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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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看見那鹿皮袋子,很是驚訝,因為他從未見父親戴過這種東西,忙從他脖子上輕輕取了下來,從裏邊倒出一顆拇指大小,泛著紫光的紫色珠子。

    她瞧見那珠子,心口竟猛地一頓,一種十分熟悉的感覺彌漫開來,但她仔細想了又想,確認是第一次見到,不禁奇怪那熟悉感源於何處。

    “父親,這是什麽?”孩子問道,好一陣不見回應,回頭才發現父親已沒有了氣息,就像遠處躺著的那三人一般,生息全無,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麽,頓時感覺天塌下了來,猛地撲上前一把抱住連雍的頭,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哭得撕心裂肺。

    那顆珠子從他手心滾落下來,向遠處滾去。

    她趕忙追出去叼回來,將珠子塞進鹿皮袋裏,一隻腳抓著袋子口上的繩索,叼起另一端,使勁向兩邊拽,袋子口沿便收緊了,她記得那夥人曾提過紫炎珠,看來,這便是他們要爭奪的東西了,應是很要緊的東西吧。

    她叼起鹿皮袋子丟到孩子頭邊,然而他已哭得昏天黑地,人事不知。

    那孩子哭累了,趴在連雍身上沉沉睡去。

    七八歲的小孩遇到這般變故,除了哭還能怎樣!?她搖頭,來到籬笆外邊,尋思著找塊鬆軟一些的地麵,給孩子打個樣,她用腳爪使勁刨將起來,然而,那方土地並不如她想的那般鬆軟順服,早已凍得如頑石般堅硬。

    她停下來,抬頭向燒毀的房屋方向望去,那裏會不會好一些?畢竟那裏昨夜曾遭火燒過,於是她轉戰到被火燒過的屋內,然,那裏堆積的煙灰甚多,沒刨幾下,便已弄得一身焦黑,如同被燒過一般。

    黑豹看到她的怪異行徑,很是好奇,便也跑過來跟著一起刨。

    可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不過刨了個寸許深一尺見方的小坑兒來。

    這要刨到何時?才能埋得下一個成人?!既然隻是打樣,如此足以,她回到孩子身旁,打算鑽入他懷裏睡上一覺。

    孩子卻在此時醒了過來,他擦幹尚掛於臉頰上的眼淚,伸手將那鹿皮袋子緊緊地攥在手心,良久才鬆開手來,將袋子掛於頸部,抬頭掃視一番,見黑豹在刨土,便起身過去瞧了一眼,轉身去燒毀的房屋背後,找來一把斷柄的鋤頭,趕開黑豹,自個挖起來。

    他人小力氣卻不小,挖挖停停,累了便倒在坑邊睡上片刻,醒來再接著挖,兩個時辰之後便挖好一個足以葬下一個成人的坑來。

    她望著孩子那稚嫩的臉,心頭莫名有些悲哀,這小小年紀便要承受這麽多打擊,老天委實太殘忍了些。

    孩子取下塊未被燒完的門板,費了很大勁才將連雍的遺體搬上門板,又找了繩索,一頭拴在門板上,一頭背在稚嫩的肩頭,拚盡全力將連雍遺體拖至坑邊,送進坑中,他趴在土坑上,用自己內衣前襟將連雍的臉擦拭幹淨,又撕下塊幹淨的布,蓋在他的麵上,將連雍的衣服整理一番,自此,便沒再哭過一聲,他十分平靜地一鋤一鋤地將土推下坑去,蓋在連雍身上,慢慢將坑填平,再在上邊撒上些灰燼,又將半堵牆推倒在上麵,隻要下一場大雪,便會將諸多痕跡掩蓋得一幹二淨。

    她忽然發現,這連少沐竟一夜之間變得如此懂事!懂事得令人心疼。

    孩子回到院子中央,很鎮定地從那幾具屍體上搜出不少東西,摘取他認為有用的東西,包成一包揣進懷裏,其中有把短劍,他原本想要扔掉,想想又掛回了腰間。

    之後,他將連雍那柄巨劍擦幹淨,從那三具屍體身上撕下布來,將整個劍身裹得嚴嚴實實,背在背上,劍身幾乎比他高出一頭,十分笨重。

    臨近午時,雪停了。

    連少沐心中明白,那叫鍾應雄的人雖然逃了,但說不定會帶人返回,是以,此地不宜久留。

    他在殘破的屋子裏搜尋了一番,找到一些被大火烘烤成肉幹的肉,和儲存在地窖裏的野果,除此之外,便沒多少有價值的東西了,他端端正正地向埋葬連雍的地方磕了幾個頭,望了望這個住了差不多三年,如今已是殘簷斷壁的家,領著黑豹抱著她,轉身飛快離開。

    走出幾十丈,她感覺有東西落在自己身上,抬頭看去,隻見孩子腮邊掛著淚水,不由得有些心疼,想要安慰他,隻發出幾聲單調的‘喳喳’聲。

    孩子低頭看她,輕輕順了順她背上的羽毛,嘴角漸漸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在他懷裏安然睡去。

