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月隕(其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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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役後的閑暇時光如同白駒過隙,一轉眼便過去了五年。
五年之後,已是不惑之年的朔月,頭發花白了不少,人卻更精神了,倒是沒怎麽顯老。
五年之後,吸血鬼納蘭暝當然是一點變化都沒有,隻是臉上的笑容漸漸地變少了。
五年之後,小劫雨已經長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對於力量的運用也愈發純熟了,一招一式皆有其養母當年之風。
“鳥兒不能永遠關在籠裏,總是要找機會放歸自然的。”納蘭暝眼看著劫雨一日日地成長,心中便萌生出了這種想法。
到了第五年的冬天,納蘭暝覺得,差不多是時候了。
是日清晨,一場大雪剛剛息止。遍地的積雪自遠方的山野裏一直延伸到神社的房頂上,放眼望去,盡是一片雪白,茫茫然如同仙境。
晶瑩的冰錐懸吊在屋簷上,與下方的木地板上那印著鞋印的白霜相映成趣。庭中的櫻樹上冰花滿枝,狀如精雕的水晶,開得正盛。
世間萬物皆被封在冰雪之中,唯此二人不懼嚴寒,照常在神社門口進行戰鬥特訓。
“集中注意力,注意自己的位置,你的敵人可不會給你喘息的機會!”
“是的!”
“接不下來的招式不要硬接,動動腦子,想想別的辦法!”
“好,好的!”
“注意背後!都快被逼到牆角了,還不知道轉彎嗎?”
“抱歉,下次一定注意!”
納蘭暝進攻,劫雨防守之餘,見縫插針,尋找反擊的機會,一來一去,跟這五年之中的每一天沒什麽兩樣。
不,嚴格來講,也並不是“沒什麽兩樣”。劫雨的進步,是顯而易見的。
“哈!”
僅一刹那,劫雨抓住了納蘭暝調整架勢的空隙,運起體內的靈力,大喝一聲,重重地一掌拍在了他的胸口,將他擊退了數米之遠。緊接著,她趁納蘭暝還沒穩住身子,跳起來便是一腳飛踹,瞄準了納蘭暝的腦門。
她在這一擊之中灌注了全部的力量,一旦得手,便有取得勝利的可能。
這還是她有生以來的第一次,在與納蘭暝的對抗中,看見獲勝的希望。
她聽說,自己的母親年輕時也曾擊敗過這隻吸血鬼。一旦她也做到了相同的事情,那便意味著,她不僅僅超越了一直以來高高在上的納蘭暝,更證明了自己是足以與朔月比肩的,名副其實的第二代博麗巫女。
她將從先王的手上,接過代表權力的杖與劍,而她所繼承的,便是頭頂的這片天空。一想到這裏,劫雨的心中,便有熱流湧動。四周盡是肅殺的嚴冬,她的身體,卻忽地熱了起來。
然而,事實證明,薑還是老的辣。
納蘭暝抬手一把捏住了劫雨的腳踝,借力使力,往上一仰,便將劫雨整個人掀翻在雪地上,摔了個四仰八叉。
“呀!”
劫雨隻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叫,便躺進了雪裏。那厚實的白雪差不多埋了她半個身子,令她看起來狼狽不堪。
“蠢貨,我昨天剛教過你的,都忘了嗎?”
納蘭暝直起身子,站在劫雨跟前,居高臨下地訓道:
“逼你的對手著急,不要被對手逼急。”
“是,是的,多謝指教!”
納蘭暝彎下腰,一把將劫雨從雪堆裏拉了出來。劫雨還沒站穩,他又俯身拍打起她的衣服來,直到粘在大衣外套上的雪花被盡數打落,他便捋了捋劫雨那有些亂的發絲——這些動作自然得,簡直就像是父親對待女兒那般,天經地義。
雖說,五年前這倆人還有那麽一點像父女,現在的話,就隻能是兄妹了。
再過幾年,在外人的眼中,他倆大概就是姐弟了吧?
“今天就到這裏吧!”納蘭暝捋順了劫雨的頭發,拍了拍她的肩膀,道。
這時,神社那邊卻傳出來幾聲怪裏怪氣的抱怨:
“誒?這就打完了?我們還沒看過癮啊!”
“對啊對啊,也太不把觀眾當回事了吧,納蘭暝!”
“我生氣了哦!”
納蘭暝扭頭望去,見到了在神社門廊的木地板上坐成一排的八雲紫、西行寺幽幽子以及博麗朔月。這仨人共用一張毛毯取暖,嗑著瓜子,擺著一副看戲大爺的姿態,顯得老氣橫秋的,很是招人煩。
也不知道是腦袋裏頭的哪根弦搭錯了,納蘭暝張口就來了一句:
“你們三個大媽,少給我......”
