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緘默。

    展鴻羽淡定自若的麵具仿佛出現了裂痕剝落, 他側了側身，半邊臉攏進黑暗之中, 臉色晦暗不明。

    他把手抽出來, 靜靜地說：“你喝醉了。”

    幸好還有醉酒可以作借口，但他有些不明白, 卓林暉為什麽知道？又為什麽要在這時候提出來？

    多尷尬。

    展鴻羽早就不是當年那個掩藏不住心事的少年，他不想承認, 誰奈他何？這樣突兀地被老朋友指出來，他不但沒有手足無措, 還能繼續裝模作樣，現在說這話一點也不違心。藺焰塵都結婚了，他不能喜歡一個有夫之夫, 索性斷了念頭。

    而且, 怎麽說呢, 當初藺焰塵告訴他有戀人時，他也隻是鬱悶了一陣子。更大的打擊他都承受過, 沒多難受，沒費多大力氣就走出來了。他那時都納悶了下這是為什麽, 或許是他沒有自己想的那麽喜歡藺焰塵, 或許是時間大概真的能衝淡一切。少年時你以為一兩年像半輩子那麽長, 等到年紀長了, 發現一兩年隻是眨眼般就過去了的時間。

    卓林暉坐起來。

    展鴻羽退了半步, 微微皺眉，有點困惑。

    卓林暉說：“你不高興。我看出來了。”

    越說越亂, 展鴻羽被他的眼睛望著，莫名地有些心慌起來，趕緊打斷他：“你真的醉了，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還沒走出幾步，聽到背後有聲音，他回頭看了一眼，忽地被人按在牆上。

    濃烈的酒氣撲麵而來，卓林暉扣住他的手腕：“不行，這次必須說清。”

    說清什麽？展鴻羽是真的有點生氣，卓林暉的侵略感在咄咄逼人地迫近，他一下子還掙脫不開，心裏顧忌太多，猶豫不定：難道要懂真格打架嗎？萬一收不住手呢？明天他要趕一個通告，被人發現受傷了不太好吧？老卓到底是什麽意思？發酒瘋也不是這麽發的吧？

    他望著卓林暉的眼睛，那雙倒映著自己的眸子忽地變得濃重悲傷，和著酒氣，卓林暉像是很委屈地問他：“你就那麽喜歡他嗎？喜歡到付出到這種地步？你沒發現你一個勁說我喝醉了，卻不敢反駁我說不喜歡他。”

    展鴻羽愣了愣，立即說：“我不喜歡他。”

    卓林暉很生氣：“欲蓋彌彰！”

    展鴻羽有條有理地說：“你這人，平時不發酒瘋，一發酒瘋就發個大的。這也太荒唐了吧？你為什麽會覺得我喜歡藺焰塵啊？你有什麽證據？老藺都要結婚了，你是誤會了什麽啊？別說這種話了。”

    他這若無其事、死不認賬、道貌岸然的架勢像是火上澆油，使得卓林暉更氣了，冷笑一聲，說：“我憑什麽知道？我怎麽不知道？我都認識你多少年了……也就呂昊和覃修明他倆是傻子瞎子，敲不出來罷了，我又不蠢。你不喜歡他，你為什麽巴巴地去找給你寫歌？你不喜歡他，你為什麽唱歌的時候總是看他？”

    展鴻羽問：“我有嗎？不是，這次我壓根就沒唱歌吧？”主唱是藺焰塵啊，而且他全程都在注意其他人有沒有演奏出錯。哪有看藺焰塵？完全是在汙蔑他啊！

    “我說的是我們還在組樂隊的時候！”卓林暉越說越來氣，“你的眼裏隻看得到他！你自己當然沒發現。”

    展鴻羽被他一吼，像是被凶到，怔住。

    他可真是個蠢貨。

    居然才意識到……“你喜歡我？”展鴻羽問。

    卓林暉被這一記直球擊中，猛地滿臉通紅，鬆開手。

    展鴻羽從沒見過平日裏刻薄毒舌、自視甚高的卓林暉這幅張皇無措的模樣，太有趣了，忍不住笑了下。畢竟做了那麽多年的朋友，卓林暉是什麽性格他不說了如指掌，多少還是有些清楚的，他這人最口是心非，就像之前，他一副最討厭小孩...的樣子，結果如今是他們幹爹幾個之中最寵啾啾的。

    以小卓的性格，即便是真喜歡他，這時候也肯定會矢口否認吧。

    展鴻羽正想著，就聽見卓林暉應了：“是，我是喜歡你。”

    展鴻羽：“……”

    卓林暉就著酒意，不但承認了，還抖落了更多：“我喜歡你，我喜歡你很多年了。小羽，你就從沒有回頭注意過我，你在藺焰塵的身後看著他，我在你的身後看著你。”

