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走馬換燈生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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盤蜒劈出一掌,擋下海芝,隻覺她氣力大的異乎尋常,似乎借此風暴之勢,體內妖法倍增。他心中一驚:“這不老泉處,據傳埋藏海獵、海芝兄妹祖先,莫非她倆回歸後,體內蛻變,境界攀升了?”
海芝放聲尖叫,催動海中一眾蛟龍,紛紛張開血盆大口,從天咬下。這每一條蛟龍皆龐大如鯨,其嘴長尖,一張嘴便可將整條小舟吞沒。
盤蜒躍上半空,打出十拳,九條蛟龍中拳,當即斃命。唯一條繞了個圈,衝向道兒。盤蜒已連續運功數月,不曾休息片刻,一時內息不暢,再難擊出劈空拳力。他立時應變,俯衝下去,抱住道兒、默雪,往海裏一躍,隻聽一聲巨響,那月船落入蛟龍腹中。
海芝哈哈大笑,不知何時已站在那蛟龍頭頂,她道:“我曾說過,你折磨過我,我定要報仇!”手掌輕拍蛟龍腦袋,那蛟龍體型膨脹,肌膚變黑,雙目血紅,瞬間更可怖數倍,擴開大嘴,呼地一聲,一股淩厲絕倫的水柱噴出,好似數百長矛刺落。
盤蜒背轉身子,擋住默雪、道兒,往海中潛入,但遲了片刻,那水矛刺入背部,頓時創口見骨,血染海麵。
海芝愈發興奮,正要指使那蛟龍入海吃人,可忽然間,蛟龍身軀巨震,腦袋亂甩,砰砰幾聲,將一塊大礁石撞得粉碎,自身也當即死去。海芝大駭,肋骨已然斷裂,受傷不輕,她不敢逗留,也跳入海裏,瞬間遠遊無蹤。
原來那月船正是幻靈真氣化成,這蛟龍縱然是古時海獸,可吞入此物,幻靈真氣入體,如何能承受得起?
盤蜒擊敗強敵,浮上水麵,心中沮喪:“我竟落得如此狼狽境地,連這小龍小妖都能傷我?”稍一凝神,內力漸漸複原,再爬上一礁石。
默雪受了撞擊,暫且不省人事。道兒仍睜著眼,她看清盤蜒背上那觸目驚心的傷口,低聲道:“我...我看見你為救我二人,不惜....舍身抵擋。”
盤蜒淡泊一笑,道:“我救你倆已有多次,這又有何稀奇?”
道兒眼神迷茫,愈發虛弱,她道:“這與...以往不同,這次你...寧願自己死了,也....也要救我倆,俠義...俠義...你是因為俠義?還是...真心愛著默雪?”
盤蜒道:“自然是因為俠義。”說罷伸手點穴道止血,本來他不必處置,這傷口自會愈合,然而臨近那不老泉處,周圍脈象有異,令盤蜒頗感不適,流血不止。
道兒已無法多言,傷情發作,手足痙攣,病狀比以往更為惡劣。盤蜒臉上變色,心想:“如今默雪昏厥,不知外物,我不可拖延,非立刻將道兒她治好。”
他在道兒額頭一摸,幻靈內力投入道兒神識,仿佛踏入一層迷霧。
那迷霧緩緩散開,場景變幻,盤蜒發覺身處一洞中。洞內陰暗潮濕,牆上滿是鮮血,他見到一極其凶惡的怪物,正在撕咬一妙齡少女。
那妙齡少女正是道兒,那凶惡怪物卻依稀是阿道樣貌。少女痛的大聲尖叫,鮮血如衣,裹住全身,她手中握著尖刀,奮力掙紮下,一刀刀刺中那怪物眼睛。怪物也受了傷,血流如注,卻一味貪吃。
這是道兒心中景象,她無意中,將兩人魂魄融合之事想象成這般模樣,兩者拚殺,誰也占不得上風,隻怕兩人都會死去。
盤蜒飛身上前,在那女怪物腦袋上一拍,趁她鬆口,將道兒拽出險境。道兒哇哇痛哭,一刀刺向盤蜒。盤蜒握住她的手,喊道:“死則死,活則活,介於生死之間,唯有痛苦!”
他言語中自有法力,頃刻間,狂風大作,飛沙走石,一轉眼功夫,場麵又截然不同。
一少女睜開眼,發覺身處一明亮長廊,長廊壁上掛著一幅幅栩栩如生,筆法精妙的畫像。那少女容貌異樣,正是道兒與阿道合二為一,相貌美麗,並無半分不恰。
她朦朦朧朧,看著牆上畫像,似不知發生了什麽。盤蜒鬆了口氣,走上前,少女看見他,喊道:“你....是吳奇?我是...我是誰?我又在哪兒?”
盤蜒笑道:“你是初生的孩子,是一位沙漠古國的神女。”
少女喜道:“我是神女?神女又是什麽?”
