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佳節，花市燈如晝。

    千家萬戶門前高懸千奇百巧的花燈，靜看如漫天繁星遺落人間，頗有“接漢疑星落，依樓似月懸”的雅趣。

    正月十五是元宵大節，無數小吃商販、把式藝人開張狠狠賺上一筆，街上川流不息，即使是平日裏深藏閨中的大家小姐也能呼朋喚友，攜侍婢豪奴出來賞玩花燈，會見意中人。

    秦越坐在千尋樓的雅座中，單手支著下顎百無聊賴地靜賞難得的火樹銀花夜景，將耳旁的小書童的嘰嘰喳喳聲忘之腦後。

    “世子，世子，今天大小姐回家省親，夫人再三交代您要早早回家，您可千萬別給忘了。”

    秦越換了個更瀟灑霸氣的坐姿，說道：“你家少爺知道，我這不是會友嘛，見過了就回去，你著什麽急？”他有些懊惱自己帶著這麽個鬧騰的書童出來了。

    小書童無奈，這位主兒是個倔脾氣，誰來勸都沒用，那時留戀煙花之地、沉迷戲子歌姬，老爺打斷了好幾根棍子都沒能把性子掰回來，隻好由著他荒唐紈絝起來。到現在，出嫁的姐姐回家了都不肯回家看上一眼，非要扯掰出等好友這等說法。

    見哀求不見奏效，小書童沒了辦法，苦著一張臉。

    “你哭喪著臉幹嘛，平白壞了爺的性質。”秦越抽出腰間係著的扇子，搖扇說道，“看看這張泫然若泣的小臉，真是我見猶憐啊。”他搖晃著腦袋，不懷好意地打量著這從小跟著自己的小書童。

    “你要是女孩子，說不準爺就把你賣到歡館裏去了，說不得還能搏個花魁當當。”

    見書童苦笑的樣子，秦越對自己人一向相當大方，正打算給他錠銀子，打發出去轉轉的時候，卻聽青年清朗的聲音從門外飄進來。

    “我卻不知，秦越世子什麽時候做起了人牙子的勾當？”

    “我也不知道，人稱‘如玉君子’的雲回公子什麽時候學起了婦妾，藏身門後偷聽說話？”秦越唰得一聲展開扇子，空白的扇麵遮住下半張臉，牙尖嘴利地反問。

    “越君說笑了，想來我二人一別，已有半年未見，越君風采，一如往日。”跨步進入包間的青年摘下兜帽，解開黑色披風，猶如明珠拂去積塵，如流風吹散遮月浮雲，便露出一個素袍玉冠氣質高華的如玉青年來。

    隻是這玉，卻不是觸手生溫的暖玉，而是疏離清淡的冷玉。

    此時，雲回麵上還帶著風塵仆仆而來的困倦之意，卻不損他清雅的氣質，更仿佛添上一份慵懶。

    他放鬆地露出了一縷令人驚豔的微笑：“還是和往日一樣，一點虧也不肯吃。”

    “我想著就算是烏龜爬，也該回來了，你可算回來了，也不枉我放了長姐鴿子特意在這兒給你接風洗塵。”秦越毫不客氣地把原因歸咎到雲回身上，大大翻了一個白眼。

    小書童沒想到自己少爺編出來騙人的話居然是真的。這人他是見過的，正是京城四大公子之首雲回，卻沒想到這傳說中棋畫雙絕的清冷公子與自家主子竟有交情，如今看來，居然還是私交不淺。

    不是說好了他們家少爺是個紈絝子弟嗎？小書童頗有些玄幻地闔上門，喜滋滋地拎著沉甸甸的銀子逛夜市去。

    雅閣裏的聊天還在繼續，門外卻漸漸沒有了熙熙攘攘地吵鬧聲，雲回對此毫不意外，隻看著秦越輕輕歎了口氣。

    他本就不是多話之人，二人是交心摯友，雲回卻不會隨意對秦越的私事指手畫腳。

    “咕嘟咕嘟”是紅泥火爐上的茶水沸騰的聲音。

    放下扇子，秦越親自為端坐在對麵的雲回斟了一盞茶，笑道：“我見過的人裏，不乏規矩森嚴的世家子弟，一行一坐都沒有你的氣度。每次見你這幅正襟危坐的模樣，除了想笑之外，就是忍不住懷疑雲長軒的眼光。”

