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興師問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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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神色稍縱即逝, 讓林疏幾乎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下一刻, 淩鳳簫還是那個淩鳳簫,那樣肅殺又漂亮,他勒馬立於高地,居高臨下, 血衣獵獵,身形削拔挺直,在地麵上留下一道長長的剪影。

    若淩鳳簫真的問了。

    林疏想,我並沒有, 並沒有不願見你。

    隻是不願見你這樣的神色。

    淩鳳簫該是永遠驕傲, 不會為任何東西所摧折的。在皇宮之中,他之所以離開梧桐苑,也是因為這個。

    那樣失落而易傷的神情,不該在淩鳳簫眼中出現。

    回過神,他往下看, 看見鬼城鐵騎踏入火煉屍群, 鐵騎數量既遠遠超過屍群, 厲鬼騎兵的實力又高過火煉屍,一時之間,所向披靡。

    林疏也正是借此找到了巫師的所在。

    能操縱活屍的巫師,大都修煉法術,不擅長近身搏鬥, 因此, 隻需要看騎兵衝踏下, 火煉屍們聚集,仿佛保護著什麽東西的地方,大約就是北夏巫師的所在了。

    他運起劍閣輕身步法“踏雪”飄下城頭,一式“月出寒澗”,刺入屍堆!

    渡劫修為的一式下,元嬰初期的火煉屍們無從阻擋,隻聽“嗤——”一聲輕響,火煉屍們所保護的那個空間逸散出漆黑霧氣,一個黑鬥篷中的巫師術法被破,現出身形。

    林疏變招“天雲回雪”,劍光紛落,封住他退路。

    既不可退,隻能迎戰,巫師出手如電,一道陰邪紫光自他袖中飛出,向林疏激射而來。

    這術法林疏在典籍上見過,一旦沾了人身,立刻如附骨之蛆一般在經脈中遊走,阻斷修仙人的靈力流動!

    他橫劍回擋,以劍意擊散那術法紫光,繼而振劍連彈,靈力漣漪以折竹劍為中心飛快散開,蕩開周身毒瘴。

    趁著這片刻的機會,那巫師意欲向後逃竄,卻被一柄暗色長刀封住去路!

    淩鳳簫勾唇一笑,刀光暴漲!

    那巫師雖是渡劫修為,奈何被他們兩個前後夾擊,漸落下風。

    林疏餘光看到那獨孤將軍原欲往這邊來,加入戰局,卻控馬陡然一轉,長i□□入另一屍堆中!

    果然,一陣黑霧散去,又一個黑袍巫師露出行跡。

    獨孤將軍胸腔中發出一聲笑,與那巫師鬥起來。而上陵簡飄然落下,出手相助獨孤將軍。

    獨孤將軍乃是萬千厲鬼之首,實力極其強悍,又不怕北夏巫法,一邊與巫師纏鬥,一邊還有餘裕對上陵簡道:“孟簡!你當初滅我閩州滿城時,可想過有今日!”

    上陵簡道:“天意弄人,我未想到。”

    獨孤將軍道:“你南夏王朝,多行不必自斃,我早想到有天下大亂之日!”

    這兩邊正在打鬥,另一道金紅身影也自城頭落下,翩若驚鴻矯若遊龍,乃是鳳凰莊主!

    鳳凰莊主亦一刀挑出一個巫師,與那巫師單打獨鬥!

    越若鶴的身影在屍群中隱現,對這邊遙遙點了點頭,意思是,場上沒有別的巫師了。

    南夏這邊有五個渡劫期,北夏卻隻有三個,高下立判,又兼厲鬼騎兵戰鬥力卓絕,已經掌控全場,大局已定。

    又經過一個時辰的打鬥,巫師死亡兩個,生擒一個,其餘火煉屍亦敗於鬼城騎兵鐵蹄下,這場突發的戰爭,終是以南夏勝利告終,錦官城也終於守住。

    一切平息後,開始打掃戰場,不過,這就不是林疏的事情了。

    林疏落回城頭。

    靈素接過他的劍,將折竹劍上的汙血拭淨,還於鞘中,又以術法除去林疏白衣上的煙灰。

    這是劍侍的職責所在。

    而清盧看著靈素的動作,很是躍躍欲試,似乎想分一杯羹。

    ...    沒來由地,林疏的目光越過他們,看向淩鳳簫。

    淩鳳簫倚在一根城柱上,低頭擦刀,鳳凰莊主在他身邊,不知在說些什麽。

    休整畢,他們重又聚在一處。

    淩鳳簫道:“多謝獨孤將軍高義。”

    聲音清寒,很鄭重。

    獨孤將軍道:“隻要殿下莫忘記答應我之事。”

    淩鳳簫道:“永誌不忘。”

    獨孤將軍長笑幾聲:“其餘人麽,我隻當他們說鬼話,不過卻有點信你。”

    淩鳳簫:“定不辜負將軍所期。”

    獨孤將軍道:“那本將軍以後便聽你調遣。”

    半晌,這將軍仿佛想起什麽:“你的聲音,我很熟悉,我是不是聽過?”

