誰,至少告訴外公的話。

    那小菠蘿在出生的時候,他是不是就可以陪在她們身邊?

    看著方力榮內疚的樣子,沈衍衡低笑道,“方叔不用自責,其實想想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就好比我托付給桑桑管理的股份,是怎麽劃到方叔的名下是一樣的,隻要我母親是笑的,我這個做兒子的呢,什麽都可以裝聾作啞!”

    四目相對,方力榮在震撼,沈衍衡淡然頷首,也另有所指的跺了下腳,轉身順著長廊走遠。

    那桀驁不馴的背影,給予方力榮的衝擊,卻是極大的。

    原來他什麽都知道,隻是裝作不知道而已。

    就像腳下,和方家別墅相連的這片土地一樣,實際也是屬於沈家,而非方家。

    之所以裝聾作啞的,從不提歸屬,僅是因為沈佳華。也正是因為這樣,才在回來後,即使知道現在的夏日集團已經易主。

    由他這個名義上的義父來掌控,也不急於去公司,是一樣的嗎?

    這一刻的方力榮,站在晚風吹佛的長廊裏,對於這個名義上的非親生兒子,產生強烈的刮目,有一種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錯覺。

    -

    “宋、夏!!”

    三樓臥室門口,沈衍衡突來的這麽一聲喊,驚得我差點把足浴盆給扔了。

    “幹什麽呀,好好的,回來就回來,想嚇死我啊!”我發火的片刻,手裏的足浴盆已經易主,那重重盆體在他手裏,就像沒水般的輕鬆。

    浴盆擱置在床前,又過來抱起我。

    沈衍衡說,“自己現在什麽情況,難道還不知道,萬一發生點什麽,你想嚇死我是不是?就算不想指使傭人,那你也該等我回來啊!”

    被罵,我心裏反而是笑的,“怎麽,等你回來,指使你?”

    一副‘我敢麽我’的駕駛,氣得沈衍衡直瞪眼。

    以為他又會說教一通,哪裏會想到,這個鶴立雞群的男人,竟然西裝一脫,然後解著袖口,蹲下了!

    “喂,你做什麽?”我伸胳膊想阻止。

    他利索的挽了袖子,又握著我腳踝,取下拖鞋,又一一放到足浴盆裏,“不會看?”

    “(⊙?⊙)!”他在給我洗腳?我驚得眼睛瞪大,“沈衍衡,你——”

    “別、動!”沈衍衡神閑氣定,修長的十指,在浴盆裏揉-捏著我的腳,從腳趾到足後,最後是腳心。

    粗糲般的指腹,恰到好處的按摩。

    動作再流暢自然不過,整個人卻是矜貴優雅,這樣的震撼。

    修剪有型的發底,就在我眼前,隨著手上的動作微微擺動,有力的胳膊,也因為襯衣袖口半擼著,彰顯著充滿男性魅力的張力。

    足底,明明放置的水溫,隻有三十幾底,可給我的感覺,像沸水一樣滾燙。

    又是聽到他說,“這樣會不會舒服一些?”

    我已經感動得一塌糊塗,沈衍衡手指又往上,“小腿呢,酸不酸?”

    能說又癢又麻,像過電了一般麽。

    “傻姑娘,都老夫老妻了,還有什麽害羞的?”他按著,我舒服的快要哼出聲。

    “三胞胎,你以為我不喜歡?”幾分酒意,他娓娓道來心裏話,“最近都在忙俊逸的事,忽略你,怪我不夠體貼?其實那天做檢查的時候,知道你是三胞胎,我除了喜悅和得意,還有怕你受累啊,三個小家夥,後期該有多磨人啊!”

    滿是心疼我的口吻。

    我扁了扁嘴,翻白眼的動作越明顯。

    “下次再好好補給你!”沈衍衡起身,拿毛巾包住我的腳,擱置到自己腿上,“生日快樂。”

    “……你,你知道?”原來原來,他一直都有記得。

    早上醒來什麽都沒有,中午他也在忙,到了晚上的盛宴,我以為是為了給我慶祝生日,結果竟是替大長老和方方解開心結。

    所以整個用餐的過程,我都是很沉默很沉默。

    原來想著,既然忘了就忘了吧,等到明天再和他好好算一算,但是所有的一切,和這一刻他的親力親為相比,什麽禮物玫瑰花都弱爆了!

