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戰而後仁是為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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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荼邪問道:“這物件有何用?”

    荒蕪痛苦搖頭,難以答話,東采英輕觸她傷處,動作輕柔,荒蕪從未被人碰過這地方,毛發直豎,臉上發燒,一顆心跳的厲害,再顧不得疼痛。

    荼邪道:“這虎皮咱們都碰不得,難道也毀不去?”掌心運勁,宛如鍘刀,再抓上那虎皮,荒蕪“啊”地大聲慘叫,眼睛翻白,似快要死了。

    東采英急道:“這虎皮上有咒術,這...這是她的皮麽?”

    荼邪懊悔至極,道:“我好生糊塗,這虎皮一旦毀掉,這丫頭也活不成了。”

    這祖孫二人內力雖深,可替人治傷,並非所長,一時慌了手腳。此時,忽又有兩人飛速而至,其中一美麗少女快速出指,觸碰荒蕪要穴,這功夫真有奇效,荒蕪病情登時平緩。

    東采英長長鬆了口氣,見那少女,倒也認得,正是先前那叫雪冰寒的道士,而另一人則是先前並肩作戰的吳奇。

    先前盤蜒趕回履族駐地,途中碰上關切而來的血寒,兩人還未說上幾句話,便聽到荒蕪呼喊,立時趕到此處。

    血寒細細看那虎皮,秀眉緊蹙,東采英簡略說了這虎皮來曆,血寒道:“這虎皮上有煉化挪移的功夫,取自荒蕪妹妹的親人,隻要她活著,這虎皮便能完好,若虎皮一旦毀壞,她也活不成了。”

    荼邪咬牙道:“這鬼虎派倒行逆施,因信奉這閻王,竟做出這等黑心之事?”

    盤蜒對血寒道:“那暴虐閻王非但指使鬼虎派,連那黑蛇教也與他關聯緊密。黑蛇教所使的殘劍功夫,與暴虐閻王如出一轍。”

    血寒嗯了一聲,又道:“而這黑蛇教徒,似與許多年前害我族人的那邪教有關,隻怕非同小可。”

    正議論間,荒蕪轉醒,看見血寒、盤蜒,弱聲道:“雪道長,吳掌門,又是你們...救了我?”

    盤蜒道:“是獅心王救人在先....當時鬼虎派的騰角牙便是因這虎皮來追殺你麽?”

    荒蕪道:“正是...他們說...要將這虎皮送入...蛇伯城,借此害了東采奇姑娘。我於心不忍,便將其...盜走,這本就是用...我娘的..皮..我挖開自己肚子,將其藏在裏頭,是...山中那些好心的猿猴....救了我。”說到此處,淚如雨下。

    血寒哀歎一聲,摟住荒蕪,輕輕撫摸她毛發。

    盤蜒道:“這虎皮上所書死者名字,多達數十萬,又是從善良女子身上剝離的皮膚,怨氣極重,或許正是召喚暴虐閻王的邪物。他所以要將其奪到手,便是為了自由行走於世。”

    血寒曾聽盤蜒簡短說過遭遇暴虐之事,又問道:“可他此刻顯已能自如行動了,你不說他一刀可夷山為平麽?”

    盤蜒搖頭道:“他說自己仍功力不全,是了,今夜月色明亮,靈氣濃厚,他才能趕來捉拿荒蕪。”

    東采英說道:“既然如此,咱們可得好好設法保護這位荒蕪師妹。吳奇掌門,你們之後要去何處?”

    盤蜒道:“要去乘黃山脈,尋一黑蛇不擾之處,安頓下來。”

    東采英黯然道:“黑蛇不擾,談何容易?有人說若舉國信奉聚魂山閻王,定時宰殺活人供奉,便可免於災禍,但那不過是無稽之談。有些地方,陽光充足,確實極少有災患,但到了冬季,仍不時有人被黑蛇所害。”

    盤蜒道:“那驅蛇香呢?若有落地生根,或是漂泊不定,不就太平了麽?”

    東采英搖頭道:“若真有人奪得此物,必惹來無數搶奪,徒增殺戮而已,我那獅心國中,本從某處得來不少‘落地生根’,但風聲傳出,百姓以為我有私心,隻顧自個兒,不顧平民死活,鬧得各處造反,死傷反而激增,我隻得將這驅蛇香送人,這才換得太平。”

    盤蜒哈哈笑道:“世人不換貧而患不均,若連這活命之權都比不上貴族老爺,焉能忍耐不反?”

    東采英苦笑幾聲,又道:“待在這荒山中著實不妥,此地離我營地不遠,兩位若不介意,不如到我那兒去喝一碗熱酒如何?”

    盤蜒麵對東采英,著實心中有愧,不想過多結交,但血寒拍手笑道:“若是好酒,一杯可不夠,咱們英雄好漢,豈能不喝他個十斤八斤的?”

    東采英大聲道:“道長真是女中豪傑,好,隻要道長酒量足,十斤八斤,都由我老東請了。”

    盤蜒仍在猶豫,血寒道:“荒蕪與你身上都有傷,我總得找一安穩地方,替你倆施救。怎麽?你怕東獅王對你動手動腳,意圖不軌麽?”

