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狼煙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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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隻手拉住了他。

    林疏低頭。

    是盈盈。

    盈盈拉著他的手, 抬起頭來, 眼眶有點紅,鼻尖也是,烏黑漂亮的眼睛裏蓄了眼淚。

    林疏微俯身,摸了摸她的頭發。

    盈盈拽住他的手, 在他手心寫了幾個字。

    林疏的腳步頓住了。

    那幾個字是:“剛才,你進來的時候, 爹爹就醒了。”

    林疏回頭,定定看著重重屏風之後淩鳳簫模糊的睡顏。

    原來已經醒了麽?

    他也不願見自己麽?

    林疏想,確實是這樣的。

    相見不如不見。

    與其……相互折磨, 不如現在這樣。

    走了也好。

    他已答應了皇後,來日南夏北夏開戰, 會站在淩鳳簫這邊,那麽現在應做之事便是會山鞏固修為心境。待來日, 戰場之上,能夠多些勝算。

    再然後……淩鳳簫加封為人皇,天下太平之時。

    到那時——

    到那時……

    他又當如何?

    林疏望著天上無邊星月,心中一片空茫。

    盈盈重新扯了扯他的袖角。

    他望著盈盈, 想著她之前那些控訴,在她手心輕輕寫字。

    “告訴你爹爹。”

    “不要……過分勞累。”

    “不必為蕭靈陽生氣。”

    “早睡。”

    “多加餐食。”

    “保重。”

    盈盈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然後滑落下來了。林疏伸手給她拭去, 然後寫:“你也是。”

    盈盈咬住嘴唇, 點了點頭。

    她寫:“我以後還能去夢裏找你麽?”

    林疏寫:“好。”

    盈盈就那樣望著他, 然後緩緩鬆開了手。

    林疏知道, 盈盈一向是很乖順的,並不像蕭無缺那樣執拗。

    鬆開了手,他繼續往前,走出宮門。

    出去一段路,他回頭望向樓台掩映之間,花木扶疏的梧桐苑。

    苑裏的燈火,一點一點熄了,仿佛開始安睡。

    他心中有什麽東西緩緩崩落。

    他忽然之間,很想回去,然而終究沒有再回頭。

    他走出宮門,走出楊柳依依的禦街。

    街盡頭有個供人賞玩的蓮池,四月裏,蓮葉未展,池麵平滑如鏡。

    林疏走進,看著水中自己的倒影,覺得這張麵無表情的臉,還是和上輩子,和多年前一樣乏善可陳,一樣麵目可憎。

    但又是掙脫不得的。

    這仿佛是他的命。

    一陣衣料的窸窣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林疏抬頭往聲音的源頭看去,看見池邊踉踉蹌蹌走來一個人,那人走到一棵柳樹旁,扶著樹幹,肩頭顫抖,似乎在幹嘔。

    過一會兒,又走到池邊,也像先前的他一樣,怔怔望著水麵倒影。

    這時,林疏終於看清,眼前這一個,是個熟人。

    謝子涉。

    林疏看向她來時的方向。

    見一座寬敞府邸,隱有繁燈之光,絲竹管弦之聲,可以想見裏麵是怎樣觥籌交錯的熱鬧景象了。

    他正看著,就見謝子涉走近,因著微醺而有些飄忽的聲音道:“小林疏?”

    但見她穿一身廣袖黑緞長袍,繡銀紋,是很華貴正式的款樣,但是,是男人的製式。

    她一頭青絲也未像尋常女兒那樣精心梳理,而是簡單一挽。昏暗中,隻能隱約看見她的麵容,仍像當年學宮中一樣清秀,隻是也憔悴許多了。

    當年大雪紛飛...之中,儒道院的大師姐一身舊青袍,提燈踏雪而來時,眉梢眼角的意氣,似乎磨損許多。

    林疏:“嗯。”

    謝子涉確實有些醉了,打量他半天:“仙君呐……”

    說罷又微微弓腰,掩口,是想吐又吐不出來的模樣,很是難受。

    林疏遞給她一枚解毒丹藥。

    在仙道的理論裏,酒,亦是毒。

    謝子涉接過來,吃了下去,過一會,似乎好了許多:“多謝。”

    林疏:“不謝。”

    謝子涉倚著柳樹,望向池麵,道:“我是出來躲酒的。”

    林疏沒有答話。

    他不知道該怎麽答,而想來謝子涉也未必需要他答。

    果然,謝子涉不以為意,繼續以一種類似自言自語的語氣說道:“現下的風氣,以宴飲為樂。各個派係又自成一家,若我不與他們一道應酬唱和,朝堂之上,恐怕無援。”

    她低低笑了一聲:“今晚,我原想寫奏疏的,再不濟,也能讀些書。”

    顯然,她的願望並沒有實現。

    謝子涉道:“隻是現在人心惶惶,殿下行事又果決狠厲,過幾天,隻怕主和派僅餘的這些人……也要散了。”

    夜風裏,她那原本清亮的聲音,有些發啞。

    林疏問:“為何主和?”

    “安天下者……”謝子涉的聲音像歎息:“在德,不在險。”

    她摘下一枚柳葉,怔怔望著,道:“儒學正道,盡在我南朝,北夏與蠻子沆瀣一氣,縱然現下兵強馬壯,然而,無有聖人□□,百年後……終究不值一提。若我朝能將養生息,韜光養晦……”

    她扶著柳樹,低低笑了笑,又歎了口氣:“不談。”

    林疏:“若北夏進犯,又當如何?”

