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月隕(其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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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的結局就如同它的開頭一般,來得毫無預兆。還沒等納蘭暝反應過來,它就已經發生了。

    在劫雨離開的數小時後,八雲紫和西行寺幽幽子已經各回各家了。朔月進了廚房,開始準備午飯,卻並沒有叫帝給她打下手。

    “今天中午吃麵,沒啥需要幫忙的,你去收拾一下儲物間吧,也快到年關了。”她這麽吩咐道。

    於是帝出了神社,穿過院子,走向了那間堆放各類雜物的小木屋,正巧在半道上碰見了鏟雪鏟得如火如荼的納蘭暝。

    這小兔崽子也是欠得不行,見著納蘭暝躬身鏟雪的樣子,二話不說,掄起腿就是一腳,把他給踹到雪堆裏去了。

    那雪堆足有半人高,蓬鬆柔軟,是納蘭暝鏟雪的時候堆起來的。現在,他的上半身倒插在雪裏,活像個大蘿卜。

    “哈哈哈,有本事來追我啊!”

    帝搞完事情,撒丫子就跑,邊跑還邊“咯咯”地笑著,刺激著納蘭暝的神經。

    “死兔子,給我站著!”

    納蘭暝從雪堆裏頭拔出腦袋,像條落水狗一樣使勁晃了幾下,甩掉了粘在頭發上的雪塊,然後便怒吼著追了上去。他的眼睛裏頭掛著血絲,他發誓,等他抓住這隻惱人的兔子,就挖個坑,把她種進地裏。

    要說絕對速度,納蘭暝是比帝要快出好幾個檔次的,奈何這小兔崽子機靈得很,沒等納蘭暝起身呢,一溜煙地就跑進儲物室裏躲起來了。等他追到門口,就隻能“咣當”一下吃個閉門羹了。

    所謂“狡兔三窟”,大抵如此。

    然而,這點困難還是難不住納蘭暝的。

    納蘭暝推了兩下門,發現被反鎖了,便握緊拳頭,一拳就將整扇門給敲成了碎片。這一拳之威,震得整間小屋晃動不止,像是地震來了似的。原本,這間陋室就已是年久失修、搖搖欲墜了,再經他這麽一折騰,怕是等不到他抓住帝,頭頂上的房頂就得先塌下來。

    納蘭暝站在門口,一眼掃過去,隻看見滿屋子的箱子罐子,以及落在上頭的,厚厚的灰塵,卻並沒有見到帝的身影,便朝屋裏吼道:

    “兔子,死哪兒去了!”

    回應,當然是沒有的。

    他嗅到了帝的味道,知道帝肯定就在這間屋子裏。不過,過於濃厚的朽木氣息,以及四處飄飛的灰塵,幹擾了他的判斷,令他沒法找到帝的確切位置。

    地上原本也該積著一層厚厚的灰土,上頭能印出腳印來的那種。隻是,在納蘭暝破門而入之前,某個狡猾的小家夥便用掃把把地上的灰全都揚到空氣中了——這簡直一舉兩得。

    “算了,反正屋子一共就這麽大,我倒是想知道你還能藏在哪兒!”

    這麽說著,納蘭暝往前邁出了一步。

    接著,隻聽“嘩啦”的一下子,成噸的雜物從他頭頂上方傾瀉下來,直接把他給埋在了底下。

    蓋在他身上的東西堆成了一座小山,裏頭有大個的板條箱子,稍微小一點的麻袋,以及各種瓶瓶罐罐,說重也不算太重,砸死個人倒是綽綽有餘的。

    “嘿!”

    帝從房梁上跳了下來,輕巧地落到了壓在納蘭暝身上的,一塊較為平整的木片上。她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塵,低頭笑道:

    “我在這兒呢!”

    因為儲物間不夠大,負責打雜的因幡帝便在靠近房頂的地方又釘了幾塊木板,做了個簡易的夾層,用來堆放那些幾十年不用一次的閑置物品,或者說,垃圾。

    當然了,從來不往這邊跑的納蘭暝,是不知道這事兒的。

    “嘭!”

    “嗚啊!”

    正當帝沾沾自喜的時候,一隻蒼白的手便從她腳底下的垃圾堆裏猛地鑽了出來,一把抓住了她那赤裸的腳踝。

    緊接著,就見到灰頭土臉的納蘭暝,頂著滿身的雜物就站了起來,順便,也把帝大頭衝下地給提了起來。

    “你......你好啊......”

    帝一邊捂著自己的裙子,防止她那條印著胡蘿卜圖案的花邊南瓜褲顯露在納蘭暝眼前,一邊畏畏縮縮地,打了個招呼。

    這下子,她是兔失前蹄,大禍臨頭了。

    納蘭暝的臉一如既往地蒼白,冰冰冷冷,沒有表情,沒有血色。這家夥一言不發,就那麽居高臨下地凝視著帝的眼睛,不知心裏在想些什麽。

    “納蘭......暝?”

    有那麽一瞬間,帝對自己脫口而出的這個名字,產生了疑惑。兔子的感官可是相當敏銳的,它們總能在第一時間察覺到危險,並且立即逃走。

    現在,帝從眼前的這個人的身上,嗅到了危險的氣息,這可是她從未有過的體驗。

    原因很簡單,那可是納蘭暝啊!納蘭暝這個家夥,不應該是,無論怎麽去整蠱,去欺負,到頭來都能打個哈哈一笑而過的嗎?這家夥原來也會生氣的?

    帝還沒來得及想清楚什麽,便感覺到一股巨力,拽著她的腳踝,將她甩飛出去,她的思考便就此結束了。

    “砰!”