    “沈衍衡,我喜歡這個生日禮物。”

    “禮物還沒準備。”沈衍衡說得有些尷尬。

    “不,我已經收下了!”不顧他在幫我擦腳,我傾著身體,撈過他脖子,重重的親了一口,“以後每年的生日,我不要禮物也不要玫瑰花,就要你幫我洗腳!”

    “……”

    “不可以麽?”我眯了眯眼,“可是經濟又實惠啊!”

    “是嗎?”沈衍衡意味深長的看著我,“想知道答案,等明年!”這樣的吊人胃口,害得我迫不及待的想過明年的生日。

    隻是到了明年的生日,才知道他這樣有深意的眼神,是什麽意思!!

    當然這是後話。

    很快,我泡完腳,他也衝了澡。

    壁燈一關,沒多少睡意的晚上,總要做點什麽才好。

    結果沈衍衡捉了我不安心的小手,胳膊、腿形成一個人牢,將要緊緊鎖在裏頭,“別鬧,趕緊睡。”

    真是沒情趣,我哼哼著,剛撅嘴,一個猝不及防的熱吻便落了下來,那兩片薄薄的唇,描繪完我的唇形,又順著鼻梁跑到眼睛周邊。

    “不能滅火,那就不要惹火!”眼角吻向耳珠的時候,他是這樣恐嚇,“現在我是拿你沒辦法,不過你以為,你就沒有卸貨的一天?”

    呀呀,本是想撩他,結果小腹那裏的明顯,嚇得我趕緊閉眼。

    沈衍衡低笑了一聲,握著我的右手,一寸寸的往下走,“就算惹起來,我也有解決的辦法!”他按著我掌心,在那裏用力揉了下,“隻要你不急!”

    一副那就慢慢玩的姿態,一雙漆黑的眼眸,在夜晚裏,尤為閃爍。

    我不敢造次,裝著裝著很快睡著。

    翌日清早,我被一塊涼涼的東西給弄,睜眼一看,是洗漱之後的小菠蘿,手裏拿了一塊玉,在我額前擺弄著我,嘴裏咿咿呀呀的唱著什麽。

    “誰給你的?”我一看成分,即使不懂玉,也知道很貴。

    小菠蘿歪著腦袋,撅著屁股在我懷裏拱來拱去,“外公給的。”

    “外公?”我一怔,會是宋一海嗎?當即坐起來,拿過玉佩,入手溫潤,翠綠欲滴的顏色,絕對不亞於我身上的這套首飾。

    霸氣的龍騰圖案,紋路細致,從紅繩的磨損程度來猜,應該是常年佩戴所致。

    我大體形容了宋一海的樣子,在小菠蘿點頭後,下樓和沈衍衡說了說,竟是罕見的帝王綠。

    宋一海和大長老住在後院,雖然同在菠蘿館,但用餐都是分開的,一來是他身體的原因,飲食有很多禁忌,二來大長老信佛。

    倒是沒想到,今天他會出在餐廳。

    菠蘿館的早餐很簡單,中西餐來回替換,我們過來的時候,宋一海正剝著手裏的雞蛋。

    先是給了小菠蘿一個,然後又剝了一個給我,說什麽孕婦要多吃一點。

    討好的意味太明顯,我沉默以對。

    沈衍衡應該猜到什麽,早早的和小菠蘿吃完後,借口離開。

    一時間,偌大的餐廳,就隻剩下我和宋一海。

    片刻沉默,我把玉佩拿出來,推到他麵前,表示小孩不能戴這麽貴重的東西。

    宋一海有些失望,絮絮叨叨的告訴我說,“沒想到菠蘿奶奶,再嫁的對象,會是方力榮,他是…是她的弟弟,當真應驗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這個她。是指宋夫人,我輕聲嗯了下,算是回應。

