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第1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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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嵐早料到她會發問,因此應答的十分從容,微微福身一禮:“方才在祖母房裏說話,見祖母走的急,怕她不留神有個磕了碰了的,便想著跟過來扶一把。”

    她隻說了結果,可沒說原因,就是晏老夫人聽著也沒覺出不對來。

    清河縣主一攏有些散亂的鬢發,目光直直地看了過來:“好巧啊,怎麽偏偏這個時候趕了過來?”

    她纖手一點晏寧:“別是寧哥兒求你過來的吧?”

    她目光又轉到晏老夫人身上,冷笑道:“你們兩個小輩兒好大的威風啊,我有什麽不妥的地方,你們大可來找我,越過我向老夫人告狀,有沒有把我這個當嫡母的放在眼裏!”

    重嵐輕巧地一福身,不動聲色地把晏寧擋在身後:“二夫人說什麽呢?兒媳怎麽聽不明白?”

    她目光轉向晏老夫人,笑著道:“兒媳不過是來當個人肉拐杖罷了,現在不是祖母在問您問題嗎?您這般隻顧著跟兒媳說話,怕是不大好吧?”

    她不動聲色地把話頭引到方才,然後福身行禮道:“既然祖母和二夫人還有些事兒要說,那兒媳就先告退了。”

    她這般表現十分體恤,明麵上是不想讓清河縣主被晏老夫人訓斥的太難堪,實際上該瞧的熱鬧都瞧完了,也差不多該功成身退了。清河縣主就是想留都留不住。

    晏老夫人這才回過神來,她跟清河縣主講不通話,便深吸了口氣,左右打量了周遭一圈,問道:“老二呢?院裏出了這麽大的事兒他怎麽還沒出來?”

    她故意提高了音量,仿佛篤定晏三思還在院裏一般,她又問了幾句,見晏三思還沒有出來的意思,一時著惱,命身後的幾個嬤嬤去屋裏請人。

    晏三思這才不急不慢地走出來,打著哈欠故作訝異地問道:“方才在院裏午歇,娘找我有事兒?”

    重嵐這時候帶著晏寧走到院外,晏寧堪堪回頭看了晏三思一眼,眼裏帶著幾許希冀,盼著他能替自己姨娘說幾句話,但見他臉上輕浮隨意的神色,小臉又白了幾分,本來搖曳的半點火苗也熄滅了。

    重嵐在心裏歎了聲,她本來對晏三思沒什麽好感,但也談不上惡感,這時候卻不由得對他無比嫌惡起來。

    他上不能收拾內院,下不能護著兒女,要不是他,晏和也不會打小就受人白眼冷落,晏寧也不會現在小小年紀就要瞧見自己生母被人生生打死。

    她猶豫了一下,低聲安撫道:“你別怕,院裏還有老夫人在呢,二夫人不敢再招惹你了。咱們請最好的大夫來給你姨娘看病,好不好?”

    晏寧垂著頭沒說話,重嵐輕歎了聲,立刻轉頭吩咐下去:“去請咱們藥鋪最好的治外傷的醫生過來,帶好藥材,一定要快!”

    清歌知道事態嚴重,肅容點頭應了,急急去準備。她又轉頭吩咐清雲把晏寧送回院子,這才長出了口氣,直起身敲了敲後背。

    流螢上前幾步扶住她,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道:“少夫人,這事兒...跟您沒什麽關係。”

    她其實還有後半句‘您壓根不該參合。’,在流螢看來,晏三思院裏的妻妾之爭誰勝誰負跟重嵐有什麽關係?又不礙著她什麽。

    重嵐揉了揉額角:“我又何嚐不知道我不該參合,但...哎,算了,權當幫寧哥兒一把吧。”

