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璿和劉昭低調出宮, 他們帶著任務, 陪同明靜公主低調前往孤兒院。

    而朱孝誠一家卻是早一步前來探望趙媽媽和小美了, 提前通知孤兒院的趙媽媽朱璿會帶朋友悄悄過來探望, 久不見家人, 一家子倒能在宮外見上一見，一起吃頓飯。當初朱璿住院，小美、小亮兩個孩子與她往來頻繁，朱孝誠夫妻也甚憐愛孩子, 所以早結下深厚的情誼。

    外觀看不出什麽特別、但實際上是有防彈作用的黑色轎車在前後兩輛商務車的拱衛下從孤兒院大門駛入, 而大門又很快關上了。

    第一次過來, 沒有驚動任何外人，趙媽媽、朱家人在孤兒院的舊大樓下候著，連院中其它工作人員都被打發開了。

    劉昭、朱璿和明靜公主相繼下車來, 朱璿嫁入宮裏也有一段時間, 除了回門之外, 就沒有和父母親眼見過麵了。

    朱璿自己也忍不住疾步過去和朱林芳抱在了一起, 互道思念, 又與父親和弟弟親熱寒暄，心中生出一些感慨。

    小鷹長大了, 總是要飛走的, 還要飛得高飛得遠。她已經出嫁, 就和當初的姑娘家不一樣了。

    她發現兩個月不見，朱珂小子都有不少變化，似乎又高了一點, 臉瘦了，越發脫去稚氣，是個少年了。

    明靜公主近親情切，在朱璿一心與家人親熱時站在後麵，眼睛卻忍不住看向牽著趙媽媽手的小美。

    “嶽父、嶽母、阿珂，有段時間沒見了，家裏都好嗎？”

    劉昭上前來，一邊說著，一邊捏了捏朱璿的手示意，朱璿才想起主題。

    小美也知道以前的璿姐姐不一樣了，她已經是帝國太子妃，8歲的孩子對於這些世俗身份地位也已經知道很多了。所以，現在的她看到朱璿既想和從前一樣和她玩鬧親近，又有些敬畏。

    “小美長高了呢！”朱璿彎下腰撫了撫孩子的腦袋，“怎麽見到我不喊人呢？好傷心呢……”

    “璿姐姐！”小美撲了過來，向以前一樣親昵地依在她身上，“璿姐姐好久沒有來看我們，我們很想你，可是大家都說璿姐姐當了太子妃就不是我們的璿姐姐了。”

    朱璿輕笑道：“怎麽就不是了呢，我不是我難不成是妖精變的？”

    小美連忙告狀，說：“是欣欣和小虎他們說的，我心裏一直是不信的。”

    朱璿道：“這兩小沒良心的，待會兒見到他們我可得好好教訓他們，小美，你是站我這邊，還是站他們那邊。”

    “其實，他們也是想姐姐了。”小美羞羞地說，想著自己忍不住告狀，若是讓其他孩子知道，又會受到鄙視。

    “那我看在你的麵上不和他們計較。”朱璿又介紹走過來的劉昭，“這是……”

    “是皇太子殿下！我認得！”小美興奮地說，還似模似樣地行了淑女福身禮。

    劉昭也頗為好奇地打量著小女孩，從前見著她因病瘦弱的模樣，一年後再見病愈的她，才發現當初隻覺眉眼生得好的小女孩如此漂亮，是有五六分像皇姐。

    劉昭微微一笑，掏出一個小平安如意金鎖送給她當小小見麵禮，給她掛在脖子上，小美從來沒有得過這樣貴重的小禮物，平日的教養讓她忙要推辭。

    “你若覺得不好意，不如你答應我一件事，那麽咱們就抵消了。”

    “什麽事？”

    劉昭看了看朱璿，輕笑道：“以後你不能喊她姐姐了，要喊舅媽。”

    小美十分為難的樣子，說：“為什麽呀，舅媽是好老的長輩呀，姐姐那麽年輕。”

    “我以皇太子的身份要求你必須這麽叫呀。”劉昭心想：叫姐姐可亂了輩份。

    小美睜大眼睛看著朱璿，說：“姐姐會怕被叫老嗎？”

    朱璿嗬嗬一笑，說：“如果是小美叫的話，那我就不介意。”

    與她敘舊熟悉得差不多了才介紹明靜公主給她認識，明靜其實早有些按耐不住了，隻是她既情怯羞愧又怕嚇著孩子。

    朱璿半彎著腰搭著小美的肩膀，說：“這位是明靜公主殿下，小美，你生病的時候是她捐了自己的骨髓救了你呢。你生過病，知道治病時有多痛苦，但是為了救你，公主殿下也要經過那樣的痛苦。你是不是要謝謝她？”

    小美驚訝地睜大眼睛，原來給了自己第二次生命的好心人是公主殿下？

    明靜再忍不住過來抱住了她，揉著孩子的頭發，說：“我不用謝，不用謝，隻好你平平安安的長大就好。”