    宋一海又說,“她被判了無限,林立軍是她害死的,警局已經查到了。”

    我聽著,他繼續說,“就是頂替林立軍的林遠航,因為案情複雜,下周才開庭,到時候如果你想去旁聽的話,我可以帶你去。”

    “恐怕不用帶,我應該也得出席!”畢竟我是他前妻嘛。

    “是的,我差點忘了,對了,過些日子七月半,你就不要去看你媽媽了,我代你去!”他這樣套著近乎,明明才兒童節,距離鬼節至少還有兩月。

    很顯然的,他這是想認我,想讓我認祖歸宗。

    放下瓷碗,我擦著嘴角,“別忘了,給你捐獻肝源的俊逸,他還沒醒。”說完,我起身,離開。

    剛出偏廳,就見大長老從弧形水池那邊走過來,“去了去了,她去了!”

    很是激動的口吻,難道是指方方?

    -

    昨天,同樣也是藍藍的生日。

    五歲前,她沒有爸爸沒有媽媽,在孤兒院裏,從來不知道生日是什麽。

    兩年前,找回媽媽的她,知道過生日,要吃蛋糕,要許願,還可以收禮物。

    從菠蘿館回去的路上,她喃喃地說,“媽媽,我可不可以不要蛋糕,不要禮物,隻需願?”

    那一刻,方方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在俊逸昏迷的這段時間,她的確太刻意了,偽裝的把自己女兒的生日都忘記了。

    幾乎是紅著眼框,她蹲在藍藍跟前,“先上來,媽媽背你走。”

    “不要。”七歲的藍藍已經懂事,指著前麵不遠的花藝門,“馬上就回家了,再說舅舅家和藍藍家本來就是相連,很近很近的,媽媽背藍藍,媽媽的腳會更疼的。”

    一瞬,方方有種掰掉高跟的衝動,“好,你想許什麽願?”

    “我想爸爸,能醒過來。”天籟般的嗓音,這樣響在方方耳邊,簡簡單單的八個字,卻繞得她再也不能安然入睡。

    究竟是帶著怎樣的想法,才能在天不亮,就趕到醫院?

    方方已經弄不清,更不知道她的到來,是為女兒的願望,還是自己本身也想。

    隻是就這樣,靜靜的站在病房外麵,隔著一扇門板上方的狹小玻璃窗,她看著裏頭,躺在病床上的男人,那是傷她至深的男人。

    過往的七年,每一天,她都不會原諒他。

    現在又做什麽?

    竟然來醫院看他,在淩晨五點鍾的時候,真是瘋了!

    方方啊方方,難道你忘記了,當年他的殘忍嗎?亦或者,今天他的到來,隻為了和她搶女兒!

    對對,站在門口,方方能找出一萬個轉身離開的理由。

    逃進電梯的時候,迎麵和誰撞上了,她不想理也不想道歉,隻想離開。

    卻是結束一天忙碌的工作後,又是怎麽被女兒纏著,再一次來到病房之外,她蒙圈了。

    隻記得夜裏,她很清晰的聽到女兒的囈語:爸爸,你醒了,我有爸爸咯……

    那麽動聽的笑聲,直響在她心底。

    第二天,方方告訴自己,去看他,完全是因為女兒。

    第三天,之所以不再站在病房門口,而選擇走進去,又是因為女兒。

    從病房門口到病床,差不多有三米左右的距離,方方花了兩個小時,才走向前。

    那一日在天台,他當時是戴著帽子,五官有近半是半隱著,又是因為吐出來的鮮血,遮住了她的視線,她隻是和他對了眼。

    現在這樣近距離的看,帶給方方的隻剩下震撼——他怎麽可以這樣瘦?

    那個陽光,奔馳在藍球場上,矯健也矚目的身影,怎麽可以變得這樣虛弱,他膚色是漂亮,可也不是這樣的蒼白,毫無血色。

    “吉院長說,你沉迷在某段過往裏,是有我的那段嗎?”

