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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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宮, 起居室。

    “所以, 小美是皇姐的女兒, 天哪……”今日皇後也無暇抓她的功課, 皇帝也有任務, 最空的反而是太子夫婦。

    朱璿盤腿坐在沙發上,一邊吃著冰鎮牛奶水果,一邊想著這件大事。劉昭依然風姿優雅地坐著,拿著今天的報紙看著, 朱璿不滿地踢了踢他的大腿。

    “幹嘛?”

    朱璿說:“我在跟你說話, 你聽到沒有?”

    劉昭歎了一口氣說:“你想我說什麽?”

    朱璿砰得把碗放在案上, 撲過來搖他的肩膀,妙目瞪著他,說:“你怎麽可以這麽冷酷這麽無情, 皇姐被人欺負了, 你跟個沒事人似的。”

    劉昭歎道:“是皇姐欺負楊鴻吧。女人心, 海底針, 愛與不愛, 一念之間,一個已經不愛他的女人, 怎麽可能會被他欺負?遺憾也好, 眼淚也好, 傷痛也好,不過是對自己的過去到底意難平,人類正常情緒而已。”

    朱璿不禁怔住了, 看著劉昭倜儻俊美的模樣不禁覺得可怕,想起明靜的為人處事風格也有些冷。她之前是那麽痛苦喪失自尊,但她一走出來她就是公主,絕不是怨婦。她可以為了愛情跨越一切,為所愛的人付出比普通女人更多的東西,但等到她不愛,別人才會看到她絕對和別的女人不同。千嬌百媚、溫柔似水、才華橫溢、心懷仁善隻是她的一麵,另一麵是對普羅萬民的一種高傲的俯視的憐惜。

    朱璿弱弱說:“咱們還是要關心一下皇姐的。”

    劉昭卷起報紙衝她的腦袋一敲,說:“你想怎樣?去公主府圍觀?”

    朱璿說:“咱們出宮探望一下皇姐,陪伴她渡過難關。”

    劉昭反問:“重點是出宮,還是探望?”

    “不出宮怎麽探望?你這是懷疑我的人品嗎?我是真的關心皇姐。”朱璿扶著他的肩膀搖啊搖。

    “停!”他抓住她的爪子,看著她說:“現在不是時候,等事情大定的時候再說。”

    朱璿看著他俊美的模樣,雪白的宮廷襯衣,他也擁有一種任何男人都沒有的雪嶺之花之感,隻要他腦子裏沒有孟浪念想的時候,他就是這樣。

    忽又聽他歎道:“其實,姐夫也挺可憐的,有多少人能忍那麽多年呢?最痛苦的時候腦子都那麽清醒,偏偏到了現在卻一步失誤。”

    “你還同情他?”

    “他不值得同情嗎?試問天下哪個男人會對這種事無動於衷?”說著劉昭暗自搖頭。

    朱璿勾住他的脖子收緊了,說:“你們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如果皇姐不是你皇姐,你是不是就是楊鴻的支持者了?”

    “輕點!謀殺親夫……”劉昭把人扯進了懷裏禁錮住她的手臂,鳳目給了她一個“不要亂動”的警告。

    “子賢,女人的名節清白對男人真的那麽重要?”

    “那麽不重要嗎?”

    朱璿想起在一起前發生的事,問他:“那當初我跟你說我被人那啥了,你還願意跟我在一起?”

    “我願意是我不想你一個人傷心,卻不是不在意,如果是真的,你想我不在意嗎?”

    朱璿想著如果他一點都不在意她跟什麽男人,那他也算不得是她的丈夫了。

    “假如,真的發生了,就算咱們也在一塊兒,過個一段時間,有一個機會擺在你的麵前,你可以另外擁有一個純潔清白的小老婆,你會不會要?”

    劉昭輕笑一聲,反問:“你會給我這種機會嗎?”

    “假如,我沒辦法反對。”

    劉昭說:“很難說。人的心理受環境變化的影響,男人真要一個女人是很簡單的事,問題是有多想要,就看他真正想要守護的是什麽,代價大不大。反過來,難道女人不是嗎?然而,隻為一閃而逝的**而活又怎麽會有做人的體麵、更大的樂趣和意義呢?”

    朱璿不由得深思,忽又問:“皇姐有過兩個男人,一個是靈魂契合而心動,一個是生活的點滴而感動,你說到底哪一種才是真正的愛呢?咱們會屬於哪一種?”

    劉昭抬手,修長優美的手婆娑著她絕麗的臉龐,撫著那抹動人的輕靈,溫柔地笑了笑,說:“我沒有皇姐的活得那也麽高的境界,靈魂契合到底是怎麽樣,我不確定,除了強烈的感覺,在你麵前我做我自己就好。”

    朱璿抓住他的溫熱的手,奇道:“難道你以前從來沒做過你自己嗎?那別人就不行嗎?”