    後背撞在了小木屋的牆壁上,發出了一聲令人心驚的悶響。帝倒了下去,趴在地上,倆眼一黑,啥也看不清楚了,隻聽得渾身的骨骼嘎吱作響,像是隨時都會散架一般。

    她的腳踝脫臼了,背痛得像是要炸了一樣,隻有兩隻手還算完好,卻也不再有撐起她的力氣了。

    “哢噠”、“哢噠”、“哢噠”

    這是硬底皮靴踏在木地板上的聲音。

    外頭的陽光穿過敞開的大門,照進了昏暗的小屋裏,納蘭暝背著光,一步步地朝她走來。他的影子拖得老長,黑黑的透著一股令人生畏的邪氣。

    像個屠夫。

    陰影漸漸地逼近了因幡帝,最終將她的整個身子籠罩起來。帝吃力地仰起脖子,抬頭看向了那個立在她麵前的人。待她的腦子清醒過來,眼前那晃動的重影重新合在一起,她便清楚地看見,在那“納蘭暝”的身上,纏繞著一股極為不祥的,漆黑的妖氣。而他的雙眼,也如同死人一般,黯淡,無神。

    這可不像是平常的納蘭暝,至少,帝知道,納蘭暝這家夥跟別的妖怪不同,他是沒有任何妖力的。

    沒有任何妖力,意味著纏在他身上的這股妖氣不可能是他本人的,同時,也意味著,在其它妖怪的妖力麵前,他是沒有任何抵抗力的。

    帝快速地,四下瞟了幾眼,最後將目光焦聚在納蘭暝身後的垃圾堆裏。對,就是那些,她親手從房頂上推下去,砸了納蘭暝一個措手不及的,雜物。

    她看見,在那堆破破爛爛的舊貨裏頭,靜靜地躺著一個碎了底的陶罐。這罐子外表平平無奇,跟普通的蜜罐無甚區別,隻是罐口那裏被一大堆咒符給封了個嚴嚴實實。

    那咒符,帝是認識的——那是用來封印妖魔的咒符。

    這下,她就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了......

    十幾年前,朔月在村子的一戶人家裏,退治了一個無名的惡靈。當時手邊剛好有個罐子,她就把它裝了進去,封印起來,還順手給拿到家裏來了。納蘭暝好像還罵過她‘就知道撿垃圾’來著,不過到最後,他也沒把那個罐子扔掉,也不知道給搞到哪裏去了。沒想到,那玩意竟然在不知不覺間來到了這裏,是誰放的來著?是她?還是朔月?亦或是......它自己?

    她記不太清了,比起那些舊事,她更關心眼前的狀況。

    “惡靈附身。”

    她的腦海之中,蹦出了這麽一個詞。失去肉體的惡靈借著人類,或是其它生物的身體,再次複活——這是諸多靈異事件之中,最基本,同時也是最棘手的一種。

    而納蘭暝,很不巧,他對於此事的抵抗力是——零。

    “咳咳,咳......”

    帝幹咳了幾嗓子,想要把卡在氣管裏的血給清出去,卻又沒能辦到,隻好忍著強烈的不適感,開口說道:

    “納蘭暝......你這個,偏科的庸才啊......”

    話音未落,納蘭暝的手便伸了過來,如鐵鉗一般卡在了帝的脖子上,將毫無還手之力的帝給提了起來,然後,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啪!”

    肉身撞地。

    這下子,氣管倒是通暢了,鮮血像潮水一樣從她的口鼻之中噴湧而出。她覺得很痛,非常痛,卻說不出來是哪裏痛,當然,也說不出來哪裏不痛。

    還沒等她喘上一口氣,那個被惡靈上身的納蘭暝,便伸出手,像揪一隻小兔子那樣,第三次將她提了起來。

    “會死......再被這樣摔一次,就死定了。”

    帝非常清楚地意識到了這一點,然而,無能為力。

    如果納蘭暝真的下死手對付她,那麽打一開始,她就沒有任何生還的可能。

    她的身體越升越高,被納蘭暝舉過頭頂以後,終於停了下來。

    她在這個高度停頓了一小會兒,血液漸漸地凝固在她的腦殼裏,她知道,她就要死了。

    等她的耳邊再一次響起風聲,等她的身體再一次接觸到地麵,等她的關節再一次錯位......那便是她的死期。

    下一秒,她落了下去......不過,並不是方才的那種,用力砸下去的急落,而是完全交給重力的,非常自然的下墜。

    與她一同墜下去的,還有納蘭暝的那隻,抓著她的手臂。隻聽“啪嗒”一聲,它掉在地上,滾了兩圈,不動了。

    而她本人,卻並沒有落地,她落在了柔軟、溫暖的懷抱之中。

    抬起頭,她看見,滿頭白發,一席白衣的博麗朔月,正抱著她,站立在納蘭暝的正對麵。朔月的身上,滿溢著銀白色的光輝,與黑氣環繞的納蘭暝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景象,似曾相識,仿如少時重現,若不是刻在朔月臉上的那幾道,怎麽也抹不掉的皺紋,帝還以為,自己穿越了時間,回到了二十五年前。

    回到了她與朔月相遇的那個夜晚。

    博麗朔月四十歲,寶刀未老,無論是在廚房裏,還是在戰場上,她永遠都是那個天下無敵的巫女。她身上的時間,仿佛定格在了十六歲,一絲一毫都沒有流逝過。

    “抱歉了,帝,納蘭,”朔月說道,“我來晚了。”

    “納蘭暝說得對,不要.....亂撿垃圾啊......”

    帝微笑著,在強烈的疲憊,與安心感中,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