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了墨的白毫筆落在成色上好的宣紙上，墨色很快暈開，立時就糊了幾個字眼。

    正是“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的如詩如畫景致。

    孩童的笑鬧聲在聲如雷震的爆竹聲中影影綽綽，歡快的情緒將節日的氣氛推到了頂峰。沒有多少人會留意到燈火闌珊處一場微不足道的欺淩。

    趁機看上一場大戲，也算是不枉自己孤苦伶仃地度過這元宵佳節。小窗半開半闔，秦越單手有節奏地敲擊桌麵。

    挨了一巴掌的小姑娘分明痛苦到身子都在發抖了，仍委屈自己亦步亦趨地跟在鵝黃丫頭身後，扯著鵝黃姑娘的裙角不讓她離開。

    娉婷明明需要仰著頭看菲然，卻硬生生從氣勢上碾壓了怯弱無能的菲然：“你到底做不做？不做，我回去就告訴娘，你那個好姐姐夜中私會外男。嗬，果然是鄉下來的野丫頭，半點不懂禮義廉恥。”

    既有居高臨下的傲慢，又是底氣十足的威脅。

    蘇菲然的小臉霎時蒼白。

    蘇娉婷揚著頭，小小的年紀將惡毒表現得淋漓盡致。

    “我聽娘說，蘇明然被拐走，是從勾欄院裏找回來的，現在看來，當過勾欄院裏人，當真是一點廉恥都沒有了。”她扯出一抹惡毒的笑容，“當時才接回來，就被送去鄉下了，你說，要是讓爹爹娘親知道她這般自甘下賤，是不是就該被關進尼姑庵裏一輩子出不來了？”

    蘇菲然的臉色一寸寸地暗了下去，明明個子比蘇娉婷高出許多，卻像是直不起腰背一樣，一副孱弱無能的柔弱模樣。

    “娘說，你也到議親的年紀了，過了幾年也該嫁出去了。”蘇娉婷側身一瞥眼，直看得蘇菲然身體發寒，“可是你說，姐姐不知自重，你這個血脈相連的親妹妹是什麽樣的人呢？”

    眼看著蘇菲然身體開始瑟瑟發抖，仿佛身上壓著一座大山，蘇娉婷輕蔑一笑，示意隨身婢女把一陶罐遞去，見她顫顫巍巍接了，才柔聲道：“這才是我的好姐姐。”

    領著貼身侍婢趾高氣昂揚長而去。

    秦越冷眼看著這一出，一把折扇搖搖晃晃掂量了許久，神情是一貫的低眉含笑，隻眼中似有化不開的冰雪。

    過了好一會兒才出了口氣。

    他抿口藥茶，放涼的藥汁腥苦無比，便隱隱嫌棄地放回桌子上。

    元宵節燈光如晝，遊人如織，富庶繁華之地熱烈喧囂，偏偏風還是寒的，月還是冷的。

    秦越身子骨不好，隻吹了這一會兒涼風就不大舒適。想到自己那念叨不停的小書童，秦越揉了揉眉心。

    正是那抬手扶窗之間輕描淡寫的一瞥，卻見光影更黯淡處，少女提一盞蓮花燈扶風而來，眉間一點花鈿殷紅如血。

    分明是燈火闌珊之處，少女清淺一笑卻似滿天星輝匯聚到她一身。

    “菲兒，你怎麽在這兒，若非娉婷妹妹說你在這兒，姐姐怕極了把你給弄丟了。”

    行到近處，似才發現菲然手中的罐子，便擰了眉。

    “菲兒你拿著罐子做什麽？”

    見親妹妹還是不愛搭理自己，指腹輕輕點著眼下淚痣，這是明然習慣的動作，做起來總帶著一兩分柔媚，平日裏便時時克製這自己，隻是為難或是無奈隻是就總忍不住拂拂。

    她姐妹二人自小分開，自己還記得這小東西小小軟軟、沒有骨頭的模樣，這小沒良心的卻是真正把自己給忘了個一幹二淨。

    好容易自己回來了，姐妹關係有幾分緩和，蘇明然實在擺不出冷臉來。

    又見蘇菲然手腕抖動，蘇明然便做足了好姐姐的樣子，思量著自己這個妹妹身子柔弱，怕拿不了重物，便主動放下花燈。

    “這罐子看著沉重得緊，還是姐姐來拿吧。”

    蘇明然笑著伸手，見菲然嘴唇顫動，蒼白的臉色下一雙美目含淚，眼底分明糅合著歉意和掙紮，明然心中一動，立刻意識到事情有不對勁的地方。

    霎時間，菲然手腕一動，隨後就是罐子破裂的清脆聲響。

    蘇明然渾身一冷，低頭一看，便見到裙角還在淅瀝著落著水，便無措地拎起了裙角擰下一把水珠。

    分明已沒了初見之時的神女姿態，秦越卻忍不住扯起了嘴角。

    將蘇菲然的慌張收入眼簾，蘇明然咽下了質問：“是姐姐沒能接穩，好在沒打濕菲兒。”

    蘇菲然悄悄抬頭，見姐姐果然沒有慍色，便又羞愧地低下頭。

    訥訥道：“是菲兒不好。”

    說完這話，那閉著的嘴巴比蚌殼還要緊，顯然是撬不出話來的了。

    蘇明然無奈的輕輕搖頭，撫撫妹妹亂了的頭發：“姐姐沒事，時間也不早了，菲兒和姐姐一道回家吧。”

    伸手牽了妹妹冰涼的小手，蘇明然又是一陣兒心疼。

    卻聽到身後的聲音。

    “兩位小姐請留步，我家公子見小姐不慎衣衫濕透，如今夜寒天冷，怕是不好受，特意吩咐為小姐尋來衣裙，小姐若是不棄，可在我千尋樓稍等片刻。”

    這是個身形壯碩的男子，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人物。

    菲兒膽小，握緊了姐姐的手，小心地倚靠在姐姐身邊。

    她自幼就聽奶娘說節日裏拐走兒童的賊人，有時是連閨中少女都不肯放過的。姐姐的經曆更是令她深深恐懼這種突然出現的陌生人。

    好心的公子對閨中天真少女一見鍾情是話本裏才有的橋段，可姐姐被擄走之後找回來的經曆卻是血的教訓。

    菲兒忙對著明然搖頭，生怕她一時想不開，跟著對方走了。

    明然卻若有所思地抬頭望向樓上的窗戶，隻見每一扇都是緊緊閉合的。

    又聽到“千尋樓”這個耳熟的名字，便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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