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萬鬼之主落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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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將士的歡呼聲勝似驚雷,不知誰先起個頭,紛紛朝蒼狐跪倒,高呼他姓名,蒼狐並不阻止,解下頭盔,策馬揚鞭,返回鎮上。
四對一,甚至五對一,且敵人中不乏高手,更有凶猛野獸,準備充分,氣勢高漲,但仍是蒼狐贏了,非但獲勝,且幾乎全滅敵軍。
他這輩子從未這般累過,卻也從未有此刻這樣愜意。
他覺得在戰場上,自己不可能敗。
萬蓮匆匆迎了過來,尚未問話,已被蒼狐抱住,擁入帳中,隨後她輕呼微嗔,喘息急促,笑道:“你這般猴急,可把我嚇壞啦!”楊百夫等麵麵相覷,想象帳中情形,心底好生豔羨。
事畢,兩人擁在一塊兒,萬蓮道:“這是九頭山大將軍的旗幟,他是爹爹麾下最勇猛的將領。你贏了他,爹爹元氣大傷,位子已坐不穩了。”
蒼狐道:“咱們需趁勝追擊,一舉占領王都,你告訴我王都在哪兒?”
萬蓮喜道:“那可太好了,九頭山將軍一敗,途中再沒有人敢阻擋你,隻要找到狼居山,額爾翰河畔,就能見到爹爹的大帳。”旋即又懊惱道:“可我爹爹武功很高,大夥兒都說,他有萬鬼鬼首般的本領。”
蒼狐微笑道:“我未必不能取勝。”
萬蓮奇道:“真的?你突然變厲害了?”
蒼狐攤開手掌,說道:“剛剛在戰場中,我殺了很多人,我覺得...自己與以前不一樣。我的劍份量更重,速度更快,招式更準,我想起先前遇上你師父時那般害怕,其實不至於如此。他即便出手襲來,我也必能抵擋得住。”
萬蓮與他深深一吻,道:“那可妙極了,既然如此,我與你同去,獲勝之後,依照約定,你封我當女王。”
蒼狐道:“可你這女王是異族推舉的,我怕青族人不服。他們與咱們有深仇大恨,仔細想來,或許反引來禍事。”
萬蓮道:“青族人最崇拜英雄好漢,你用武功打服了他們,大夥兒敬重你,自也會敬重我了。”
蒼狐笑道:“我總覺得青族人與蒙人很像,都有一股凶狠蠻勁兒,卻又簡單的很。”
萬蓮道:“蒙人?那又是什麽?”
蒼狐想起故鄉,歎道:“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有這麽一群凶悍的蠻人,麵貌與青族人不同,但性子卻差不多。”
萬蓮笑道:“那地方在哪兒?你帶我去瞧瞧好麽.....”
話仍未說完,楊百夫在帳外說道:“將軍,大夥兒宰了牛,備了酒,就等你出場了。”
蒼狐哈哈一笑,翻身而起,與萬蓮攜手出帳,見帳外已繁星點點。他隨楊百夫來到鎮中空地,地上燃起一猛烈的大篝火,驅散夜晚淩厲的寒氣,數萬人環繞而坐,見他到來,一齊起身,喊道:“蒼狐將軍,長勝不敗!”
有人遞過一碗酒來,蒼狐走到篝火前,高高舉起,道:“敬吳奇城主,敬戰死的兄弟,敬長勝不敗的大軍!”
眾人隨他高呼,聲音頗不整齊,但那聲音是從心底發出來的,充滿雄壯威武的氣勢。火焰隨著聲音,舞動的越發狂烈,似是瘋癲的舞者。
蒼狐這才想起吳奇,他剛剛幾乎全忘了他也在軍中,他明白自己已經變了,他不再感到畏懼,他有了立足於亂世的根本。
他見盤蜒站在不起眼的地方,身後眾人,是他先前帶去夜庭古墓的部眾。這些人得盤蜒囑咐,不敢道破他身份,而那登客也被救起,臉色怏怏,顯然並不知情。
盤蜒朝蒼狐微笑,也與眾人一樣舉杯痛飲,向他慶賀,但又微微搖頭,示意蒼狐保守秘密。
蒼狐心想:“他會將城主之位讓給我麽?他與鳴燕的事到底真相如何?”
