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天樞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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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bsp;   陶洞橋靜靜地等著這個逐漸放開的後輩吃完最後一個雞翅膀,才且斟且飲繼續說道:“你可記得兩三年前有一隊遭遇獸災的中原商旅落難到荒原之中?你莫不是以為當真有商旅敢不知死活地深入大漠?其實那隊商人都是大內禁軍與監察司隱司中人喬裝打扮的,你父親境界已經臻至巔峰,大隋一行人的身份並未瞞過你父親,但你父親並未出手將那一行人留下,而是進行一場極其隱秘的交談,這才有了你孤身入隋的事,這一點你莫怪你父親,蠻族境遇確實已經到生死存亡的關頭。”

    慕驚年愣愣地盯著眼前老人,心裏說不上是悲哀還是委屈,隻是有種濃濃的失落。

    “你父親付出了極大的代價以及承諾,讓你在大隋能夠安然無恙,這件事我與陛下都在盡力履行當年談判的約定,否則你以為為何我與陛下會力排眾議將你留在大隋,又將青蘿司留於你,這一切都是你那位人間幾近無敵的父親為你留下的。”陶洞橋平淡地敘述當年往事,仿佛一個老農在與後輩聊些當年舊人故事。

    慕驚年心中波濤萬丈,那時離開蠻族時慕驚年也曾對父親無情的決定有些恨意與委屈,如今回頭看,一邊是數十萬族人的生死,一邊是至親骨肉,父親能夠做到如此地步,已然竭盡所能。

    “蠻王答應陛下蠻族可以在北胡背後成為大隋最犀利的隱秘棋子,也答應若是真到了某天大隋無能為力的危急關頭,他可率蠻族遺老不顧一切地刺殺北胡軍方將領與那位年輕雄主,甚至答應他可以死在北胡,蠻族千年底蘊也可以盡為大隋所用,隻是你與數萬蠻族青壯將會進入大隋,願陛下能夠答應。陛下也確實答應了,禦書房那塊寫著山河日月的大匾背後便放著當年陛下密旨,九龍圍海的天命之璽也早已蓋下,你那位武夫極致的父親已經為你做到了所有能做的,故而如今在大隋你得到的一切都是你父親下的豪賭,至於這盤棋的勝負隻有老天爺知道了。”

    慕驚年終於忍不住心中洶湧澎湃的情緒,撲倒跪倒在地,這些時日的思鄉,埋怨,怨恨,在淚水中肆意抒發,慕驚年長大嘴巴痛哭,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陶洞橋隻是輕輕撫摸膝蓋上的老舊狐裘,一口一口地砸著陳釀,悲歡離合生死離別,老人這輩子已經見過太多,大江東去浪淘沙,多事風流皆逝去,盡在這一壺酒中,道不完的王侯霸業,寫不盡得兒女情長,世人又能如何?

    許久過後,慕驚年麵無表情地單膝跪在陶洞橋身前恭聲道:“提司大人請吩咐。”

    陶洞橋盯著這個似乎在一瞬間成長的少年,緩聲道:“十天後未央宴上北胡與東越同樣會派使節觀禮,到那時你的身份也會天下盡知,你放開手去做,最好讓天下為之側目,同樣針對你的刺殺也絕不會停歇,你要做的就是活下來。”

    活下來,慕驚年咧嘴無聲獰笑,然後重重抱拳,轉身離開小院。

    陶洞橋撥弄著隻剩餘燼的爐火,喃喃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無求…”

    …

    京郊祁山上有一座天下聞名的學術聖地,與大隋的監察司,琅琊觀,並稱“人間鼎足”,監察司以鐵血陰狠著稱於世,琅琊古觀以肩扛浩然天道為人稱道,而這座天樞十三院則以教化,博大而為世人知。

    祁山相較於大隋其他名勝山川並不顯眼,一百餘年前當世聖人孔夫子提出“君子之習”“教義無別”“有教無類”等石破天驚的說法後悄然出生,孔聖人一生周遊列國遊說各國,將不爭、大同天下等在當世大逆不道之說,遭到各國君主的婉拒,年至七十終於在這座勝在悠遠,溪澗叮咚的祁山中結茅而居,收弟子一十三人,傳習聖人經典,為天下開太平,為往聖繼絕學。

    孔聖人一生窮困潦倒,鬱鬱而終,而那十三位弟子卻秉承先師遺誌,在祁山上開設私塾,啟蒙孩童,聖人恢弘不可及的夙願,諸位弟子隻能勉強做到第一條,有時候這些大能甚至要擔心米缸是否見底,衣衫如此破舊是否於理不合,傾盆大雨時還要擔心茅屋內那些珍貴至極的聖人經典該如何存放…

    不想過去五十年之後,十三位聖人相繼離世,可他們的弟子卻在大隋以蟒吞天,揮滅八國的過程中立下不世之功,將當時對文人鄙夷如豬狗的世道狠狠地扇了個耳光。

    滅南唐定鼎一站中,姓劉的讀書人首創“十人弩”,其高八尺,寬兩章,機械複雜玄妙,弩弦足有成人臂膀粗細,至於所用弩箭更是誇張到“寬八寸”的地步,十名軍士以絞機拉弦射出,如“彗星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掃月”“天兵臨世”“人間奔雷”…攻破南唐國都一役,千餘架巨弩呼嘯不斷,久攻不下的南唐建安城隻一夜,城門支離破碎,竟不複存在,三日過後,南唐後主頸係白綾,手捧玉璽,跪迎隋軍。