    寂靜的病房裏,這是方方對俊逸說的第一句話,在事隔七年,發生那樣的過往後。

    然而,回應她的是安靜。

    方方從來都不知道,這樣的安靜,也會扼殺生命。

    甚至有那麽一刻,她太討厭這樣的靜了,所以她得讓病房裏吵起來。

    她不知道他究竟陷入在哪塊記憶裏,不肯醒來,隻把他們相遇的那天,那一首‘秋天不回來’,用手機一遍遍的回放。

    播放的過程中,她深埋在心底,被層層包裹的過往也被勾起。

    從開始的獨自回憶,到情不自禁的說給,仍在熟睡的他聽,方方已經無從尋找。

    記憶的盒子,像決堤的河水,一旦開始,不到結束,中途便不會停歇。

    具體說了多久,又回憶了多久,方方已經懵懂的記不清時間,隻是一個勁的,想把他們的過往,他們的從開始到現在,全部說出來。

    那是屬於他們的經過,仿佛是一個不為人知的故事,隻存在他和她的記憶裏。

    講述的過程,她會跟著過往記憶裏的喜怒哀樂,跟著會笑會哭,也會默默的淚流,從白天到黑夜,從又黎明到黃昏……

    這間病房被遺忘了一般,隻剩下他和她.

    晨光再次升起,她說,“我這個人,心很小,一旦愛了就義無反顧,同樣恨了,就再也不會原諒!”

    黑暗來臨的時候,她也說,“你要是現在醒過來的話,我或許可以考慮考慮,破例原諒你!”

    這或許是方方的第一妥協。

    她和她的家人一樣,愛憎分明,不會輕易原諒。

    執著也固執的要死,一如大哥過去那麽多年,還是不放棄尋找當年救他的女孩。

    更像和張聿離婚後的母親,盡管張聿曾挽留過,可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而今天,在黑夜過去,黎明再一次到來的時候,她願意妥協一次,給他一次機會,卻是回應她的,依舊是手機回放的‘秋天不回來’!

    看著眼框深陷,臉頰消瘦,膚色依舊蒼白的男人,方方起身:或許她同樣,不是能讓他清醒的人選。

    因為長時間的述說,也因為長時間保持一動不動的坐姿,乍起來,她血糖低到不能直視,眩暈的片刻,是女兒藍藍急忙趕進來。

    “媽媽,你沒事吧,快吃塊糖!”

    “藍藍?”方方晃了晃腦袋,本想緩解,可眩暈的感覺更重,“你怎麽來了?”她掙紮著要起身,小小的藍藍忙過來攙扶。

    在方方不注意的角落,藍藍衝站在外頭的舅舅沈衍衡擠了擠眼,笨拙的扯椅子,要媽媽坐下。

    舅舅說:媽媽要強,不要讓她知道,我們都在。

    舅媽說:媽媽已經三天三夜沒合眼,先喝湯,再吃飯,然後守著她睡。

    姥姥說:媽媽為你,不容易。

    還有好多好多的親人,這三天以來,都在外麵守著,可這是個秘密,不能告訴媽媽的秘密。

    “媽媽,我愛你。”係著紅領巾的藍藍,撲進方方的懷裏,第一次宣誓也熱情的表達心意,更在方方怔楞之際,墊腳親吻她的臉頰。

    身上的花裙子,是剛剛清洗過的,帶著的皂粉和陽光的味道,特別好聞。

    一塊硬硬的水果糖,讓方方好受的同時,也瞧見了隻有七歲的女兒,轉身竟端給她一碗骨頭湯。

    那麽熟悉的味道,不用嚐都知道是母親的手藝。

    “媽媽,你怎麽不喝?”見方方發呆,藍藍仰頭問。

    “喝,媽媽馬上就喝,藍藍好乖~!”端著媽媽親手熬的骨頭湯,跟前站著的又是乖巧的女兒,感動不已的方方,完全沒注意,床上那一直靜靜躺著的男人,手指動了動。(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