    “也要有緣分才行呀。”劉昭收拾了報紙,在她腰上捏了捏,說:“我們先按兵不動吧,畢竟我們不是主角。等公關部和新聞部出了方案,皇姐也與楊鴻協議好,我們再支持皇姐吧。”

    “我覺得好可惜,將近7年的夫妻,說散就散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怎麽就這麽脆弱……”

    劉昭低頭往那芬芳的嬌唇上貼去,結實地吻了一口,說:“今天他們顧不上咱們的功課,咱們去湖邊釣魚吧。”

    ……

    四天後,楊鴻一早收到明靜的電話,沒有去公司,來了公主府。

    楊鴻本來是信心滿滿,明靜之前說過會給他想要的東西。就在兩天前,在楊母的一再勸說下,他再一次去了沈茵住的別墅,他們聊得很融洽,沈茵也得過楊母的吩咐,要她主動一點,盡快懷孕。楊鴻多年的積鬱,身上有一種無法言喻的男人悲情,在沈茵那裏得到了溫柔安慰。他與她圓了房,他擁有了真正的少女純潔的身體,一夜縱情發泄,他感覺那是不同的,神清氣爽,像是原有的恥辱都拿回來了,他不吃虧了。

    早上醒來都覺得重新回少年的恣意時代,公主又怎麽樣,一個未婚生子的殘敗之身,她怎麽能要求那麽多呢?這些年,他付出得夠多了。

    還是二樓的私人小客廳裏,上頭擺滿了文件,兩位皇家大律師也陪坐著喝著茶。

    律師把第一份文件交給他,他拿起一看,不禁嚇了一跳。

    離婚協議書?

    “明靜,你什麽意思?”

    明靜喝了一口上品普洱紅茶,品味著它綿綿的滋味,說:“雲飛,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快七年了,人生有多少個七年?我放過你,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你放心,我會是離婚的責任方並向外界解釋清楚,我當初的嫁妝的50%會轉讓給你,當作你今後再婚的賀禮。離婚後,你不介意的話,你還是我的朋友,如果有什麽不違反法律和道義的事要我幫忙,我也一定會幫你。”

    楊鴻扔掉了協議文件,眼中幾欲噴火,說:“明靜,你在威脅我嗎?胡鬧也要有個限度!你以為婚姻是兒戲吧?”

    明靜說:“正因為不是兒戲,我才選擇放過我們彼此,對你我都好。雲飛,我性子不是軟,而是我理解這些年你不容易,我當時愛著你。我們雖生而富貴,但做人同樣必須去欣賞人生的不如意,因為水滿則溢,月盈而虧。”

    楊鴻眼神閃爍,心底亂成一團,話哽在喉嚨好一會兒,說:“明靜,但何必弄到離婚?這怎麽收場?離婚後你怎麽辦?我還是會敬重你的,不過是因為你沒孩子……”

    明靜阻止他的話,她臉上帶著疏離的微笑,說:“你認為我是什麽人呢?我曾經未婚生女不是你想象中的聖女,我還不能給你生孩子,但我是明靜公主,太/祖陛下的後裔,武宗陛下的長孫女。我劉晗所求者從來不是權勢名利,不是要一個完人、概世英雄做伴侶,而是一顆真心。我們劉氏一族人丁是沒有你楊氏支繁葉茂,但是當今的十大財閥當年也隻是太/祖陛下的商場合夥人,你們楊氏財閥至今還有劉氏皇族8%的股份。你是楊家大少,是無數女人眼中的肥肉,但是對於我來說,你除了一顆心,你能給我什麽?既挽留不住你的心,我要你何用?”

    楊鴻臉色慘白,頹然之感襲來,他忽說:“明靜,不必鬧到離婚,等有了孩子,我們一起把孩子養大,我再也不見她。”

    明靜不禁淡笑,說:“我自己有孩子八年未養,卻去養別的女人和你生的孩子,不是可笑之極嗎?‘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可吾幼未幼怎及汝之幼’?”

    楊鴻隻覺渾身冰涼,他說:“所以,你從來沒有愛過我,才會這麽絕然,是我太過自信。”

    明靜卻歎道:“你完全可以自信,我一直愛你,在此時此刻都未完全忘情。我這麽些年瞞著那件事、不認女兒,早已不是為了皇室,而是為了不失去你。但是,緣分盡時,也由不得我。”

    “我們緣分沒盡,我們重新開始!”楊鴻猛抓住她的手。

    “太晚了。”明靜苦笑,抬眸淡淡看著他,“你前天晚上在哪裏?”