    謝子涉道:“割地求和。”

    說罷,她又自嘲般笑了笑:“隻是,卻無人同意我,我亦……不敢說。”

    她搖搖晃晃向前走了幾步,望向天上的明月:“天下將亂。”

    林疏知道,她或許永遠都實現不了自己的願望了。

    淩鳳簫傾向主戰派,而皇後……更是這樣。

    林疏:“若打起來,你怎麽辦?”

    “月有陰晴圓缺……”謝子涉卻沒正麵答他,而是醉眼望月,喃喃自語:“與其說,天不遂人願,不如說,世人所願往往與天意相悖。畢竟,世人所求,不過安樂圓滿,而此事……自古難全!”

    她笑了幾聲,看向林疏:“若真到避無可避之日,我便沒學過兵法麽?”

    夜風遞過來那邊庭院裏的喧囂,隱約傳來幾句“謝大人去哪兒了?”

    謝子涉道:“我走啦。”

    她步伐還有些踉蹌,脊背卻挺得筆直,一邊走,一邊似唱似讀地哼起了詩。

    “君不見……君不見白骨蔽野紛如雪。”

    “君不見……君不見高樹悲風聲颯颯。”

    “君不見稚兒猶在抱,謾語阿爺早還鄉。”

    “一朝英雄拔劍起……又是蒼生十年劫!”

    林疏目送她離開。

    她的腳步忽然頓住了。

    春夜,寂靜。

    風聲。

    城外的馬蹄聲。

    馬蹄疾踏。

    而放眼望向北方!

    遠處,遠山之中,火光點起,映著一道巨大的煙柱熊熊騰起!

    而又有數道流光劃過天際,是修仙之人的身影,疾掠向皇宮。

    夏朝以狼煙為信,五十裏一座烽火台。

    若某處遇敵襲,立刻點起狼煙,其餘烽火台辨明它位置,亦會接起狼煙,朝最近的軍營或都城求救!

    狼煙起,戰亂已至!...

    眼下情形,隻有一種可能,北夏進犯!

    謝子涉放聲大笑。

    笑完,她彎下腰不斷咳嗽,聽聲音,幾乎要咳出血。

    終於平靜下來,她望向林疏:“帶我去皇宮?”

    林疏沒再說話,運氣帶起她,向皇宮飛掠而去。

    並且,直奔淩鳳簫的寢宮。

    一路上,簫管聲停,但見皇城中騎兵飛踏!

    鐵蹄踏碎春花秋月,兒女情長。

    林疏在梧桐苑宮門落下。

    先前熄了燈火的梧桐苑,此刻燈火通明。

    謝子涉跪於淩鳳簫座前:“殿下。”

    “你來了。”淩鳳簫這話,似是說給謝子涉,卻望向林疏。

    他的目光裏,似乎什麽都沒有,又似乎什麽都有。

    然後,淩鳳簫閉了閉眼,緩緩道:“北夏與西疆、滇國勾結,二十萬兵馬由西南滇地北下,直取錦官城。”

    林疏縱使不了解局勢,也知道,這可以說是驚變了。

    北夏是南夏的大敵,可西疆、滇國早在之前的幾場大戰中俯首成為南夏的屬國。

    而如今……竟然反叛。

    錦官城離西南邊境不遠,而兵馬從滇地來,很快便可以抵達錦官城下!

    然而,與此同時,南夏的精銳兵馬,卻幾乎全部集中在北境!

    要調動,至少需要十天!

    這樣一來,錦官城可以說是孤立無援,四麵楚歌。

    謝子涉道:“最近可從歲城調兵,五萬。”

    殿中一片寂靜。

    淩鳳簫道:“傳令上陵學宮守城。”

    有人領命下去。

    但是在場之人都知道,仙道的力量,隻是一部分,北夏必然派遣了無數精銳巫師過來。

    而且修仙之人,殺凡人,有很多禁忌。

    兵馬。

    需要兵馬。

    可是從哪裏來?

    眾人都看著淩鳳簫。

    淩鳳簫看著林疏。

    下一刻,淩鳳簫起身,紅衣飛蕩,走下台階。

    “京中兵馬調動事宜,全聽謝子涉號令,”他淡淡道,“上陵學宮由大國師全權安排。”

    有人道:“這……”

    淩鳳簫與林疏擦肩而過。

    林疏聽見淩鳳簫對他說:“等我回來。”

    然後,淩鳳簫越過他,徑直往殿外走去。

    照夜疾奔而來。

    淩鳳簫翻身上馬,朝宮外疾馳而去!

    紅衣白馬,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沒有人知道他去做什麽,連謝子涉都望向殿外,目帶疑問。

    林疏看向錦官城高大的城樓。

    他什麽都沒有說,隻是運氣飛了過去。

    過一刻鍾,都城守兵,仙道諸人,陸陸續續開始被調動。

    錦官城的城門樓乃是防禦的重點。

    林疏站在城牆之上,上陵簡落在他身邊。

    他對林疏鄭重其事道:“多謝閣主相助。”

    林疏道:“不謝。”

    無關南夏北夏,仙道魔道。

    淩鳳簫要他等。

    那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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