    她被流螢扶著回了後院,心裏還是放心不下,立即吩咐身邊人去打探消息。

    其實也不用刻意打探,清河縣主要打殺妾室的事情就跟春天裏的野草一般,不過片刻就傳遍了整個後院。

    晏三思也是個管不住老婆的,他對老婆妾室的態度向來是管她們怎麽鬧騰,不耽擱我繼續尋花問柳便得,任由晏老夫人責罵,就是縮在一邊不吭聲。

    他被逼急了就直接道:“這兒媳是當初您選的,現在說好的也是您,說不好的也是您,兒子夾在中間有什麽法子?”把晏老夫人起了個仰倒。

    晏老夫人口都說幹了他也巋然不動,便隻好不輕不重罰了清河縣主幾天禁足,讓她抄幾篇佛經,長籲短歎地扶著拐杖離開了。

    重嵐聽到這些消息已經是傍晚,忍不住頭疼地用力按著額角,這罰的還是太輕,清河縣主能長記性才怪呢。

    晏和一進來就瞧見她斜靠在貴妃榻上,整個人懨懨的,忙上前摟住她問道:“怎麽了?”他微微皺眉:“府裏人又刁難你了?”

    重嵐擺擺手,就勢靠在她懷裏:“我倒是不礙事兒,就是可憐寧哥兒了。”

    她把今兒的事複述一遍給他,對晏三思的管生不管養深惡痛絕:“繼母不是親的,想法子作妖害人也就罷了,爹總歸是親爹吧?而且那秀姨娘好歹也是他曾經寵過的,連一句幫腔的話都不肯說,我看縣主今天敢這般跋扈,全是他怯懦不作為!”

    她今天真是氣著了,說話極為不留情:“縣主今天敢害秀姨娘和寧哥兒,明天就敢往爹的茶盞子裏下砒霜,你瞧著他自食苦果吧!”

    她說完才意識到晏三思也是眼前這位的親爹,這話已經是十分大逆不道了,她不禁有些忐忑,抬眼惴惴地看著他。

    晏和譏誚地笑了笑,多情的眼裏泛出譏誚的神色來:“他向來不就是這樣嗎?隻要他自己過的安寧舒坦,其他人,哪怕是他親生骨肉,是死是活跟他又有什麽關係。”

    重嵐歎了聲,抬手環住他的肩背輕輕撫著:“以後咱們有了孩子可不能這樣,養而不教不如不養。”

    她說著說著又無端惱起來,在他背上拍了一下:“說到底還不是你們男人的色心惹的禍,要不是你們見一個愛一個,哪裏會有這麽多閑事兒!”

    晏和淡定地轉了話頭:“要是咱們孩子生出來,你會嚴厲管教嗎?”

    重嵐橫了他一眼,注意力卻被轉移:“嚴厲管教?你說棍棒底下出孝子?我恐怕狠不下心來,如果他犯了錯,你會狠心揍嗎?”

    晏和頷首:“自然,無有規矩不成方圓。”

    重嵐不悅道:“那也不能動輒就打啊,你長年征戰沙場的,萬一把孩子打出個毛病來我找誰哭去?就不能好好兒講道理嗎。”

    晏和從善如流:“那就跟他好好講道理。”

    重嵐又不高興了:“萬一他是個皮的,你說道理他不聽,光說頂什麽用,沒得把孩子耽誤了。”

    晏和:“......”

    兩口子就著孩子的問題展望到半夜才歇下,主要是重嵐不停地說,晏和跟著應和,她從孩子出生一直想到孩子的孩子生孩子,知道眼睛困得受不住才被晏和硬按到被窩裏歇下了。

    她到底還惦念著晏寧那邊的事兒,正準備派人打聽,沒想到傳信兒的人就先過來了。

    來人是秀姨娘房裏的丫頭,她也是悲戚,壓著哽咽低聲道:“少夫人,秀姨娘傷的實在太重,昨兒個沒熬住,今天早上就去了,寧少爺哭的撕心裂肺...”她微微一頓,說不下去了。

    重嵐跟秀姨娘並沒有太深的交情,心裏卻漫上一股難言的酸楚。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就這麽悄沒聲的去了。

    她深吸了口氣,壓下心裏的複雜心思,轉而問道:“老夫人和二老爺呢?可說了什麽呢?”