話還沒說完呢,他便感覺到了一股似是有實體的,強烈的死亡威脅,如冰冷的尖刀一般刺入了他的心髒,將他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他看著那仨人的臉,看著她們身後騰起的黑氣,一會兒化作神龍,一會兒化作蝴蝶,一會兒化作不可名狀的混沌,隻覺得自己像是被毒蛇盯上的老鼠。
“你......”
“說......”
“什麽?”
仨人一人一詞,接龍似地念出了這句台詞。
“我是說啊......你們三位小姐姐給我注意點!”納蘭暝大聲道,“天氣這麽涼,還在外頭嗑瓜子,當心凍壞了身子!”
這樣一來,氣氛就相當輕鬆了。
“誒,等一下,小雨!”
這時候,納蘭暝突然叫住了剛結束晨練,要往屋裏走的劫雨,道:
“你要去幹嘛?”
“我去拿個鏟子出來鏟雪啊。”劫雨回過頭,有些不解地道,“怎麽了嗎?”
“這些活交給我來做就行了,你要去的地方不是那裏。”
“那你想讓我去哪兒?”
“那邊。”
納蘭暝說著,給她指了一條方向完全相反的路——沿著青石板路,穿過庭院,穿過作為神社正門的鳥居,一直延伸到山下。
這是條下山路。
“誒,誒?”
一時間,劫雨沒能弄明白他的真正意圖,便聽納蘭暝繼續說道:
“下山,到村子裏去,村口第三戶人家的壁櫥裏藏著些髒東西,你去看一下。動作快的話,搞定之後還能趕回來吃午飯。”
“也就是說,也就是說......”劫雨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我......終於......畢業了?”
“畢業你個大腦袋畢業!”納蘭暝一盆冷水就扣了下來,“你這丫頭還是欠練,不過是給你換個訓練場而已,瞧把你給樂的!”
“在這兒,繼續跟我對打下去,能給你帶來的提升已經非常有限了,倒不如放你出去見一見世麵,在實戰中磨練一下,說不定還能有新的收獲。不要以為到了外頭,就天高任鳥飛了,在得到我的首肯之前,你走到哪兒,哪兒就是你的訓練場!”
“所以,我......”
劫雨跑到了納蘭暝跟前,仰望著他的雙眼之中星光燦爛。
“啊,一三五你負責出勤,二四六換我,周末休息,還有什麽疑問嗎?”納蘭暝說道。
“沒有了,沒有了!”
劫雨重重地鞠了一躬,大喊道:
“多謝了,師傅!”
這一次,她既沒有用“納蘭爸爸”,也沒有用“納蘭哥哥”,來稱呼納蘭暝,而是稱他為“師傅”。
看來,經過了為期五年的特訓,納蘭暝的形象,在她的心裏真的是改變了不少。
“那麽,我出發了!”
劫雨再鞠了一躬,轉過身,邁開步子,奔向了遠方。
納蘭暝站在神社前,看著她的背影漸漸地消失在白色的地平線上,忽地深吸了一口氣,大聲吼道:
“注意安全,回家吃飯!”
“好——噠——”
遠處傳來了劫雨那有些破音的喊聲,納蘭暝分明看見她轉過身子,跳起來揮了幾下手,這才繼續向前奔去。
“這孩子......”納蘭暝笑著,搖了搖頭,“不過是去一趟村裏,搞得跟出遠門一樣鄭重。”
他轉過身,卻看見那三個大嬸皆笑眯眯地望著他,便道:
“你們瞅啥?”
“哎呀呀,納蘭小哥!”八雲紫壞笑著道,“真正舍不得放手的人,明明是你,不是嗎?”
“就是就是,”幽幽子附和道,“不過是去一趟村裏,搞得跟出遠門一樣鄭重。”
“我覺得小雨到了這個年紀,已經能照顧好她自己啦,不要過度保護哦,納蘭暝。”
最後一個發言的,是朔月。
“你們啊!”
納蘭暝被她們說中了要害,臉一紅,兩步走上去,一把扯掉了鋪在仨人腿上的毛毯,將上頭的瓜子殼抖了一地。
“收攤了收攤了,沒戲可看了,都起來,回屋裏去!這天寒地凍的,想被凍成冰雕嗎?”
他說著,甩著毛毯,將那仨人全都給轟進屋裏去了。
“呀,”八雲紫扶著臉蛋,嗲聲嗲氣地道,“真是粗暴呢!”
“就是就是,一點也不紳士!”幽幽子附和道。
“紳士個毛,老子還有一噸的雪要鏟,你們三個閑人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別在這兒添亂好吧!”
“走吧,紫,幽幽子,裏頭有被爐,”朔月說著,拉開了神社的推拉木門,“另外我家裏正好還剩下些蜜柑,不嚐一下嗎?”
“要嚐要嚐,必須要嚐,對了......妖忌——幫我沏一壺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