    趙媽媽不是小孩子，這時有幾分猜測，前天的大新聞沸沸揚揚她身為一個成年人不會不知道。可是，不會吧？

    ……

    與趙媽媽詳談的事交給了明靜公主自己，劉昭、朱璿，以及朱孝誠一家都沒有參與。

    小美高興地帶著朱璿去找小夥伴們，其他人則跟在後頭。孤兒院的小朋友們也正值暑假，除了每天限定的引導讀書、勞動的時間之外，孩子們也一樣在小操場玩樂。

    當小美高聲叫喊驚動大大小小的孩子們全湧了過來，他們見著小美正牽著朱璿的手也就沒有對於她新身份的生疏畏懼了。不過差不多的孩子還是記起了基本的禮節，就像小美一樣像模像樣行禮，口中好奇又興奮地喊著“參見太子妃殿下”。

    朱璿樂嗬嗬大笑，又衝劉昭招手，大一點的孩子們當然是能認出他，於是又拜見了太子殿下。劉昭在這麽一群孩子麵前頗為拘束，但是他帶著事前準備好的禮物，那些保鏢帶著兒童新衣服過來發給大家。

    朱璿又熟門熟路提醒孩子們按男女年齡排隊，現場秩序井井有條，孩子們全都領到了東西才先拿著東西回去放好。

    他們就順便參觀了孤兒院的宿舍，朱璿在一邊當著“導遊”，說是宿舍還是10年前市政撥款建的，而裏麵的床和鋪蓋是每年都有一些機構的善款。

    “其實現在孤兒院的困難不在那些浮於表麵的事情上，而是缺乏善於發現他們的特點，指導這些孩子未來的人。孤兒院這麽多孩子，畢竟都沒有父母，他們的成長心理健康，以及十八周歲以後的人生怎麽辦是個問題。”

    在多年前還存在大量的慈善腐/敗，但是在非營利慈善單位的全方位整頓之後要好上許多。

    然而，朱璿說到的兩點就不是隻要捐錢和財務科學管理就能辦到的事。十八周歲是成年了，他們要學會自己養活自己。

    帝都人口龐大，全國的人都往這邊擠，如果隻要是孤兒就能得到帝都戶口，那麽隻怕還有人鑽政策空間。所以，他們在十八歲以後如果沒有正式的工作，都隻是暫掛在孤兒院。

    可他們也無法去農村，因為農村也不是他們的家，也分不到土地，很多人一長大就意味著成為一個飄萍。

    普通的鄉下窮人，可能還有鄉下分到的土地使用權，而城裏的窮人，父母怎麽說有套舊房，好歹也讓人有個根。隻有孤兒，一長大意味著一無所有，國家政策在十八歲除非還在上學，就要完全自食其力了。失業的話能領福利金，可是孤兒連個破家都沒有，領福利金在帝都是不可能生活下去的。這是一個非常複雜的問題。

    朱孝誠夫妻聽得也心有戚戚焉，劉昭卻不禁有更多的深思。

    朱璿又說是楊鶯教小朋友跳舞的事，教他們一技之長，至少讓這些長大後就變成飄萍的孩子多一條道養活自己，更有競爭力。談到楊鶯那個有些衝動驕傲還愛出風頭的女生居然能做出這樣偉大的事，朱璿也是慚愧的，楊鶯跟她在電話裏有點兒吹牛地說起時，朱璿雖然知道她的心理，但還真肅然起敬。

    朱林芳聽了也不禁讚歎，說：“這倒是一個方法，要生活，沒有什麽比一技之長更實用。”

    朱孝誠說：“我覺得經常來捐款、送東西不是好事，讓他們習慣等待被施舍，對於孩子的健康人格塑造不利。”

    朱璿知道朱孝誠職業習慣上來了，朱孝誠在教養子弟上是很嚴格的。當初大伯一家去了蘭芳，讀中學的朱瑾和讀小學的朱琰就是跟著朱孝誠的，從小是什麽習慣，而現在的朱珂才多大，他也舍得讓他出去混家教自食其力。並不是因為家裏沒有錢，而是他明白一個男人獨立的有擔當的人格對一生有多重要，他自己就是這麽過來的。

    她算是家裏孩子中的異類了，她雖也愛玩鬧，但從小心智三觀比較成熟，父母長輩當時覺得讓她將來也做個文教類的工作，談對象時把關，那一輩子也不會吃苦。

    朱珂小大人似的感歎一句：“小時候是孤兒，長大後領社會福利金，那麽人生是有多絕望？”

    朱璿不客氣地揪住朱珂的耳朵，說：“你是不是生出優越感來了？”

    朱珂忙奪回自己的耳朵護好，說：“想要有更好的未來，就得先讓他們認識現實的殘酷。我沒有優越感，他們到了社會就不用麵對了嗎？我想孤兒院的孩子其實心智都偏成熟，隻是大多數人沒有試過另一種幫助他們的方法而已。”