    “你那麽執著堅定，想要做什麽總能做到，這麽多年了……我也沒見你再喜歡上別人，我以為你遲早會把藺焰塵追到手，你是我喜歡的人，他是我的好兄弟，我能說什麽？我隻希望他能讓你幸福，可他轉頭和別人結婚了。你就不生氣嗎？我知道你是覺得他是個異性戀，所以你恪盡兄弟本分，不敢越雷池半步，結果他突然彎了，你一點都不鬱悶？”

    展鴻羽瞳孔驟縮又舒展，嘴唇動了動，不知道該說什麽。

    卓林暉靠近過來，展鴻羽差點以為他要親自己，猶豫了下，結果隻是被抱住。

    卓林暉抱著他，說：“難過的話，你就別去了，就說生病了，我會幫你圓的，他們不會懷疑的。他那麽喜歡楚汛，你再討好他也沒用，別討好他了。”

    其實應當是他很難過很鬱悶的事，可是世上有一個因為你難過比你更難過，他一下子不知道自己是否該難過了。

    展鴻羽輕輕拍了拍卓林暉的背：“我都不知道你醉沒醉了。”

    “而且，我沒你想的那麽軟弱，我也沒撒謊，我是不喜歡藺焰塵了。”

    卓林暉抱得更緊，近到可以感覺到彼此的心跳，展鴻羽的心跳個不停。

    他因為一時衝動抱住喜歡的人，怕放開手這輩子都再也抱不到了，不舍得放開：“你沒騙我？”

    “沒騙你。真不喜歡了。這都十幾年前的事了。”展鴻羽說，“這世上，得不到半點回應，誰能一直喜歡另一個人的？”

    他不知道自己抱了多久，聞著展鴻羽的味道，突然鬼迷心竅，腦袋一熱便脫口而出：“我就一直喜歡你。那你現在不喜歡他了，你……你要不要考慮一下我。“

    展鴻羽：“……”

    一直到藺焰塵的婚禮舉辦那天。

    卓林暉也沒從展鴻羽那裏得到準確的回答，展鴻羽是這樣說的：“我現在從事的這份工作並不適合談戀愛，我還想忙一陣子事業。”

    好像是沒拒絕。

    但在卓林暉看來，這比心有所屬還狠，這意思不就是：我沒有在戀愛，沒有喜歡的人，但我情願忙工作，也不想和你談戀愛。

    他們是九歲的時候認識的。

    那時他父母剛離婚，他跟著母親來到國外，學校的華人小孩不多，有那麽幾個都跟著藺焰塵玩。展鴻羽是第一個主動和他說話的小朋友，九歲的小羽還有點胖胖的，戴著一副眼鏡，頭發是鍋蓋頭，看上去傻乎乎的，笑起來卻很可愛，像隻薩摩耶幼犬，他那時就覺得小羽是班上最可愛的小男孩。

    但是小羽喜歡跟著藺焰塵玩，他也隻好加入小團體。

    小羽大概是十二三歲開始學著寫歌，後來他們升學進了同一所高校，忽然有一天，小羽提議想要組建樂隊，頭一個邀請的就是藺焰塵。他其實對音樂一竅不通，完全是為了喜歡的人拚命去學，像個傻子一樣，他覺得敲架子鼓最帥，但他得坐在那不動，抬起頭，看到小羽披著光，轉過頭，看藺焰塵一眼，微微一笑……真的想把鼓棒給掰斷。

    可他能說什麽呢？年輕那會兒，他覺得自己沒資格向展鴻羽表白。

    當年他們幾個人，他是最窮的，他媽離婚時沒拿到多少財產，後來才掙下一份家業，他自己也有了一番事業。而且……藺焰塵也不是個壞人，對他很好，藺...焰塵不是對展鴻羽的心意裝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

    後來……後來小羽家裏出了變故，他的小王子落難了，卻沒有頹廢，而是靠自己的才華重新闖出了一片天。

    小羽像是一顆被磨礪雕刻後的寶石，向世人展現出了他的魅力。以前知道他一個人知道這個男孩子有多可愛，如今好多人都知道了。

    此時，他也在時尚圈有了自己的一席地位，他幫展鴻羽和各種知名品牌搭線，還有許多圈內人士的聯絡方式，但凡是他有的人脈，便相當於是展鴻羽的。

    他不邀功。

    而且在小羽落魄時，其他幾個兄弟從未吝嗇過伸出援手。小羽剛進圈那會兒，走紅毯都沒有件貴重衣服穿，大家打開衣帽間，隨他挑選，說什麽反正大家身高鞋碼差不多，挑個合身的，隨便穿，穿了到時候還回來就好了。其實哪可能隨便拿一件穿著都正好合身？那都是為了他特地去訂做的。呂、覃、藺家的代言至今都還在展鴻羽身上，他的援手在這其中也就沒多顯眼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表白無果，今天在婚宴上，他根本不好意思去接近展鴻羽。

