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重敘離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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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鳳簫擦去唇上血跡。

    遠處, 春山如黛,滿城燈輝。

    春夜裏, 夜風都是靜的。

    寂靜裏, 淩鳳簫問:“你見過盈盈了?”

    林疏:“嗯。”

    淩鳳簫道:“你走前,我讓無缺結了果子,後來你雖走了,果子仍結了出來。”

    林疏:“她不能說話, 是因為這個麽?”

    淩鳳簫沒有說話。

    良久,他道:“走吧。”

    便下城樓,回城中。

    錦官城在方才那一場戰鬥後, 分毫無損,百姓在最初的恐慌過後也平靜下來, 甚至因為一切進犯都被阻擋在了城外, 大多數人其實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走過一處坊市, 又有絲竹弦歌之聲,隱約蕩起。

    遙遙地, 林疏依稀聽見唱詞。

    似乎是“又誰知一片癡情付流水”,唱畢,換一道男聲“她如怨如慕我心有愧”。

    林疏:“……”

    再走近些,唱詞更清楚了,唱的是甚麽“公主啊, 請容我傾盡肺腑表衷懷”, 甚麽“你本是冰肌玉骨神仙態, 我豈能頑如木石不生愛”, 甚麽“我豈忍負情再使芳心碎”。

    走到近前的時候,換了一道女聲,音色極美,纏綿低回。

    唱的是:

    勸君子,臨行更盡酒一盅。

    願與你,再向人間陌路逢。

    重敘離衷,重敘離衷。

    淩鳳簫停住了腳步,望向那處紅燈高照的樓台。

    夜色裏,一聲“重敘離衷”餘音將散未散之時,又換了聲音。

    見公主展愁容,柳毅欣然接玉盅。

    傾觴一盡酬知音。

    從今後。

    天涯長憶月明中。

    原來是《柳毅傳書》中,書生柳毅辭別龍女那一出。

    一折戲畢,滿座轟然叫好。

    人間的離別或許大同小異,三年前,淩鳳簫渡口送別,與戲中之景,何其相似,隻是沒有那樣花哨的用詞。

    林疏想,三年前渡口一別,便再沒相見,而今日相見,是不是便如那戲中所唱一般,“再向人間陌路逢”了?是否又要“重敘離衷”?

    他忽然感到自己的手被碰了碰。

    他沒有動。

    淩鳳簫繼而輕輕牽了他的手指。

    林疏回牽。

    便並肩緩緩行去,過宮門,入深殿。

    林疏望著“梧桐苑”三個大字,心想,自己怎麽稀裏糊塗又被淩鳳簫拐了回來。

    卻沒進去,因為有衛兵接引,道,殿下,敵首已經押入大獄,是否要審。

    自然要審。

    當即便去了大牢,石室之中,那名巫師被數道鐵鏈縛身,聽見聲響,抬頭看他們。

    巫師大都長得陰鷙蒼白,這個也不例外。

    淩鳳簫既來,便開始正式審訊。對待敵方高手,無所顧忌,當即便下重刑,令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終於吐露消息。

    說此次進攻錦官城,不過試驗而已,勝固然好,敗亦不足為惜。

    這巫師不識得淩鳳簫身份,隻知道他便是現下南夏的掌權人,喘了一口氣,說陛下,您好自為之。

    再拷問,已問不出什麽來。

    淩鳳簫一刀對穿了這巫師的胸膛。

    巫師咳出幾口帶著白沫的血,彌留之際又開了口,聲音像是被拉破的風箱。

    他說,我忘了,陛下,尊主有話要帶給你。

    尊主,便是大巫。

    淩鳳簫道,何話。

    巫師詭秘一笑:“尊主說,你身上流的是鳳凰血,該是天上人,大可棄世而去,就此逍遙...自得,何苦攪這趟渾水。”

    淩鳳簫道:“誅滅北夏,我自然逍遙自得。”

    巫師緩慢道:“那就莫怪……天意如刀,世人負你。”

    說罷這最後一句,他便閉眼了,再無生機。

    淩鳳簫道:“屍體,燒了。”

    一路無話,回了梧桐苑,盈盈先到了林疏身前,伸手要抱。

    果子還在生氣,幹脆不以人形出現了,變成了美人恩的本體,待在桌子上。

    盈盈抱著林疏不撒手。

    淩鳳簫道,那你們兩個睡?

