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重入海途捕風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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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盤蜒收攝心神,排開池水,泡沫激揚,嘩啦一聲,他浮出水麵,跳回岸邊。

    血寒仍附在小默雪身上,她見到盤蜒,目光有些許古怪,道:“怎樣?不老泉中有何寶物?”

    盤蜒不再隱瞞,道:“其下有一殘殺斧,專困世間縛靈,其餘更無奇異之處。”

    血寒歎道:“奇異之處,還是有的,你眼下可年輕好看的很。”

    盤蜒頓時心頭巨震,驚慌失措:“糟糕,我凝神與靈氣交談,竟忘了抵禦池水之效,莫非我已回複本來麵貌?血寒已認出我了?”

    他反觀自照,又放心下來,他此刻似小了四十歲,成了那初出茅廬的吳奇。這吳奇容貌本是他隨意杜撰出來,以血肉縱控念維係,想不到這池水竟不加分辨,僅令他恢複青春,斷肢長全。

    血寒又道:“按理你這天罡萬千變,世間人物樣貌皆可隨意變幻,你又為何不用?原先老邁殘疾,好生淒涼。”

    盤蜒道:“皮囊如何,我已不放在心上,什麽都及不上我本來麵貌。正如小默雪臉有紋路,可她心地之美,世間獨一無二。”

    血寒微微一愣,輕歎道:“我原先也不料她竟如此純真無邪,一塵不染。”

    盤蜒直視她容顏,道:“道長若無要事,還請離去,還小默雪本尊。在下已有相救之法。”

    血寒道:“若無我內勁支持,她轉眼便性命垂危,我隨你同行,你告訴我如何救她。”

    盤蜒心知她純是好意,但仍道:“你長久占據她身軀,她對你愈發依賴,時候稍久,她自身將蕩然無存。我自會照看她,道長無需費心。”

    血寒如何不知其中輕重?想了想,問道:“你如要救她,須得大費周折麽?”

    盤蜒道:“我問了池水中那殘殺斧,它說若我能除去逃離此處的伯奇鳥,即可熔煉小默雪腦中魂魄,助她重獲新生。”

    血寒雖閱曆豐厚,可卻不知其中煉化仙殤的道理,頗為將信將疑,但事到如今,也不由她不信。她道:“你先前所言不錯,我終究對不住小默雪,你功力雖高,卻無法持久,若你難以為繼,我會化身過來,稍稍緩解她病情。”

    盤蜒朝她一拜,道:“多謝。”更不多言,目光有送別之意。血寒閉目散功,頃刻間,又變作小默雪的模樣。她形貌憔悴,嘴唇發白,雙目緊閉,正是魂不守舍、性命垂危的跡象。

    盤蜒稍一思索,雙手連點她身上任督二脈穴道,注入真氣,維係住她身子骨,也暫且隔絕怨靈,令其無法為害。這療法極為艱難,耗費巨大,除了山海門的真仙之外,世上再無人能用。盤蜒竭盡全力,終於暫且保全了小默雪,可自身也精力衰退,真氣隻餘少許。

    盤蜒心想:“我在這池水中走上一遭,倒也有些好處,雖仍未有真仙體魄,受天道製約,可也健壯了不少。這太乙真仙法更可持續,若非如此,我自身救不得小默雪。”

    但她病情仍重,不容絲毫大意,盤蜒估算,約莫隔上三天,便得重新治療,維係她魂魄不散。

    小默雪睜開眼,目光無一絲神智,盤蜒知道她無法思索,宛如嬰兒,更是心疼憐惜,將她緊抱在胸口,輕聲道:“沒事了,你這病很快就好。”

    小默雪低低的“嗯”了一聲,蜷縮在盤蜒胸前,盤蜒心中一酸,卻又立即迫自己堅強起來。

    忽聽山上道兒喊:“默雪!默雪!妹妹!”她探頭張望,瞧見兩人,惶急一路跳落,轉眼已至近處。

    她見到小默雪,刹那間心有靈犀,感受到妹妹此刻狀況,隱約知道她深陷絕境,心疼得難以形容,喊道:“她...她眼下怎麽樣了?”

    盤蜒道:“我保住她性命,但仍需設法救她。”

    道兒哭道:“這到底是怎麽了?為何她....會遭受這摧殘?”

    盤蜒身子發顫,道:“她瞧見你我....你我之事,以為遭受背叛,獨自一人,來到此山,被怨靈侵入軀殼,自身魂魄.....四分五裂。”

    道兒如遭雷擊,呆立半晌,突然尖叫起來,她衝上前,摸著小默雪臉頰,喊道:“是姐姐不對,姐姐...姐姐不該...這樣,好妹妹,乖妹妹,姐姐....姐姐絕無搶你情郎的心思,我隻想....隻想....試試他對你是否真心。你睜眼看看姐姐,回來陪陪姐姐,好麽?”