    聊到這裏，大家不由得有幾分深思。

    大家正在孤兒院一邊逛著，一邊聊，很快那些孩子又從宿舍出來，朱璿以前來過幾次，熟門熟路帶著大夥兒陪孩子們唱歌跳舞遊戲。

    明靜已經和趙媽媽談好，她要帶走小美，這也是皇室的意思。趙媽媽實在是沒有想到在這裏居然還有皇室的滄海遺珠，她當然不會阻止，雖然她舍不得這個從小帶大的孩子。

    也許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去年能在醫院認識朱璿，得到她的幫助，還朱璿最終卻嫁給了太子。是有神秘的力量牽引著小美尋回自己的親人嗎？

    這一天，他們並沒有帶走小美，晚上時趙媽媽與小美談話，告訴她媽媽明天要接她回家，囑咐她以後要乖巧聽話，又讓她晚上和小朋友們告別，且不細述。

    ……

    翌日中午時，三人再親自來接，趙媽媽告訴小美明靜公主就是她的母親。小美其實她虛歲有九歲了，去年朱璿感覺她隻有六七歲也是因為她當時病弱瘦小。昨日朱璿過來看她，她雖然很高興，其中也不乏一個孩子的羨慕，但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和皇室有什麽關係。那些童話故事很美好，她從前愛聽，其實心底深處並不相信。

    九歲的孤兒已經有相當高的心智，她有點明白這代表著什麽。但是她也說不清是愛是恨是怕還是自卑，所以，她沒有說話。

    中午簡單用過便飯，他們就接走了小美，趕回宮，但在車中時，小美卻低著頭不說話了。

    明靜發現她很沒有安全感，但是這種衝擊也是需要時間適應的，好在孩子很信任朱璿。朱璿倚著她而坐，她就安定多了。

    ……

    小美隨著大家進宮時不安，其實皇後同樣不安。皇後深愛女兒，當初才會覺得是那個孩子毀掉女兒，當也讓皇室麵臨著前所未有的危要，那是一個出生不被人期待的孩子。連讓兄弟家收養都怕被人懷疑，所以隻有拋棄在孤兒院裏。皇後這麽多年來也是極力回避這件事的，她原本覺得明靜會和楊鴻幸福過一輩子，那麽小美的事也永遠掩蓋下去。沒有想到明靜婚變會這麽快，明靜對楊鴻原本是細水長流的感情，但是當她發現都是假象時，她會這麽幹脆。而離婚後的明靜，空虛的心靈和多年的內疚，在心理學上也可以說是找到一個填補日常感情的寄托，她還有個女兒，她要為女兒活下去。

    接回小美已是太上皇拍板後的決定，拋棄外孫女這個事實皇後也不得不麵對。

    帝後已經到了上陽宮等待，女官們給帝宮最尊貴的幾個人表演著博大精深的茶道，但是大夥兒也無心欣賞品味了。

    姚女官來回報說，他們一行人已經回宮了，隻不過是先去了東宮。

    第一次進宮，還要拜見長輩，極重禮節的華夏皇族女性自然工梳洗換上漢服。

    在東宮後殿一間休息室內，明靜想要給孩子換衣梳放，小美卻一下子蹦到了朱璿背後。明靜心裏一酸，隻好拜托朱璿給孩子換裝。

    包括宮女之內的所有人，放下東西後都出去了，朱璿在塌上坐下，拉來了小美到自己身前，小美上午見到她還笑，可是現在對著她也感到陌生了。這座雄偉瑰麗的皇宮曾經隻存在於故事裏。

    朱璿撫了撫她的頭，說：“這算什麽呢，她生你時沒問過你，當然她也沒法問，可是出生這件事好像不是你能決定的。然後由於各種原因，因為皇室名譽也好，因為恨你生父也罷，他們把你扔在了孤兒院，你是在所有的利益選項中被舍棄的，他們當時也沒顧及你的感受。是這樣嗎？”

    小美抬起頭，眼淚忍不住就落了下來。自她從認識了朱璿，她一直是她心底特別的存在，是除了趙媽媽之外最眷戀的人，雖然相處的時間有限。她想長大後就像朱璿姐姐一樣善良美麗，走到哪裏她能不經意捕捉到別人的目光，能夠上大學，擁有令人期待的未來。盡管，她成為太子妃了，不是那麽容易接近了，但是每個小女孩都有這樣的夢。

    對自己的親人有過幻想，可是當她真的出現時，她卻感覺不知如何麵對，明明這麽渴望有個家，可是會再一次受到傷害嗎？

    “璿姐姐，我以為我爸爸媽媽生病了或者很窮，他們是不得已，我還想過，我長大了會賺很多很多錢，找到他們，我會讓他們過上好日子的。可是不是這樣，他們根本就不想要我，為什麽要生下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