    淩鳳簫沉默了一會兒,道:“五年前我曾叩響閩州城門,向將軍要一人。”

    “原來是你,”獨孤將軍道:“你當初是去尋自己夫君的?節哀順變。”

    淩鳳簫沒說話。

    獨孤將軍話鋒一轉:“孟簡!你何故不發一言?”

    這將軍,總是找上陵簡的事情。

    上陵簡道:“在下負盡閩州滿城,自知有愧,無顏與將軍攀談。”

    獨孤將軍道:“你知道便好,我閩州上下,可是恨你恨得咬牙切齒。”

    謝子涉卻要為上陵簡說話:“然而若大國師沒有迅速馳援長陽城,我朝山河早已被北夏逆賊攻破,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到那時,亦無閩州城立足之地。”

    獨孤將軍卻是冷冷一笑:“我管你南夏去死?照你這樣說,若當初本將軍造反成功,這天下早就是獨孤家的太平天下了。”

    他們自去扯皮,總之打不起來,林疏無心去聽。

    靈素輕輕問:“閣主,此間事了,可要回去?”

    林疏覺得還不是時候。

    首先,北夏要打仗,必不可能隻簡簡單單地來進攻一次,就此撤退。

    其次……淩鳳簫聽到這句話後,看了他一眼,繼而看了靈素一眼。

    實際上,早在靈素給他擦劍、整衣服的時候,淩鳳簫就看了看他,繼而看了看靈素,繼而又看了看清盧。

    並且,看靈素的時間比看他的時間長。

    林疏覺得淩鳳簫看靈素的目光有點審慎。

    他對靈素道:“暫時不走。”

    靈素道:“是。”

    借著和靈素說話哄了哄淩鳳簫後,林疏感覺這隻小鳳凰的目光這才收了回去。

    那邊的人扯完皮,話題又轉到現在的局勢上,總而言之,北夏不知有何居心,要做好一切準備。

    林疏麵無表情,不參與任何討論,別人知道他的脾性,也沒人主動與他搭話。

    隻是那位愛找事情的獨孤將軍,將目光轉向了他。

    想來這獨孤將軍在世時是個凡人,還是個粗人,和仙道沒什麽關係,隻是因為化身厲鬼才有了如今的修為,故而並不知道甚麽劍閣,甚麽劍閣閣主。

    “這位仙君,”獨孤將軍挑挑眉,道:“你怎的一言不發?”

    林疏看了看他,沒什麽話想說。

    淩鳳簫道:“將軍,他並非我朝中人。”

    “哦,”將軍饒有興致道:“也是你請來的?”

    淩鳳簫道:“……不是。”

    “哦?”將軍看著淩鳳簫,道:“那怎麽幫了你們?”

    林疏覺得這個將軍有那麽點無事生非的意思,道:“我為殿下而來。”

    “嘖,”將軍道:“殿下,你看,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這位仙君一表人材,和你正好般配……”

    林疏覺得淩鳳簫的表情有點僵硬。

    終於,他們散了。

    ...  暮色蒼茫,天際有幾顆閃爍不定的星子。

    城中萬家燈火,和平。

    淩鳳簫走到林疏身邊。

    沉默了一會兒,似乎不知道說什麽,半晌,看著清盧,道:“這是……”

    林疏道:“徒弟。”

    淩鳳簫便笑了笑:“都有徒弟了。”

    清盧有些猶疑地看了淩鳳簫,又看了看林疏,道:“師尊……”

    林疏道:“你們先下去吧。”

    靈素道一聲:“是”,把清盧拉走了。

    遙遙聽見清盧問靈素:“是不是師娘?是不是師娘?”

    似乎……是?

    他和淩鳳簫並沒有明確的分手,隻是三年沒有見。

    但是,也可能算是分了。

    在林疏來到這個世界前所居住的現代,分居連續滿兩年,就能判定感情破裂,可以離婚了。

    此時和淩鳳簫一起站在城樓上,結合之前所做的種種事情,林疏客觀推斷自己相當於一個拋妻棄子的渣男,馬上要被興師問罪了。

    但淩鳳簫並沒有問什麽。

    他說:“我打算去北境。”

    然後補充道:“錦官城由獨孤將軍鎮守,可以放心。但北境……我總覺得,將有北夏來犯。”

    林疏道:“你給了獨孤將軍什麽?”