或許他是真誠的,或許那不過是他的伎倆,但經過血雨屍海的洗禮,蒼狐已看破了很多東西,包括生死、恐懼、禮節、地位,還有原先虛無縹緲的武學壁障。
就在不久之前,蒼狐覺得自己已經到了極限,即便想破腦袋,也想不通如何能如郭玄奧、東采英、吳奇那般神通廣大。他舞劍練功,卻不知這般練法效用如何?因而那時,他的劍很重,很迷茫。
他找不到那武學壁障,因而不知如何突破,但如今當他醒悟,才明白那障壁一直就在近處,薄的像一張紙。
很多時候,障礙皆是心魔,你以為它艱難,以為它不存在,就無法跨越它,但當你見識到了,再去看時,會嘲笑往昔的自己好生無知。
但這知與不知,正是天壤之別。
萬蓮跑到蒼狐身邊,也痛痛快快的喝下一碗酒,眾人發出哄笑,高聲起哄,用力鼓掌,萬蓮優雅的轉圈,拉著蒼狐的手臂,跳起青族獨有的舞蹈,她的動作充滿力道,充滿野性,充滿美感,一如她在床第間的表現一樣,令蒼狐由衷喜愛。
蒼狐骨子裏是個風雅之士,萬蓮或許不通文法,不懂樂理,但青族數千年的風俗,在她身上熔煉出精華,那亦是文化,亦是瑰寶,是大漠的風沙寒雪編織的異族之美。
盤蜒津津有味的瞧著兩人,忽然開口歌唱,他唱的正是異世蒙人的曲子,曲調狂放而高昂,讓人想起大漠的豪情,想起草原的姑娘,想起故鄉,想起平和的年代,想起戰爭的慘烈與榮耀。
這曲子很是感人,且簡單易學,盤蜒唱了一遍,大夥兒都已學會,跟著他哼唱不休,萬蓮與蒼狐跳了三支舞,蒼狐笑道:“大夥兒自管慶賀,但可別醉酒誤事。”又走回人群中。
眾將士喝酒助興,不久已放開拘束,盡情歡笑玩耍。
蒼狐走向盤蜒,低聲道:“叔叔,我有些話要說。”
盤蜒與他遠離眾人,來到草地上一幽靜之地,兩人內力皆高,不懼風寒,盤蜒先坐在草中,蒼狐也找一處坐下,星空似巨大的華蓋,籠罩在萬物之上。
蒼狐道:“叔叔,若我早知是你,絕不會如此怠慢。”
盤蜒淡然道:“這算不得怠慢,我也是吃過苦,參過軍,打過仗的,能再經曆一回,實是彌足珍貴。若是被人當做禦駕親征,噓寒問暖,處處小心,那可真不是滋味兒。”
蒼狐哈哈笑道:“若此處有酒,我非好好敬你不可,這話說的當真不錯。”
盤蜒從懷中取出酒壺,笑道:“我軒轅斬頭,敬專打勝仗的將軍。”拋給蒼狐,蒼狐喝了一大口,確是罕見的好酒,又還給盤蜒,道:“我蒼狐,敬曆經風雨的軒轅斬頭。”
盤蜒微笑,也牛飲一通,他道:“剛剛那仗,我料你能贏,但不料你贏得如此痛快,若換做是我,也未必能做的比你更好。”
蒼狐道:“我覺得自個兒是屬於沙場的,是屬於劍的,那時候,我既是劍,劍既是我。我運劍殺人時,已分不清是劍更快活,還是我更快活。”
盤蜒道:“血祭典了劍靈,劍靈令你醒悟,你回去之後,渡過泉水試煉,便可成為萬鬼鬼首了。如此一來,你武功當更勝楚小陵、濟節他們,我禪讓於你,已是順理成章。”
蒼狐搖頭道:“我更喜歡戰事,更喜歡大雪、大漠、大山、大海,更喜歡艱苦卓絕、風霜雨雪,而不願待在城裏,像叔叔你那般受悶。”
盤蜒交給他酒壺,蒼狐再喝,忽然隻覺酒水極苦,撲地一聲,全吐了出來。盤蜒笑了一聲,道:“這是康草酒,第一口香甜可口,再喝便苦不堪言。”
蒼狐埋怨道:“你怎地不早說?”
盤蜒道:“人生酸甜苦辣,豈能預料?你當上城主之後,再分辨其中喜樂,自也不遲。政事之慘烈艱苦,比之戰場,更勝十倍,你埋頭於殺戮爭鬥,那實則皆是小兒把戲了。”
蒼狐道:“若我真不願呢?”
盤蜒語氣驟變,冷冷說道:“我不允許你不願。”
蒼狐心中一凜,低頭不語。
盤蜒道:“你到此境界,立此大功,此行已然圓滿,那踏由、異獸、蛇帝、徘徊之事,我不許你再過問,再過三天,你便率軍入關,回到涉末城去。”
蒼狐捏緊酒壺,身軀發顫,不自禁的又飲酒入腹。
好苦,確實好苦,吳奇給我喝的酒,當真是先甜後苦。
蒼狐問道:“為何不讓我過問?難道叔叔想讓我做虎頭蛇尾之人?那踏由王朝搖搖欲墜,我正該給其最後一擊。”
盤蜒道:“你勝不了的,所以我讓你回去,一切由我收尾,你無需再操心了。”
蒼狐將酒壺輕輕扔還給盤蜒,起身道:“明日,我會朝狼居山、額爾翰河進軍,摧毀踏由的大帳。”
盤蜒森然道:“你敢不聽我的話?你眼下武功雖高,但仍不是我的對手。你麾下兵馬,隻要我一聲令下,也不會再聽你指揮。”
蒼狐神色輕鬆,渾然不懼,他道:“叔叔要殺我,我絕不抗拒,叔叔要奪我的權,我毫無辦法,叔叔要搶我的女人,我也唯有拱手相讓。”
盤蜒身子一震,道:“你還不相信我?那事全是那婆娘幻想出來的...”
蒼狐道:“即便我唯有孤身一人,我也要去殺那踏由。我心意已決,叔叔若想殺我,還請立即動手。如若不然,明早我便傳令下去了。”
盤蜒呆坐不動,蒼狐俯視著他,忽然覺得他有些蒼老,有些可憐。
盤蜒道:“我管不了你,隨你心願便罷。”
蒼狐朝盤蜒磕頭,說道:“多謝叔叔。”旋即沐浴星光,轉身回營,像是又大勝了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