    盤蜒這才笑道:“你這尖嘴道士,好吧,全由得你。”

    東采英大喜,在前引路,走了十裏地,來到另一河穀,有山石遮風擋雨,帳篷寬敞,河水清澈,果然是處風水寶地。帳篷中有十來個士兵,皆是身手高明的幹將。

    走入帳中,血寒替盤蜒、荒蕪治療一番,不久已複原大半。隨後東采英帶來美酒,斟滿酒碗,分給盤蜒、血寒、荒蕪。他與荼邪酒量極大,一口便將大碗喝幹。血寒逞能,也是酒到碗幹,好生利落,她不運功抵擋,幾合已喝的醉眼朦朧,靠在盤蜒身上呼呼大睡。

    東采英見盤蜒一小口一小口的飲酒,嘿嘿說道:“吳掌門,你功夫極高,我很是佩服,但你喝起酒來,卻遠遠比不上你這位紅顏知己了。”

    盤蜒揚眉道:“品酒並非飲水,豈能不分滋味兒,海吃胡喝?”

    荼邪嗤笑道:“英雄好漢,但求一醉,酒入腹中,憂愁盡消,管什麽狗屁滋味兒?”

    盤蜒道:“若是英雄好漢,心中無憂,何須借酒消愁?若滿心愁苦,隻借喝酒逃避,算哪門子英雄好漢?”

    東采英喝彩道:“說的好,吳掌門不愧是讀書人。這喝酒的道理,我說不過你,咱們幹了此碗!”與盤蜒酒碗一碰,張嘴一吸,碗中登時精光。

    盤蜒依舊慢吞吞的小口品評,神色平靜。

    再喝幾口,盤蜒問道:“東獅王,你救下履族之後,為何今夜去而複返,難道你要獨闖龍血營地,教訓他們麽?”

    東采英反問道:“吳掌門,你呢?你難道是為救荒蕪師妹而去?”

    盤蜒道:“我哪有這未卜先知的本事?不過碰巧而已。”

    東采英望著盤蜒,忽然高興起來,道:“你定與我想得一般,要令他們吃些苦頭,知難而退,是麽?”

    盤蜒笑道:“原來如此,獅王,若非今夜閻王代勞,隻怕你一雙鐵拳,定要揍得龍血將士對你又恨又怕,深惡痛絕了。”

    東采英說道:“我...這人不像那些足智多謀的...軍師,隻有一身蠻力,遇上敵人,也唯有沒頭沒腦的打上一架。我那...軍師說,這是我的好處,若我再聰明些,算計些,他反而不會幫我。”

    盤蜒神色黯淡,問道:“你那位...軍師,叫什麽名字?”

    東采英說道:“他叫泰遠棲,是昔日泰家中一位了不起的謀士。後來得罪萬鬼,被到處追殺。”

    盤蜒本以為他說的是自己,不想聽到這熟人,奇道:“這泰遠棲是你軍師?此人名頭可當真不小。”

    東采英答道:“可不是嗎?這位奇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足不出戶,可推算天下大事,像他這般人物,我生平隻遇上兩個。”

    荼邪惱道:“你還想著那害你的奸賊?盤蜒這王八蛋,他偷你老婆,害得你家破人亡,如今連兒子都不敢相認,你還這般誇他?”

    荒蕪一直安安靜靜的守在一旁,聞言一驚,問道:“獅王...你有...妻子兒子了?”

    荼邪笑道:“是啊,但眼下他可是光棍兒一個,小丫頭,你莫擔心,隻要你點一點頭,他今後絕不再瞧別的姑娘一眼。”

    荒蕪啐了一聲,抿嘴不語。

    盤蜒聽他們交談,一顆心沉了下去,便在此時,忽然肋骨一癢,原來是血寒偷偷摸摸的撓他,又傳音問道:“你還偷過人家老婆?”

    盤蜒苦悶答道:“我今後會如實告訴你,我一生罪孽無數,實無法辯解。”

    血寒輕咬他背上一口,舉止調皮,但並無責備之意,柔聲道:“多半是令他痛定思痛,助他悟道練功這些把戲,對麽?這是咱們山海門的老活計了。”

    盤蜒登時湧出衝動,恨不得好好抱抱這知心的道人。

    荼邪歎道:“盤蜒軍師他....雖害了我,可也救了我,這叫置於死地而後生。外公與我...來到北地,咱們投效一傭軍,這傭軍的日子...整日唯有不停的打仗,不停的行軍,不停的殺戮,我想忘了過往的一切,便沉浸其中,埋頭狠殺,漸漸的,我殺的人越多,功夫便越高,功勞便越大。泰軍師他瞧上我,便推舉我升官,一點點當上百夫長,千夫長,最後成了大將,總帥....”

    他倒滿酒碗,喝了一大口,表情惆悵,搖頭道:“我越是打仗,便越是不明白,為何...我殺了這許多人,卻反而越受敬仰?軍師說...要我莫多想,他已為我鋪平道路,隻要我不停打下去,總有一日,會成為統領各國的皇帝。可這又不知要打多少仗,殺多少人了。我不明白...自己打仗到底是為了什麽?是為了功名利祿麽?還是為了宣泄惱恨?”

    盤蜒低頭沉思,過了半晌,也將酒碗注滿,一口喝幹,說道:“獅王今夜所為,其實比誰都明白。”

    東采英奇道:“你說說,我明白什麽?”

    盤蜒道:“這世上唯有一類戰事,可稱為正道,那便是將軍方才的舉動了。”

    東采英、荼邪互望一眼,東采英問道:“哪類戰事?”

    盤蜒道:“以戰止戰,消弭爭鬥,勝而後仁,既是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