    楊鴻無言以對,臉如火燒。楊鴻受過最正統的大家族繼承人教養,雖有城府算計,但也有極強道德榮辱,如果被人直言他是有羞恥感的。在這一顰一笑都像是會發光一樣的女人麵前,難堪之極。

    明靜卻隻是溫和抽出手,又飽含諒解地拍拍他的手背,溫婉柔和一笑,聲音瀝瀝清泉、蕩滌人心,說:“我非完人,你亦如此,世間本無完人,皆是凡人,不必太介懷,以後我們還是朋友。”

    楊鴻看著她絕麗的容顏,那一抹微笑充滿著溫柔、包容和理解,絕無半分淒厲的怨恨,亦無鄙視之意,就像那是世間再存常不過的事罷了。可楊鴻的心忽然涼了,那曾經夢寐以求的東西,偏偏在得到後卻不如意而無法真心相待。現在他失去了。

    他怪她不同意找個女人給他生孩子,怪她沒有度量,但是當她真的以“海量”相待時,他受得了受不了呢?假如她“賢慧”“包容”,給丈夫納小老婆,帶小老婆的孩子,讓他享著齊人之福,高貴如公主和一個平民女一同侍奉著他和光同塵,那她還是明靜公主嗎?

    在心涼的這一刻,楊鴻混沌的頭腦忽然像打通了任督二脈似的一片清明。

    楊家長子資質過於平庸、次子是庶出、三子性子有些左曾犯過不少事,大房和三房哪一房會繼承家業就看第三代的了。大少和三少誰更傑出,誰才有有資格登上高位。

    楊鴻一直認為自己能忍人所不能忍就是一種海納百川的氣度,他還擁有高學曆、擁有上流社會的見識,自認會是一個合格的家主,是楊氏財閥的領袖,十幾萬人也要倚著他吃飯。祖父卻連他駙馬的身份也不顧忌地常說他做事不夠大氣,目下無塵,令他長房長子嫡孫、堂堂帝國駙馬還要陷入楊氏奪嫡之爭,他是那樣的不服氣。他還在想祖父這是要在大房和三房間尋平衡,不過是老了還不願放權,因此他對祖父也有怨恨。

    楊鴻在這時候卻發現也許他是錯的。現在,他就親手推開了一個最忠誠、強大的盟友。他連曾經全心全意對他、因為在乎他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不認的妻子身上一個過去汙點都不能容納,又能容誰呢?而他不能容忍別人的過去汙點,所有有才能的人又怎麽依附在他身邊為他辦事?遇上別人的汙點,他是能做到不當場發作,但是忍了這麽多年才發作就是無視了多年的感情,豈不更讓歸附支持他、為辦事的人更寒心?祖父一次次說起,楊氏財閥和家族其實就是一個小國家,身為家主就是領袖,一個合格的領袖除了有製度的維護、會用人、本身的學識見識能力之外,最重要的是個人魅力。

    就像太/祖當年打下江山,連李/鴻/章都能收為己用。李/鴻/章汙點夠多了吧,但在新朝當過十年副相主管工業建設時卻沒貪汙過。李/鴻/章在前辮子朝時就已經貪下巨額財產,有點身份的人誰不知道,背後說的人少了嗎?太/祖卻到他死後也未追究前朝時的汙點,在後世幾十年李氏家族相關的人才湧躍出了多少?當初太/祖可以選擇不用他,清算他的家族,讓百姓們發泄一場,也有凝聚人心的作用,太/祖選擇了另一條不怎麽解氣也不完美的路,因為他實在是需要用人。

    之後,他不會追究別人在前朝的錯事,隻看在他的手下辦的事有沒有不可饒恕的誤錯。既要清算李家勢力,剝奪錢財,讓其背上汙名,帶著原罪活在新朝而不怨,還要讓和他們相關的人才都竭力效命是不可能的。

    太/祖沒有出爾反爾,所以人心盡附,他有足夠的耐心,得到比暫時大塊人心地得到李家財產更大的好處——換來帝/國的發展。

    那才是領/袖的格局和氣度。

    就說現在的明靜,她什麽都明白,但她舍得下麵子,被傷害後先給他一個理解,還說當他是朋友。又不是犯法的事,關係已經結束的話,就不必追究了,多一個朋友比多一個敵人好,這是她的從容。

    而他呢,當初他多少也是因為她是公主而選擇隱忍,隱忍可得到好處,但是得到好處之後有不甘心再清算公主之前的汙點。如果公主是個淺薄尋常的女人,也許他在某種程度上會贏,不過如果她是,當初他也不會那麽迷戀她了,這本來就是個悖論。

    總之,這種處世方式,確實不像領/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