    他自己是一攤子爛事，不至於讓他為難，就隻是煩心，倒是這個好友，不僅攤上個爛人爹，還碰上一家子奇葩，就他知道的消息而言，真是讓他哭笑不得。

    雲回麵不改色地取了秦越麵前放涼的茶喝下去。他雖知禮，卻也不願意委屈自己等茶冷了才喝。這行徑當然不符合他一直以來對外展露的君子之風，不過本來就是秦越教壞的，他暗自想著，卻忍不住皺了皺眉，他喝下的這杯是藥茶，又苦又腥。

    “你又發作了？”

    雲回不擅醫藥，卻清楚地知道秦越看似強壯的身體上一直受霸道毒藥的摧殘，所食用飯菜多為藥膳，但是到茶水都要喝藥茶的地步，可見情況是多麽嚴重。

    “誒呀，被發現了。”秦越卻並沒有放在心上，反而給自己也洗杯倒了一盞茶水，咕噥說道，“冬天稍許嚴重些而已，等過了這一陣就又癡長一歲。要說我當年，那也是天資卓絕的俊秀人物，若非這病拖著，早迷了無數少女芳心了。”

    “說來，今歲冬天莊子裏情況如何？”

    雲回臉上露出一種糅合狂熱和不可置信的複雜表情，能讓喜怒不動聲色的青年露出這般表情，可見這件事對他的衝擊之大：“果然如那名奇怪女子所說，我們自海外尋來的這種作物產量高，而且能抗寒，若是能推廣開來，便能成天下無饑餒的盛世景象。隻是……”他望了秦越一眼，卻見他眉目低垂，薄壁白瓷的杯盞在手中輕輕摩挲著，平日嬉笑怒罵的臉上浮現出思索的模樣，便知道他心中有著成算。

    若是想要推廣一種糧食，不可能繞過朝廷，當今那位聖人還沒有山陵崩，幾位皇子卻隱隱長成了。獻上全新的糧種，惠澤萬民固然好，可糧種的功勞實在太大，隻怕會被使絆子，未必能真的推廣出去，最終惹禍上身。

    可若想要瞞下來，卻絕不容易。

    秦越低頭飲茶，眉眼間似盤旋著幾分陰影，他輕描淡寫：“那女子所言不可全信，培育新的糧種不是一朝一夕可盡全功，若不能確保新糧安全可靠，待到天下皆種之時出了岔子，你我如何擔得起後果？茲事體大，糧種之事早晚是瞞不住的，隻是眼下還是要留些時間。”

    他原先的話並無猶豫之處，接下來卻停頓了好一會兒，像是也很猶豫不決，最終還是艱難地說出口。

    “那麽多人裏，總會有不明白事理的人，正好那女子還呈上了‘洗腦’一術，便都‘傳銷’一遍吧，正好試一試效果。此外，那幾個人，該有的警誡都一並做了。”他對這些獨特的詞匯顯然不是很熟悉，一句話裏停頓了兩遍。

    雲回沒有笑他：“若是效果真如女子所言，怕是要落入邪道了。”

    頓了頓又道：“也罷，總是要做這一步的。”

    二人統一了意見，雲回極為敏慧，雖有不忍，到底還是應允了。

    做出這個決定之後，二人都興致不高，便又聊了一陣琴棋書畫，天文地理，二人都是滿腹經綸之人，倒是能聊到一起。

    雲回臉上漸漸露出困倦，他披星戴月，風塵仆仆而來，本就是強打起來的精神，此時已不大警醒了。飲過秦越遞來的熱茶，便借千尋樓的小榻睡下。

    秦越精神奕奕，更並不願回那王府見那相見兩相惡的長姐，小書童也似是玩野了，想不起自己這個正主兒，便派人拿來了“因風”不要緊的卷宗，借著燭光處理公務。

    窗外流光溢彩，紛繁囂擾，半開的小窗正好能見到樓下街市上的場景，秦越時不時往外看上一眼，既瀟灑又得趣。

    忽的“咦”了一聲，秦越棄了筆，支著頭專心致誌往外看。

    隻見一個穿著鵝黃襖裙的小姑娘氣勢洶洶地踮著腳尖，狠狠甩了另一個小姑娘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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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人閑暇之作，搏君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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