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 喜事燈籠照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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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籟城中,有一舊時宮殿,名曰織女,乃是昔日某國國主花費大量財物所造,其園宏巨,花草環繞,亭台樓閣,應有盡有,爾後那國主敗於廊釋天,為這觀國皇帝所占。

    這一日,楚小陵來到織女宮,見四處張燈結彩,喜氣洋洋,紅紅火火,流光揚輝,無數賓客雲集來往,皆是當地名士,朝中大臣,他國武林人士,無論身份,即便想湊湊熱鬧,也受層層盤查,難入其中。

    楚小陵想起自己孑然一人,圖謀不成,對照之下,不免落寞,暗想:“我敗在東采英之手,丟盡顏麵,飽受奚落,這奪得宗主,重振萬鬼的心願,何時能圓?”

    立於牆下,不得而入,茫然四顧,忽有一人悄然而來,楚小陵見此人神神秘秘,輕功高強至極,正是廊釋天最得力的心腹煙影。他心想:“這煙影武功也是極高,隻怕不遜於廊釋天、郭玄奧,否則焉能為侍衛首領,緊隨左右?這三人聯手,除非仗昔日萬鬼全盛之威,萬不能令其懾服。”不由生畏,好生豔羨。

    煙影更不置一詞,領他走入一片林地,握住他手,竟穿過圍牆而入,楚小陵不知其中奧秘,戰戰兢兢,卻又嘖嘖稱奇。

    他道:“煙影大哥,你陪我說說話,成麽?”

    煙影搖了搖頭。

    楚小陵笑道:“我...問句話,你可別生氣,你是不是啞巴?”

    煙影再度搖頭。

    楚小陵淒然道:“是了,你定然瞧不起我,覺得我放蕩無恥,這才不願開口。可我...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我爹爹被仇人殺死,我為躲避仇人追殺,不得不改扮男裝,躲躲藏藏,依附強權霸主,我...我又何嚐不想擺脫出來?”

    他說著說著,驚覺失言,忙道:“你千萬不可對陛下說,否則他...發起火...”

    煙影道:“你若與他做長久夫妻,他一身功力,遲早為你所得,至彼時,你自不必懼他。“

    楚小陵霎時如被一刀刺入心窩,深感畏懼,他急道:“你....你.....”可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煙影細看他,說道:“你願不願做那巨獸?”

    楚小陵顫聲道:“什麽巨獸?”

    煙影道:“巨獸者,吞食天地,黑影蔽日,世間萬物,賴此獸而存,此獸亦仗萬物而生,輪回流轉,生生不息,大勢不止,世道乃續。”

    楚小陵聽得一頭霧水,問道:“我...你能讓我當那巨獸麽?”

    煙影道:“巨獸命運變幻,不知花落誰家。廊釋天氣數已盡,萬獸競皇之尊、天之執,我隻不過看守那巨獸而已。”

    楚小陵沉吟許久,咬牙道:“求你...教我該怎麽做?”

    煙影擺了擺手,道:“你陪廊釋天睡去,此次之後,再無機緣,伶人千變訣並非正途,需借此良機,體悟其理,而非一味索取奪占。”

    楚小陵紅著臉道:“你說廊釋天...會死?那他死之後,你願不願幫我?”

    煙影道:“我隻追隨那巨獸,瞧他吞食。”

    說話間,已來到閑宮內殿,煙影在她肩上一拍,兩人變作煙塵,飄入殿內,廊釋天已然察覺,笑道:“美人兒,你那身功夫不錯,竟將東采英逼迫得狼狽不堪,好極,好極,我瞧著興致更增。”

    楚小陵去找煙影,他早已不見。

    廊釋天捏她下顎,將她臉龐抬起,吻了上來,楚小陵心神若飛,悄然落淚,這更激起廊釋天心頭熾熱,當即將楚小陵撲倒,行狀如同野獸。

    楚小陵被他占有,感受到撕裂般的痛,腦中回想煙影所言:“伶人千變訣並非正途,需借此良機,體悟其理。”

    她思緒潰散,屈辱、愉悅、痛苦、失落一齊占據心頭,但她竭盡全力,捕捉那偶爾掠過的大道。

    她遁入了空,於是產生了悟。

    事畢,楚小陵癡癡側躺,神情呆滯,廊釋天半成功力又匯入其體,但這已無關緊要,楚小陵此次真正收獲在於心底,而非外力。

    廊釋天冷笑道:“你走吧,下次不用再來。哭哭啼啼的女人,久之果然生厭。”

    楚小陵軟綿綿的站起,忽然被煙影一提,又變作煙霧,升空飄蕩,逐漸遠離此地。

    她問道:“煙影,你....到底是誰?”

    煙影道:“一個局外之人。”

    楚小陵繼續追問,但煙影又成了啞巴,不再回答。

    .....

    廊釋天發泄之後,收功起身,招侍從前來,替他整理儀容,隨後走入大殿。那喜宴吃喝正酣,氣氛正熱,但一見他來,立時全數靜止,齊聲道:“恭迎萬歲駕到。”

    廊釋天目光冰冷,環顧殿中,見郭若、廊邪身穿喜袍紅衫,坐於堂上,廊邪麵如死灰,憔悴衰弱,郭若頭戴紅巾,也看不清神情。

    他道:“義兄呢?”

    廊駿道:“啟稟陛下,師父他老人家正運功調理,不知何處,無暇至此。”

    廊釋天又道:“為何不等我到來,擅自開宴?”