    來人答道:“老夫人聞言歎了聲,賞了十五兩銀子下來,二老爺瞧著有些難過,但還沒感歎幾句就被二夫人攔回去了。”

    重嵐心裏冷笑,她想了想,轉頭吩咐人取了三十兩銀子出來遞給秀姨娘的丫鬟:“我看寧哥兒如同親弟弟一般,不能眼看著秀姨娘走的這麽淒涼,這些錢你拿著好生打點,至少讓她身後有塊正經安歇的地方。”

    她不敢多給,怕又惹了清河縣主的眼,還要打擾死者清淨,這些銀子夠秀姨娘走的體體麵麵的了。

    來人拿了銀兩,千恩萬謝地走了。重嵐聽了這消息,一整天心緒都不寧,隻能趁著傍晚趕過去瞧晏寧。

    晏寧靠在秀姨娘生前睡的床上,旁邊隻有兩個跟秀姨娘相熟的老姨娘勸慰著,不過也不敢多呆,隻勸慰了幾句就走了。他小臉木木的,眼淚都像是流盡了。

    他見重嵐走進來,臉上終於恢複了點活氣,上前迎了幾步,低聲道:“嫂嫂。”

    重嵐把幹淨帕子浸濕,幫他擦了擦沾了灰塵的小臉,心頭微酸,問道:“用過飯了嗎?”

    晏寧搖搖頭:“我不餓。”他低下頭,聲音冰冷訥然:“我等了一天,爹都沒來瞧一眼。”

    重嵐握住他的手,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要是晏寧是個大人,她肯定實話實說,讓他知道晏三思有多不靠譜,但他偏偏還是個半大孩子...

    她想了想,柔聲道:“你爹還有事兒絆住了,其實心裏惦念著你姨娘呢,隻是不好過來。”

    晏寧垂下頭:“周先生說過,想要做的事兒,想盡辦法都能做成,不想做的事兒,近在咫尺也不會挪動一步。”

    重嵐微滯,也不知道該勸些什麽,隻好道:“等這段時候過去了,我讓你蘭蘭妹妹來陪陪你好不好?”

    晏寧臉上還是閃爍起小小的光彩來,隨即又很快黯淡了下去,搖頭道:“還是不來了好,我有沒能耐護住她,萬一遇見個什麽事兒...”

    她摸了摸晏寧的腦袋,陪著他無聲的沉默起來,他忽然又抬起頭:“嫂嫂,我能不能送我姨娘一程?”

    身為親子,生母生前不但不能盡孝,死後也不能按著規矩披麻戴孝,實在是人生一大悲事。她猶豫片刻,頷首道:“可以,不過得小心些。”

    晏寧用力點了點頭,無聲地聞著她身上的香味。

    重嵐又陪了他一會兒,等到天色全黑才走,回到院裏的時候晏和已經在屋裏坐著,坐在桌邊等她吃飯,一邊道:“去瞧晏寧了?”

    重嵐無力地點點頭:“那孩子要哭不哭的,我瞧著心裏實在不好受。”

    晏和給她盛了碗牛肉羹:“你把能做的都做了,問心無愧便好。”

    重嵐麵上這才露了些笑來,撫著自己尚還平坦的肚子:“這是給咱們的孩子積福呢。”

    晏和斜了她小腹一眼,像是透過這個動作瞧著那個害他不能近夫人身的小鬼:“希望他是個有福的,若是個無福無德的...”

    重嵐不樂意地搡了他一下:“有你這麽說自己孩子的嗎?”

    她吃完飯就拉著晏和去瞧重延前些日子送來的幾件小孩衣服,一邊嫌棄道:“大哥也真是的,送的這都什麽啊,大紅大綠的,上麵還繡著金線,孩子穿了還不得恨我一輩子。”

    她拿起地上一雙虎頭鞋:“這個還不錯,就是顏色太花哨了。”

    晏和隨意瞧了幾眼,心裏對夫人嫌棄大舅還是十分高興的,麵上卻淡然道:“我瞧著都還好,大舅費心了。”

    重嵐更嫌棄了:“我看你穿衣裳還挺正常的,沒想到給孩子看眼光這麽差。”

    晏和:“......”這就叫引火燒身。

    她挑挑揀揀一時,又到了夜深才被晏和抱上床,帶著她胡天胡地一番才昏昏沉沉睡去,第二天早上許嬤嬤和清歌來收拾房間,聞著房裏的味道都紅了臉。

    她這幾日連連派人打聽晏寧那邊的消息,幸好清河縣主總算收斂了幾分,沒敢明著在對他那邊下手,他也能正常上學,先生都說他比原來刻苦了好些。

    重嵐有一回帶人去探望他,卻見他身邊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換了人,秀姨娘留下的人不知去了哪裏,新換上的兩個丫鬟約莫十三四歲,都是花枝招展,晏寧才多大點的孩子,又是主子,她們竟也敢當著麵兒調笑。