    她聲音既茫然,又驚懼,卻帶著無以倫比的溫柔,似是母親在呼喚遠去的兒女,小默雪腦袋動了動,看著道兒,露出純粹的笑容。

    盤蜒喜道:“是了,你與她本是一體同胞,聽你聲音,她便好受一些。”

    道兒歡呼道:“那....那你快將她給我。”

    盤蜒將小默雪轉交給道兒,小默雪自行抱住她,腦袋貼在道兒臉頰旁,道兒淚如雨下,連聲道:“對不起,對不起,好妹妹,姐姐對不起你。”

    盤蜒道:“你無需自責,此事錯全在我。”

    道兒抬眼道:“是我自作聰明,勾...勾引叔叔你....”驀然間,神色驚異,大叫道:“你....你是吳奇?你怎地....變俊了?“

    盤蜒指泉水道:“拜小默雪所賜,我得以入內沐浴,返老還童,我欠她數不盡的恩情,定將誓死相報。”

    道兒無奈苦笑,心中殊無歡喜之意:“叔叔還複青春,我妹妹卻快死了。她犧牲自己,成全旁人,與她相比,我真卑鄙的無以複加。”

    兩人各自傷心,但盤蜒說道:“眼下耽擱不得,咱們須得盡快離島,找到這泉水中那凶殘魔怪,也唯有此法可救默雪。”於是簡要說了小默雪症狀。

    道兒心急如焚,問:“那魔怪如今在何處?”

    盤蜒道:“她乃昔日拔異齊國女魔頭,怨念極深,若我所料不錯,她定藏在拔異齊國之中。咱們此去,正好與問天他們匯合。”

    道兒說:“事不宜遲,我照看妹妹,你快些造船離島。”

    盤蜒擺手道:“你並不知療傷之法,貿然相助,反而自受其害。”

    道兒急於彌補,揚眉道:“胡說,你不知我眼下功力之深,直追問天麽?”握住小默雪掌心,凝聚內力,緩緩送入,助她療養,但轉眼間,她手臂劇痛,驚呼一聲,縮了回去,慘然道:“為何...似有毒蛇咬我?”

    盤蜒歎道:“她體內怨靈帶來龐大真氣,遊離在經脈之間,你若要助她,等若闖入數十萬賊人老巢,何等凶險?若非你功力不俗,剛剛那一進一出,你性命難保。”

    道兒大惑不解,問道:“那你為何...為何能助她?”

    盤蜒隻答道:“我知道潛入之法,有的放矢,故而安然無恙。你放心,有我在,小默雪死不了。”但此舉也如履薄冰,不可激怒一眾怨靈,否則萬事休矣。

    道兒細看他臉色,見他眼神困倦,疲態顯露,知道他也受了不少苦,心下溫暖,泣道:“吳奇叔叔,多謝你,你待小默雪真好。也多虧你,小默雪才能活著。”

    盤蜒斷然道:“理所應當,義不容辭。”

    道兒怕小默雪受冷,解下衣衫,罩在她身上。兩人奔行長遠,來到海邊,道兒說:“我去找木材,咱們造一艘木筏,唉,可惜我笨手笨腳...”

    盤蜒手在水中攪動,泊泊聲響,又一艘寬敞厚實的月船破開水麵,映著月光,朦朦朧朧。道兒低哼一聲,眼神訝異至極,她此時武學深湛,見盤蜒這一手法,立時瞧出其中功力深厚之處,心底驚佩,道:“吳奇叔叔,原來你竟有這等神通?”

    盤蜒道:“這也是拜小默雪所賜。”

    三人來到船上,船艙內幹燥溫暖,並不潮濕,衣衫毛毯,一應俱全。道兒歡聲道:“這全是你變出來的?這可當真好使。”

    盤蜒暗忖:“我需一邊替小默雪療傷,一邊維係這夢中船隻,無論如何,都需穩妥為上。”他本想帶著默雪、道兒,一股腦飛到拔異齊國,可那太過行險,萬一途中內力斷絕,反而更害了小默雪性命,還是細水長流,更為妥當。

    他讀過羅血古那本《拔異齊國遊記》,略一推想,已知方位,袖袍在水中一拂,使出神農天香經功夫,木漿自推,借風順水,就此駛出。道兒見他妙法層出不窮,更是喝彩連連,讚不絕口。

    原本在她心底,對盤蜒諸多偏見,以為他為老不尊,貪財好色,隻是有幾分聰明機智罷了。可目睹他這憑空造化之功,又見他不遺餘力的救助妹妹,於是成見全消,反而感激至深。

    恍惚中,道兒不禁心想:“他....這當口變成了個俊俏儒生,雙手完好,正是妹妹絕佳的歸宿。”這念頭比之先前對待那老謀深算的殘疾書生,實有天壤之別。

    乘風破浪,渡濟汪洋,滄海滔滔,前路茫茫。三人乘坐小船,在無盡天水間前行,途中遇上風浪,盤蜒設法避開;遇上缺水,盤蜒聚雲祈雨;遇上鯊魚,道兒負責逐走;遇上大片魚群,道兒入水捕捉;若小默雪境況堪憂,則兩人輪流照看。兩人各有職責,齊心協力,總能度過難關,化險為夷。

    盤蜒並非內力無數的山海門真仙,而是誤入此世,深陷桎梏的異世來客,這般一刻不休,長途跋涉,也是不勝苦累,但他咬緊牙關,當做上蒼的懲罰,自身的救贖,於是竭力苦熬,絕不讓血寒援手。道兒看在眼裏,深受觸動,每天都對他愈發敬重,愈發倚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