    剛才也是，唱完歌他就跑了。所有人的關注都在今天的一對新人身上，沒人發現他的失態。

    作為娛樂圈老油條，展鴻羽自然發現了卓林暉今天在故意躲自己，所以……所以他也沒去接近。

    說實在話，他這幾天滿腦子都在想著這件事。他那樣對小卓說，真的不是拒絕，隻是，當時他也做不到立即接受。確實是有工作方麵的原因，不過主要的確不是因為這。

    和別人都沒關係，隻是他自己有著那麽久的暗戀經曆，知道這事有多不好受，而且他明白這種心理，他當初是希望藺焰塵和他在一起，可他覺得那應當是在藺焰塵也喜歡上他的情況下，而不是出於某人喜歡你那麽久，好像挺可憐的，那要不要和他談戀愛試試看，這樣的想法太卑劣太過分了。他自己不願意接受這樣的事，所以他也不想做這樣的事。

    他好幾晚沒睡好了。

    仔細回想一下，小卓喜歡他也是可以找出許多蛛絲馬跡的，隻是他從來沒有往那上麵去想而已。

    不過……小卓喜歡他什麽呢？

    雖然他有很多粉絲，但是應該說，那些人喜歡的是展鴻羽這個明星形象，而不是他本人，他並不覺得自己本人有什麽值得喜歡的。大家混得太熟了，談戀愛好似亂-倫。

    他再想想，小卓也是個很有魅力的成年男人，他在時尚圈可出名了，寬肩長腿，臉龐英俊，站在一群男模中間也絲毫沒有被比下去的，倒不如說還多一份氣勢。想到男模，展鴻羽不由地散發思維，秀場後台全是幾乎赤-裸的帥氣男模，小卓大概見了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吧，見過那麽多好看的男人，竟然還喜歡他嗎？小卓是知名設計師，就沒有男模追求過他？把持得住嗎？設計師又沒有必要不去戀愛。換成是他，就算能做到不心動，也很難做到沒有一點生理反應。男人嘛，大家都懂的。

    想來想去，他也沒想好該怎麽麵對卓林暉。

    覃修明拿著一個盤子，裏麵裝著點心，他正在吃，自賣自誇說：“我找的廚子就是好，你不吃點嗎？好好吃哦。是吧？啾啾。”

    展鴻羽低頭，啾啾像隻跟在鴨子媽媽屁股後麵的小鴨子一樣，因為他的小手端不住盤子，他的左手手臂上還挽著本來裝著花瓣的小籃子，花瓣都撒光了，正好用來放東西，讓幹爹給他夾好吃的，裝了小半籃子。

    啾啾見展鴻羽看自己，依依不舍把自己啃了半塊的點心從嘴巴裏拿出來，舉起來：“吃？”

    真是太可愛了，展鴻羽笑起來，摸摸他的頭頂：“幹爹不要，啾啾自己吃。”

    啾啾提著小籃子，跟著覃修明走了。

    展鴻羽看著他小小...的身影那般可愛，忽然覺得很寂寞，他也想找個相愛的人組建家庭，收養個孩子，他一定會做個好父親……

    正想著，一個聲音在耳畔響起：“展先生？”

    展鴻羽回過神，見到個麵帶笑容的青年，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見過，但是他一下子想不起來，他的工作讓他經常要和生人見麵，記人也是一項技能，假如和工作有關的人員他都會好好去記，他想不起來，估計就是無關人員了。

    他禮貌地微笑了下：“你好。”

    莊瀚學撓撓頭：“您大概不記得我了。”

    他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展鴻羽，展鴻羽出於禮節接下了名片。看了一眼，哦，好像記起來了，之前在啾啾的生日宴會上見過，莊家？莊家前兩年還因為家族糾紛被討論過一陣子，大公子突然離職、人間蒸發，二小姐帶著團隊獨立，原來他們家還有個小兒子啊？從來沒聽說過啊。

    莊瀚學這次就是衝著展鴻羽來的，他就知道展鴻羽會來參加，不枉費他求了楚汛好久。他倒不指望馬上能有什麽發展，可以在男神的印象裏留個姓名，先這樣，他就心滿意足了。

    莊瀚學借機表達起多麽熱愛展鴻羽的作品，滿口的喜歡，喜歡這部電影，喜歡那部電視劇，喜歡某某首歌，當然最喜歡的是創造了這些偉大迷人的文藝作品的展鴻羽。

    但展鴻羽見過了太多狂熱的粉絲，一眼看出來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想泡我是吧？展鴻羽微微一笑，意味深長，他正想著要怎麽給莊瀚學個軟釘子吃，有人叫他。