    然後他就要去偏殿。

    盈盈又伸手拉住他袖子,不讓走。

    淩鳳簫就笑,刮了一下盈盈的鼻子。

    盈盈躲進林疏懷裏不讓他刮。

    小小軟軟的身子,林疏根本不敢用力碰,怕化了,隻能輕輕摟著。

    盈盈卻不怕,伸出手去一點一點摸林疏的臉。

    林疏抬頭看淩鳳簫。

    見他倚在床前玉柱上,看著自己和盈盈,眼裏一泓靜水,藏了一點微微的笑意。

    最終,淩鳳簫還是沒能走成,林疏自然也沒有被盈盈放開,他們還是睡在了一張床上。

    盈盈在他們中間,她很快便睡著了,睡顏很安靜。

    果子突然出現。

    他把盈盈抱走了。

    然後進了青冥洞天。

    最後留給林疏了一個“我必不可能讓妹妹與你這個黑烏鴉為伍”的眼神。

    房間裏,便又隻剩他與淩鳳簫兩個。

    他餘光忽然看見,床頭桌上,擺著一麵鏡子。

    還是那麵神秘的銅鏡。

    淩鳳簫道:“無缺這三年一直在琢磨它。”

    林疏問:“有結果麽?”

    淩鳳簫說:“他說,鏡中有因果之線,造化之功。”

    林疏拿了鏡子過來。

    這麵鏡子,第一次照的時候,他看見自己身著劍閣的衣服,麵無表情,立在雪山之巔。

    這次的場景,卻變了。

    他怔了怔,向鏡中看去。

    紅的。

    昏暗中,一支紅燭燃至一半,旁邊是一座雕花的大床,床上垂落紅色的輕紗軟帳。

    似乎是有風,床帳的紅紗被輕輕吹起。

    帳子裏,隱隱綽綽,似乎躺著一個人。

    林疏等著。

    終於,一個片刻,紅帳在風中被掀開一個縫隙,劈啪一聲,燭火猛地亮了一刻,令他在電光火石間,看清了帳子裏的人。

    那人也緩緩轉過臉來看他。

    是他自己。

    是林疏。

    依然是熟悉的五官,沒有表情的臉,在燭光下,無端端有些清明溫和的意思。

    但這不是重點。

    這人的左胸上,心髒位置,深深插著一柄似劍非劍,黑色,錐狀的長長兵器。乍眼望去,倒像是他被死死釘在了這高床軟帳之中。

    轉瞬後,風停,紅帳恢複原狀,再窺不清帳中情形。

    林疏將目光移開。

    他問淩鳳簫:“你看到的是什麽?”

    淩鳳簫:“未曾變化。”

    未曾變化,也就是說,還是血。

    可他的卻變了。

    淩鳳簫問:“你呢?”

    林疏想了想,道:“我也是。”

    欺瞞的原因無他,那場景仔細想來,是有些不祥的。

    林疏覺得,這麵鏡子,應當是映照著未來。因為在他回歸劍閣之前,鏡子就映出了他站在雪山之巔的景象。

    那麽現在鏡中的情形,又是預示著什麽呢?

    他不知道,也懶得想。

    ...

    他聽到的預言與警告已經很多了。

    包括今天,那個巫師對淩鳳簫說的那番話。

    “天意如刀,世人負你……”他放下鏡子,重複了那番話,看向淩鳳簫:“你如何想?”

    “我不如何,”淩鳳簫眼中有一點全不在意的笑,然後淡淡道:“世人負我又如何,不負我又如何。我……一生行事,又何須他人置喙。”

    林疏望著他,想,三年來,淩鳳簫並沒有變。

    無論有什麽不祥的預示,他要做的事情,還是會做。

    既如此,又何必在意鏡中之景,或巫師之言。

    淩鳳簫指尖輕輕碰著他的臉頰:“你以後都跟著我麽?”

    林疏:“跟著。”

    淩鳳簫道:“大巫極為危險。”

    林疏道:“我已經渡劫巔峰。”

    淩鳳簫便笑:“嗯。”

    林疏想,昔日他們分離,是因為自己修為尚未完全恢複,大巫又不知有什麽打算。

    而如今,三年清修,他已經完全恢複所有修為,甚至更進一步,不再需要任何形式的保護。

    而他們與大巫之間,最壞,不過是生死一戰。

    淩鳳簫靠近了他,一個極輕的吻,輕輕落在他額頭。

    林疏任淩鳳簫一下一下輕輕吻下去,繼而被噙住嘴唇。

    微微有些涼,但很柔軟的。

    這個姿勢讓他有些不舒服,他將手放在了淩鳳簫的肩膀上。

    淩鳳簫則加深這個吻。

    林疏閉上眼睛前,看見了窗外的月亮。

    他忽然想,月圓如何,月缺又如何。

    戰勝如何,戰敗又如何。

    有情如何,無情又如何。

    他來到此世,一路順遂,全靠淩鳳簫相護,連這一身修為,都是鳳凰血所賜。

    淩鳳簫想要什麽,他所能給的,便給。

    小鳳凰要護著南夏眾生,他一條鹹魚,沒有那麽遠大的誌向,隻能退而求其次,護著這隻小鳳凰。

    雖然……

    雖然他現在覺得有點不妙。

    淩鳳簫的動作,有點想解他衣服的趨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