    滅北齊一役,主將王鷓巨坑殺三十萬北齊降卒,哀聲如雷,可在一月之後一場古怪瘟疫席卷了大隋二十萬鐵騎,短短一月時間有四萬驍銳猛士死於非命,在這時一名喚做白亭生的讀書人一襲麻衣,一個破舊青囊箱孤身麵見王鷓巨,短短半旬,白亭生嚐遍百草,鞠躬盡瘁,日夜在軍旅大營中觀測疫情,一碗青子湯,救了大隋十數萬猛士性命,可本人卻不幸感染重病,藥石無靈,溘然長逝。

    數百名精係習六藝的讀書人在山河動蕩之際挺身而出,為大隋覆滅八國立下不世之功,事了後無一人貪功請賞,皆歸隱於祁山茅屋,不負聖賢書,不負先師訓,不負天下人,唯獨負己。讀書人的風骨,就在於此,勁風知勁草,我等讀書人豈可在國難之時袖手旁觀?

    大隋定鼎天下,成就一統之後,將祁山封與當年孔氏後人,獨占靈寶洞天,清靈福地,設立天樞十三院,任由這些江河野鯉講經布學,貫習六藝,每年國庫還分出一筆極為不少的餉銀用於這些經世救國的讀書人,絕不可再讓其受貧寒疾苦,於是享譽天下的天樞十三院在蔚然祁山中開辟而生,孕育眾多各行巨匠,真正做到了有教無類,因材施教,讓無數貧寒子弟除卻科舉之外再有立身根本。

    祁山九溪十八澗長流叮咚,天樞院坐落於半山腰,數條山溪圍繞,整座山林木深秀,蔚然壯觀,初冬時分登上祁山山頂,宛如雲海孤島,雲海翻騰滾動壯觀至極,尤其是天樞院在山間小道設眾多長明燈以防行人學子迷失,在山頂遠遠望去千盞萬盞燈猶如仙人執掌,在霧海雲浪中若隱若現,故有“天樞長明,光耀大隋”的美譽。

    上山的登山古道有數十條,能夠到達天樞院的卻隻有一條,天樞院不忍獨占寶山,又擔心世俗打擾,故而取了折中之法,既不妨礙天下百姓上山觀景,也避免這個大隋的學術聖地的喧鬧,哪怕陛下直言祁山當為天樞所用,天樞院諸院長依舊婉拒這份好意,學的便是百姓技藝,又何必拒人千裏之外?

    在那條直通天樞院的古道半截,有一塊天子禦書的“俯觀河山”大匾,即便是公侯至此也需下馬步行,以示尊崇,曾經有不知死活的世家子仗著家室煊煌便縱馬直上,衝撞了數名天樞學子,第二天就被格殺處死,他那執掌一方的父親也隻能在皇帝麵前長跪不起,去爵告老。

    白雲生蹲在天樞院武生院旁的一條小溪,他身穿一襲黑色長袍,黑袍上繡有流雲紋路,長發以黒巾隨意係住,顯得格外不羈,這套衣服便是武生院特有的劍冕服,白雲生臉龐白淨,身材修長,腰間挎一把古意森然的長劍,顯得無比妥帖。

    隻不過此時他蹲在小溪旁拿著魚叉猛戳的樣子實在不像大隋最高學府的學子,反倒像山野頑劣少年在田間戲耍,攪得原本清澈見底的溪流汙泥翻滾。

    白雲生身後站著一位須發皆白麵容慈祥的老者,此時怒氣衝衝地往少年屁股狠狠踹了一腳,白雲生撲通入水,頭也不回地施展身法掠開,腳尖輕點樹梢,騰挪閃動,落到小溪對岸張口苦笑道:“汪老夫子,你這是做甚。”

    老人吹胡子瞪眼道:“不去練習劍術跑這渾水摸魚,成何體統!”

    白雲生嘿嘿一笑,神色溫柔地摩挲腰間長劍道:“落雲劍與我心意相通,今兒個落雲想小小偷懶,我怎能不從呢,否則劍心蒙塵可就得不償失了。”

    老夫子白眼道:“這次未央宴你若失手,看老夫不將你禁足半年,到時看你如何驕橫憊懶!”

    白雲生大驚失色,掠回對岸,輕輕地捏著老人肩膀賠笑道:“汪爺爺言重了,言重啊,我哪敢墮武生院的名頭,我的劍術您也是知道的嘛,那是牛氣的一塌糊塗,那還不是您老人家教的好,否則以我這憊懶性子,那能夠呢。”

    老夫子頗為受用地撫須,笑道:“天樞院這次四人入世,唯有你有劍道扛鼎的資質,但仍不可小覷天下英才,別的不說,劍仙李扶搖唯一弟子李太清境界一日千裏,你啊,不可懈怠。”

    白雲生劍眉一挑,溪旁劍氣縱橫,李太清?我白雲生從來隻認手中劍,便是李扶搖本人在身前也隻有拔劍的道理,我輩劍士安有遇敵不拔劍的道理,他若是在未央宴出現,定要討教!

    溪旁青草土地被劍氣犁出數寸深的溝壑,姓汪的老夫子卻視而不見,淡定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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