    群臣大駭,一時全數跪倒,喊道:“臣等乃是聽殿下號令行事!”“廊邪殿下說您身有要事,未必能來,這喜事...耽擱不得,所以...”

    廊釋天雙目如霜,看著廊邪,冷笑道:“原來如此。”

    廊邪如坐針氈,目光躲閃,不敢張望。

    廊釋天道:“你心中有怨氣,我豈能不知?你怪我廢去你武功,是麽?”

    廊邪喊道:“孩兒豈敢對爹爹有絲毫怨言?”

    廊釋天笑道:“那你便是昏了頭了,有膽對我不敬?”

    郭若掀開簾布,急道:“爹爹,夫君他...他一時...糊塗...”

    廊釋天手一抓,廊邪高大的身子騰空而起,已被廊釋天擒住,捏著脖子,高高舉起。廊邪驚駭已極,手臂亂揮,嘴裏不能發聲。群臣悚然,可誰又敢多說一句話?

    廊釋天忽然仰天一笑,鬆脫了手,道:“孩兒何必當真?為父帝王胸懷,豈會將此事放在心上?又豈會在喜宴上見血?不過與你開個小小玩笑罷了。”

    廊邪捏住喉嚨,連聲咳嗽,反複道:“是,是。”

    眾人聽他這句話,暗暗心驚,但嘿嘿的幹笑起來,心中都有退席之意。

    忽然間,有一人高高躍起,手臂輕振,三道無形真氣飛向廊釋天。有一護衛反應奇快,搶上一擋,被真氣洞穿,當即吐血而死。

    群臣尚來不及驚呼,廊釋天拍出一掌,那人中掌後,渾身上下,骨骼齊斷,在空中倒退出去,落地後,已成了一灘肉泥。

    隨即又有刺客現身,分布各處,共有八人,皆穿著朝臣服飾。有四人掌中生火,燒向立柱,火焰霎時躥至高空,蔓延四方。

    另四人直衝廊釋天而來,但廊釋天身邊一道煙塵晃動,籠罩於前,那四人中,三人立即窒息而亡,隻剩一人停步不前,卻並未被煙影擊傷。那人麵目蒼老枯瘦,正是追擊廊邪時的老僧。

    煙影現身,與那人對掌,那老僧武功也神妙至極,曾與郭玄奧平分秋色,兩人內力相拚,隆隆聲中,令這宮殿震蕩不休,幾近坍塌。

    廊邪抬頭喊道:“護著爹爹快走!”

    廊釋天何等神功,本絕無退卻之理,但看那老僧身手,心念電轉:“敵人不知還有多少,我乃帝王之尊,豈能留在險境?護衛高手並未全數在此,不可逗留,以免中敵人毒計。”即刻袖袍一拂,使動龍玄無極功,真氣流轉,如龍長吟,煙塵彌漫,霧氣飄蕩,他隱匿塵中,倏然遠去。

    他身法神速,幾個起落,已從前殿飛至深宮內院,來到一湖水旁,手指一撥,湖水分開,露出一條斜坡。他順斜坡而下,開啟數道厚重石門,走入密室之中。

    這密室深處是一處古時陵墓改造而成,工程浩大,精細微妙,更有機關陷阱無數,妙法通靈,能夠認人,除了廊釋天與寥寥數人之外,再無旁人能通過。

    廊釋天建成此地後,已有數年不曾來過,他掌中放光,走過暗道,來到一空曠幽遠的大石窟內,這石窟之中,也如皇家庭院,種著花草,點長明燈,風景頗足賞析,備有靈丹妙藥,玉袍金衣,長廊橫臥,殿堂矗立,其後更是四通八達,也是他精心準備的避難之處。即便是這百籟城的城主,也絕想不到廊釋天竟有如此布置。

    廊釋天不再焦急,仔細想想方才之事,反覺好笑:“武功越高,膽子越小,若我與煙影聯手,天下何人能敵?”

    但煙影有神術護體,縱然不勝,也有脫身之法,即便麵對閻王,也未必會受困被俘,廊釋天並不擔心此人,隻不過他那些兒子,或許會有傷亡。

    廊釋天歎了口氣,微覺惋惜,但不覺悲傷。他身為萬鬼門人,總提防旁人謀求其位,有心加害,除了煙影、義兄,他誰都可舍棄,即便親生兒子,又有何舍不得?

    那廊邪曾前景遠大,不也最終令人失望?他們境界不夠,委實皆靠不住。

    他曾聽郭玄奧說起營救廊邪時情景,追擊敵人之中,有一老僧,竟能與郭玄奧拚得幾掌。如今這刺客中那老僧,應當正是黑蛇教的大高手。由此可見,眾刺客亦是黑蛇教所派。

    這黑蛇教越來越猖狂了!

    廊釋天本指望借這黑蛇教,耗折獅心王與其餘諸國,坐山觀鬥,待皆疲乏,遂出手殲滅,如今看來,倒不宜再坐視不理了。

    陡然間,廊釋天聽那陵墓入口開啟,有人朝此走來,一路機關,並未觸發,入口大門又再度關上。廊釋天微微一驚,心想:“應當是我諸子中有人逃脫,也躲到這兒。”

    那人並非受萬人劫持,否則機關感應,那兩人皆必死無疑,廊釋天不再擔心,聽那人腳步虛弱,已知道那人是誰。

    黑暗終止之處,廊邪步入園子,他見到廊釋天,眼中也並無驚訝之情。

    不,不,他眼神空蕩蕩的,更像是死去的魚蟲一般。

    裏頭一絲情緒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