盤蜒道:“神女就是神的女兒,你肩負重要使命,到危機關頭,需拯救你的國家。”於是拉住她小手,沿長廊一路前行,同時講述畫像中的故事,皆是神女阿道生平點滴。
少女情緒豐富,變化萬千,若見到畫像中人受了委屈,便大聲哭泣;可若見到歡快好玩之事,又高呼鼓掌。
漸漸的,她長大成人,變作神女阿道的外貌,她見到自己遇上盤蜒,遇上東采奇,遇上蒼鷹,又莫名其妙的愛上了他。愛意爬上了她的臉,她的笑容變得溫馨、癡情起來。
隨後風雲突變,蒼鷹慘死,阿道神色悲傷絕倫,問盤蜒道:“那....殺他之人,那個盤蜒,他....他如今在何處?”
盤蜒輕聲道:“孩子,時候不多了,請跟我繼續走下去。”
他言語威嚴,阿道抗拒不得,之後,她目睹了蛇伯城征戰之事,色··誘盤蜒之事,與東采奇生死相拚之事,她受了重傷,逃離蛇伯城,走向黑荒草海,試圖延遲自己的死亡,在真正的黑暗中找尋生機。
阿道身子發顫,淚如雨下,再看一副巨畫,那畫中有一少女,正是道兒,道兒受一火紋瘋子襲擊,雙目無神,已然死了。
刹那間,阿道心有靈犀,感同身受,她感到這遠方的、神秘的、可憐的道兒正召喚自己,向自己求救。
她是為了救道兒,並非為了吞噬那孤苦的靈魂。
隨後,她又見證了道兒複生,遇上陽問天、盤蜒、宋遠橋、白鎧,她與陽問天相戀,吵嘴,分開,上山學藝,終於在南海島嶼上見到了蒼鷹,阿道夢寐以求、生死不棄的戀人。
但蒼鷹令她清醒,讓她明白過來,她所謂的深情愛意,不過是一場夢。是那卑鄙的盤蜒誘騙她的手段。
她陷入極大的迷茫,一時不知自己是道兒還是阿道,也不知自己又該何去何從?困惑中、她進退兩難,痛苦難熬,她不再癡戀,覺得自己不屬於這裏,想要回去,可又舍不下默雪,這道兒最親愛、最純潔的妹妹。更何況她不知該如何返回。
她又在世上逗留了多年,她看著妹妹陷入無望的、荒謬的苦戀,就像當初的阿道一樣。她又打量盤蜒,感到他無比險惡,就像是盯上初生小鳥的毒蛇。她觀察兩人,自己也陷入精神的迷宮,不知不覺,她覺得喘不過氣,仿佛她自己也被惡魔盯上,隨時會被撕碎吃掉。
她落了海,病情加重,終於到了今天這一步。
她回顧完此生,容貌又變回最初那混淆不清的少女,她神色坦然,又稍顯悲哀,心中懷有悔恨,也有解脫。
她麵對盤蜒,道:“都說人死的時候,往事如煙,閃過眼前,死者生平最重要的親人會陪伴在側,想不到我卻非由你做陪。”
盤蜒搖頭道:“我並非你親人,你也並不會死。我帶你走過這一切,是讓你明白過來。無論阿道還是道兒,你二人心地本善。原先混沌未明,猜疑叢生,故而恨意糾纏,自相殘殺。可到最終關頭,誰生誰死,誰主誰次,又有何要緊?”
道兒低頭沉思,眼珠閃爍著神采,她道:“我們...已是同一人了。”
盤蜒甚是欣慰,笑道:“既唯獨一人,又何必自稱‘我們’?你願做阿道,就是阿道,願做道兒,就是道兒。海闊天空,隨遇而安,你何必知道自己要做什麽?又何必非做什麽不可?”
道兒咧嘴微笑,淚眼朦朧,霎時大徹大悟,不再受此困擾。她望向畫像,悲喜交加,深感懷念,可卻也不再留戀往事。
她是新生的女孩,她是湖中女神,是死去的天靈者。
她再去看盤蜒,他已不知所蹤,道兒焦急起來,像失去了指路的親人。
隨後,那長廊蒸騰,變作一朵朵白雲,她身在空中,飄飄蕩蕩,陡然失勢,驚呼著掉了下去。
她大叫一聲,耳畔隆隆,海浪陣陣,終於回歸現世。大風夾在水氣,直襲過來,道兒稍一動念,渾厚無窮的內力護著身軀,令她不覺寒冷。
她稍一伸手,內勁洶湧,混混沌沌,洋洋茫茫,發於丹田,散於四肢,流轉周天,順暢無礙,更稍勝當年異世神女。
道兒神清氣爽,心情愉悅,張開雙臂,迎著海風大聲歡笑,暗想:“我是阿道,我是道兒,我是神女,我是天靈者,世上再無事能難得到我!”
隻聽背後默雪喜道:“姐姐,你怎地好了?”
道兒喊道:“妹妹!”一把抱住默雪,輕輕一躍,陡升十丈高空,默雪嚇得哇哇尖叫,道兒開懷大笑,說道:“膽小鬼,膽小鬼!”
兩人落地之後,默雪頭暈眼花,嚷道:“姐姐饒命,饒命。”道兒嘻嘻一笑,在她額頭一吻,一轉眼,見盤蜒坐在沙灘上,正閉目調息。
道兒走上前去,注視盤蜒,神情複雜,默雪拍著腦門,道:“叔叔自己受了極重的傷,可照看我倆整整一天,我也才剛剛醒呢。咱們...咱們已到了那不老泉的島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