    換來的婆子就更古怪了,一臉的憊懶懈怠,看人的時候滿臉橫肉,見重嵐過來,上前幾步,皮笑肉不笑地接過她手裏的點心盒子:“勞少夫人掛心了,都是寧少爺最喜歡的吃食。”

    重嵐看晏寧麵帶不耐,上前幾步避開那兩個丫鬟的糾纏,眼裏泛著些嫌惡和驚懼,彎腰行禮道:“嫂嫂。”

    重嵐不動聲色地打量完,心裏覺著有異,便笑著摸了摸晏寧的腦袋:“聽周夫子說你這幾日學的極好,聽課又認真,每天看書熬到半夜,累不累啊?”

    晏寧還沒答話,那婆子卻先開了口:“少夫人說的是,寧少爺最近就是太用功了,咱們幾個下人瞧著都心疼,你快勸勸他,讓他每晚早些睡吧。咱們又不是那平頭百姓,起早貪黑的,這麽糟蹋自己身子做什麽?”

    這婆子說話語速極快,眼皮子利落,一番話說下來竟有幾分歪理。

    重嵐無聲地看著她,直看到她神情驚慌,有些瑟縮地低下頭,這才不急不慢地道:“我竟是不知道,做主子的說話,奴婢能隨意插嘴了?”

    婆子認錯倒也利落:“是是是,是老奴不守規矩,夫人教訓的是。”

    重嵐淡然地瞥了她一眼:“你不守規矩,那就換個守規矩過來,這種沒規沒矩的怎麽能來伺候主子?”

    這番話說的她和後麵的幾個丫鬟都深垂了頭,她笑吟吟地看著晏寧,透著無聲的鼓勵。

    晏寧看了那個婆子一眼,大著膽子道:“累倒是不累,就是幾個下人太吵了。”

    那婆子顯然是好耍嘴皮子之人,一個沒忍住又抬起頭來,委屈道:“寧少爺這般說話就是冤枉老奴了,老奴為您可是操碎了...”

    她話說到一半,看見重嵐的眼神,又悻悻地住了嘴。

    重嵐微提高了音量:“奴才伺候主子,就是操碎了你那心肝也是本分,別動輒就拿這個邀功請賞,既然主子說了,你就該認真聽著,逐一改進了才是。”

    她心裏越發覺得不對,雙手搭在晏寧的肩上,笑著道:“你是咱們家的少爺,有什麽不滿地隻管說就是了,祖母對你可操心呢,還有你大哥,前些日子還跟我說你聰慧奮進,要考校你功課,你回頭多請教請教他。”

    晏寧的大哥不就是晏和?要是讓他跟晏和多接觸了,縣主吩咐的事兒還能成行嗎?婆子麵上一緊,但已經被重嵐訓了兩回,再不敢多言了。

    晏寧用反握住她的手,用力點了點頭,一抬頭卻瞧見重嵐對她眨了眨眼,又瞥了眼那婆子,最後起身道:“你回去好好用功吧,嫂子也不耽誤你了,隻是注意身子,別太勞累了。”

    晏和行禮應是,走過她身邊的時候,無聲地用口型道‘二夫人’。

    重嵐見他走遠了,才慢慢地蹙起眉頭,那起子既然是二夫人送來的人,肯定沒安什麽好心,得想個法子打發了。

    她一路想一路回了自己院裏,卻見重姑母已經在院裏等她了,見她過來,滿麵喜色地道:“老二和昭兒成婚的日子定下了,下個月二十一,我還命人算過了,正是宜嫁娶的好時候。”

    重正終於要成婚,重嵐也盼了好久,而且十分壞心眼地期待兩人婚後的情況,因此拍胸脯保證那天會帶上晏和過去幫忙,這才送走了歡歡喜喜的重姑母。

    她等晏和回來,心裏頭還是止不住地樂,拉著他的手問道:“你什麽時候沐休?咱們到時候上街去給二哥二嫂挑挑賀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