    連少沐不敢往人口密集的地方去,他知道,那些人定然不會善罷甘休,指不定在什麽地方等著自己,他也不敢逃進大山,擔心會遇上大型野獸,自己無法與之抗衡,於是,他選定西南方,打算翻越前方那兩座山脈往外走。

    昨夜聽到的那些名字,已深深地烙在了心上,在他內心深處,已然埋下了一粒種子,一粒被鮮血染紅的複仇的種子。

    他個子不高,又背負著那把巨劍,在過膝深的雪地裏前行十分不易,有時甚至會一不小心陷入一人多深的坑裏,手腳並用才爬出來,狼狽至極。

    包裏的肉幹和野果不多,他分配著每人每日的分量,自己絕不多吃一口,有時實在餓極了,便抓把雪塞嘴裏,夜裏,在雪地上找個避風處,抱著七彩鳥躺在黑豹懷裏睡一覺,天亮了吃點東西繼續趕路。

    幾日後,他們終於翻過了那兩座山。

    她肩上的傷已經脫痂,沒什麽感覺了,但腹中饑餓卻有些難捱,忍不住抬頭朝連少沐望去,他的情況更糟,唇色青紫,麵色蒼白,神色恍惚而艱難地往前挪步,見她動了,便從懷裏摸出最後半塊野果遞到她嘴邊。

    這果子一點兒不好吃,很是澀口,她勉強啄了幾下,便不吃了,連少沐無奈地苦笑,將那剩下半塊果子又揣入懷中。

    見他如此舉動,她心頭委實被感動得一塌糊塗,很是難過了一陣,想到若是再不想辦法弄到吃的,他們隻怕是走不出這雪山了。

    正想著,前方黑豹忽然停了下來,兩耳豎起,鼻子使勁聳了聳,隨即,喉嚨裏發出低沉的嘶吼,猛地向前急射出去。

    她吃了一驚,心道:莫非前方有獵物!?這忽然出現的獵物非但沒有令她害怕,反而是興奮異常,全身鬥誌瞬間被激發出來,此刻,她能想象到的隻有食物,而非危險,因此前遇見的獵物,大多不過是雪雞或是雪兔,偏偏這兩日一根毛都沒遇著,才餓得如此狼狽。

    她鑽出孩子的懷抱,拍著翅膀朝黑豹跑去的方向追過去。

    “啾啾!回來!你翅膀還沒好利索呢。”連少沐急促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她停下回頭匆匆看了他一眼,‘喳喳’叫了兩聲,便轉身又朝黑豹追去,等她追上黑豹時,竟看到它同一頭半大的野豬對峙著。

    一頭野豬!她張了張嘴,咽下一口唾沫,忽然感覺事態有些嚴重,一時間竟慌了手腳,左右搜尋一番,祈求能找到任何可以助黑豹安全逃離的方式。

    那野豬瞪著一對小眼睛珠子,嘴裏哼哼唧唧,忽然低頭猛地朝黑豹衝了過來。

    黑豹被突然而來的衝刺嚇了一跳,趕忙往旁邊縱身一躍,隨即,又猛地轉身反撲過去,張嘴便一口咬在野豬後頸上。

    她氣得直跳腳,野豬後頸怕最是皮糙肉厚的地方了,如何傷得了它?!果不其然,那野豬吃痛,更是凶悍無比,當即腦袋一甩,將黑豹扔出老遠。

    許是餓得很了,黑豹竟好一陣沒能爬起,她站在它們對麵的一截樹幹頂端,撲扇著翅膀,大聲叫喚著吸引野豬的注意。

    野豬瞪著兩隻血紅的眼珠子,回頭望了一眼,調頭便奔她衝了過來。

    就在前一刻,在她剛看到野豬的那一瞬,想的是如何能令黑豹安全逃離此處,但看到這截斜插在雪地裏的樹杆時,那斷口處參差不齊,正對著野豬和黑豹打鬥的方向,便有了主意,她跳上那樹杆頂端蹲著守株待兔,隻待那野豬調轉頭拚盡全力衝將過來。

    她知道野豬最厲害的莫過於它嘴上那兩顆獠牙,它最擅長的攻擊方式便是拚命撞擊,繼而用獠牙撕裂對方,而它最脆弱的地方,便是在脖頸下方那塊柔軟之處,如此一來,正好利用它自己的衝擊力,反要了它的性命。

    見野豬越來越近,她心頭慌成一團,但依舊極力克製自己不要提前逃開,直至那野豬衝到跟前,她才猛地張開翅膀,往上騰空而起,那野豬結結實實地撞在了樹杆斷口上,整截樹杆幾乎全部沒入它的胸膛。

    野豬好一通掙紮,竟從那樹樁上掙脫開來,頓時,胸口處血流如注,往後一個倒坐,又爬起來暈頭轉向地原地打轉,最終晃悠幾下,再度倒了下去,四肢抽搐不已。(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