    卓林暉黑著臉走過來，眼睛都不眨地說：“老藺找你有事。”

    展鴻羽用這個借口走開，跟著他走了，這棟房子建得很大，他們一路走到花園一隅，無人的角落，這邊有一片玫瑰花叢，建的像是個小迷宮。依稀還可聽見宴會上熱鬧的聲響。展鴻羽看著卓林暉的後腦勺，默不作聲，就等著看卓林暉打算把自己帶到哪去，結果走了好一會兒也沒停下，都繞了三圈了，他都能認得路了，展鴻羽主動開口問：“不是老藺找我，是你要找我吧？”

    卓林暉終於停下腳步，回過頭。

    展鴻羽看著他，過了半晌，笑了下：“你臉紅了。”

    卓林暉：“……”

    展鴻羽說：“小卓，你這幾天都在躲著我。”

    卓林暉哼了一聲：“……你不是也在躲著我？”

    展鴻羽居然承認了，他點了點頭：“嗯，我是在躲著你。”

    他皺著眉，說：“這件事很鄭重，我得好好思量之後才能答複你。”他到現在都還沒有想清楚。

    卓林暉別過視線，冷笑一聲：“你不是已經回複了？就算你沒有了正在喜歡的人，你也不願意考慮我。我即便等待也沒有用，等到你又有其他喜歡的人，你就更有理由拒絕我了。”

    展鴻羽沒想到還被他嘲諷一通，無辜地眨了眨眼睛：“你這人，表白的人是你，認定我拒絕了的也是你，什麽話都被你說了。小卓，我以前沒發現你膽子這樣小啊。”

    卓林暉反詰：“說的好像你膽子很大一樣，暗戀了人家十年不敢表白的不是你嗎？”

    展鴻羽：“你有資格說我嗎？”

    卓林暉：“……”

    展鴻羽：“……”

    兩個人小吵一架，沉默下來，平緩下語氣。

    這還沒談上呢，明明隻是商量要不要談戀愛，卻莫名其妙吵起來了，這還是真談了還得了？

    卓林暉鼓起勇氣看他一眼：“……你是喝了酒，還是臉紅了？”

    “是臉紅了。”展鴻羽說，“我這幾天看到你也怪不好意思的。”

    卓林暉忍不住老臉一紅：“哦，原來你也會臉紅啊？我還以為你已經修煉得道了呢。你臉紅什麽？”

    ...

    展鴻羽抬眸：“小卓，我老老實實和你說，我真的不是……不是……嘖，該怎麽說呢？我隻是覺得，假如不是因為喜歡你，就答應和你談戀愛，實在是太輕浮了……你不覺得嗎？”

    卓林暉愣了下，忽然上前幾步，展鴻羽下意識想後退，但還是站在原地。

    卓林暉握住他的手，深深望著他：“我真不知道該說你是遲鈍還是聰明，你要是對我一點好感都沒有，完全不喜歡我的話，你臉紅什麽？”

    展鴻羽絮絮叨叨地說：“我們做朋友那麽多年，我肯定是對你有好感的啊，喜歡也喜歡的，但應該是朋友之間的喜……”

    話沒說完，卓林暉俯身親吻他。

    說真的，他不是沒拍過吻戲，但此時此刻，還是滿臉漲得通紅。

    卓林暉說：“換成是覃修明或者呂昊親你，你會這樣嗎？”

    展鴻羽結巴了：“我、我……可、可能……不……”

    卓林暉又問他：“討厭我親你嗎？”

    展鴻羽紅著臉：“也沒有……”

    卓林暉：“那你覺得，這樣是不是代表你也有點喜歡我？我們是不是可以試試？”

    展鴻羽心亂如麻。

    卓林暉有點失望，抽出手：“要是還不行，你直接和我說，我死心。”

    展鴻羽忽然慌了，追著抓住他的手，眉頭緊鎖：“我沒辦法馬上從看朋友的目光轉變為看戀人的嘛，你給我點時間不行嗎？非要那麽著急嗎？”

    卓林暉：“你還要多少時間做心理準備？我等了很久了，我等不下去了。”

    展鴻羽委婉地說：“……那、那……那你能不能先別把這件事告訴他們行嗎？”

    卓林暉：“什麽事？我在追你的事？”

    展鴻羽搖了搖頭，嘴唇嚅囁，紅著臉：“就是我們偷、偷偷談戀愛的事啊。你非要說那麽清楚嗎？”

    啾啾拉了拉爸爸的衣角。

    楚汛：“怎麽了？寶貝兒。”

    啾啾一隻手拿著點心在吃，一隻手指著某個方向：“幹爹，親親。”

    楚汛：“？”

    被-幹爹親了有什麽好說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