    輕獨孤將軍出城,必然付出了相應的代價。

    淩鳳簫:“其實,沒有什麽。”

    他拿出一方寒玉匣。

    打開玉匣,乃是一朵淡金色的千瓣蓮花,夜色裏發出微光。

    正是當年他們在萬鬼淵所得的“還陽”。

    “還陽”溝通生死,怨氣、戾氣所化之物,若是得到“還陽”的滋養,便能逐漸生出血肉,最後成為常人。

    “我許諾獨孤將軍,戰事平定後,便將還陽植在閩州城中,所有枉死之人,盡可漸漸複生,”淩鳳簫道:“除此之外,還有一物。”

    林疏:“何物?”

    淩鳳簫輕輕道:“天下海清河晏。”

    林疏靜靜聽他。

    “二十年前,天災人禍,其中亦有王朝許多過錯,閩州百姓民不聊生,獨孤誠出身草野,率眾揭竿而起,言說南夏不仁,要替天行道,一呼百應,眾人稱他為‘將軍’。”淩鳳簫輕撫著蓮花,道:“他所行雖是叛亂之事,卻一腔赤誠,並非是覬覦皇座之人,隻是不滿王朝行事,想要百姓安居樂業,不再為苛政所苦。我知他為人,故而與他講了些道理。說苛政之源,在於南北分立,北夏虎視眈眈,故而我朝須厲兵秣馬以待,而兵者為凶器,最耗民生。我朝要備戰,擴充兵馬,修築工事,便必定要加重賦稅、傜役。民不聊生,便由此始。”

    林疏:“嗯。”

    苛政猛於虎,滋生民怨,自古以來,一向如此。可朝堂上的那些人,采用這樣的“苛政”,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淩鳳簫繼續道:“南夏固然沒有做到讓百姓安居樂業,但北夏則更加不仁。若二選其一,獨孤將軍還是傾向南夏。我答應他,若能收複北夏,便收拾山河,重現太平盛世,他這才答應率兵馬出城,相助我朝。”

    林疏說:“你要做皇帝麽?”

    淩鳳簫道:“我不做。”

    林疏原想問他為什麽,但是沒有問。

    淩鳳簫從來不想做皇帝,他知道的。

    “蕭靈陽沒有什麽大的能耐,但是,畢竟還聽我的話,也聽大臣們的話。”淩鳳簫道:“他至少不是昏君。我想,隻要有賢臣提點,他也能做一個好皇帝。”

    林疏道:“謝子涉麽?”

    “謝子涉主和,我不同意。但我這三年來,從未打壓,而是將她一路提拔,”淩鳳簫道:“她有經世之略,是治...世良臣,而……她又是女子之身,即便有滔天權柄,我不怕她篡權奪位。”

    似乎也是。

    謝子涉來輔佐蕭靈陽,既不用怕蕭靈陽搞出什麽荒唐事情來,又不用怕謝子涉生出二心,很合適,淩鳳簫可以說是為這個不靠譜的弟弟鋪平了所有的路,蕭靈陽以後躺著也能做成明君,一不小心還能流芳百世。

    可這不是皇後想要的。

    皇後想要淩鳳簫做人皇。

    他看向淩鳳簫,淩鳳簫望著萬家燈火。

    方才,這人把自己這三年來做了什麽,交代了一通。

    林疏想,自己是不是也要交代一下。

    但他的生活過於乏善可陳了。

    正想著,就聽淩鳳簫道:“你昨日......為何不見我?”

    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該來的,總是要來。

    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一個拋妻棄子的渣男,必要受到盤問。

    林疏說:“你見了我,會難受。”

    淩鳳簫望著遠方,輕輕道:“若不見,也未必好受。”

    林疏問:“你醒了,為何裝睡?”

    淩鳳簫道:“你不願見我,我也是要些麵子的,為何要醒。”

    林疏:“並非不願。”

    淩鳳簫道:“你走後第一年,我去過許多次夢境,卻無回應,想來你已經不想要我。”

    林疏:“……那時我閉關了。”

    淩鳳簫挑了挑眉,看向他,過一會兒,勾唇笑了笑,卻又垂下眼,看不清神色,道:“我去北境,你要去麽?”

    林疏:“嗯。”

    淩鳳簫似乎想說什麽,卻蹙了蹙眉,又吐了一口血。

    鳳凰血又開始作怪,淩鳳簫臉色有些蒼白。

    林疏想,自己走的時候,這還是好好的一個人,三年不見,卻成了病怏怏的一隻小鳳凰,吐血不說,情緒也不大好。

    他雖是個沒有感情的劍修,卻沒有失去理智,對事態進行一番客觀的判斷後,得出一個客觀的結論。

    我有罪。(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