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自笑無敵又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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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殘兵踏上歸途,但萬蓮神誌不清,以至於方向難明,蒼狐的殺生劍訣雖可探知周遭情形,但一時難及三裏之外。這大漠如中邪的迷宮,諸般詛咒,紛至遝來,比如酷熱,比如酷寒,眾人本就有傷,至此更加難熬,不斷死人。
行了一日,蒼狐於西麵發現一塔樓,那塔樓已然殘破,但仍是極寬極高,容納數千人當不在話下。
蒼狐心想:“這荒漠多有詭異,但左右是個死,不如進去躲躲。”當即命令駐紮其中,眾人早已沮喪,聞言高興,全不念是否危險,一窩蜂湧了進去。
夕陽落下,夜色降臨,屋外再度陷入酷寒,眾人換上厚袍,有人早在炎熱時將厚袍丟棄,眼下後悔莫及,隻能與旁人同穿取暖。眾人升起火堆,裏外圍繞,無人說話。
蒼狐暗道:“是我疏忽,累全軍至此地步。但若真是吳奇泄露機密,並從中作梗,隻要我不死,必”
必將如何?必將殺了他,為所有死去的兄弟報仇?他勸我回去,我不聽他的話,他為證明我的無能,故而策反軍中青族人,又將我進軍消息謊報給齊南海。
他怕我功勞太大,蓋住他的光輝麽?吳奇啊吳奇,你戰勝過閻王,凡人事跡如何能與你相比?
你好生狹隘。
蒼狐熱愛跟隨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他熱愛楊百夫,熱愛王小刀,熱愛燕小甲,甚至熱愛那一直與自己作對的登客,他無法想象怎能有人忍心拋棄這些勇猛可愛的好漢,隻為微不足道的名聲,隻為一時衝動的口角,隻為早已擁有的權利?
若真是如此,吳奇,你我之間,可有dà má煩了。
屋外馬蹄聲響,腳步踏沙,是一支軍隊趕來,透過風雪,蒼狐估算約有五、六千人。當先一人朗聲道:“蒼狐,你出來!”
是東采英來了。
蒼狐走出塔樓,見這獅心王穿著金紅輕甲,風雪遮住他的麵貌,隱藏了他的喜怒。
不知怎地,蒼狐甚至有些歡喜,除他們這些人之外,他總算知道大漠上另有活人,且知道地形。
若獅心王願意交涉的話,蒼狐他們便可得救。
蒼狐問道:“獅心王如何得知咱們在這兒?”
獅心王說道:“我在沙漠中瞧見你們蹤跡,跟了過來。”
蒼狐道:“這可奇了,我本當請獅心王入塔避雪,可其中已滿,唯有怠慢大王。”
獅心王道:“將軍,你我本一見如故,你是鐵錚錚的好漢,在下很是敬佩,然則你殺我盟友,令齊南海全軍覆沒,我別無他法,唯有來找你。”
蒼狐明明放走了齊南海,他又怎會死去?他的兵馬並未死絕,又怎會全軍覆沒?他稍稍一想,不由苦笑,低聲道:“哈哈,哈哈,棋差一招,甘拜下風。”
東采英說道:“什麽棋差一招,甘拜下風?”
蒼狐抬頭道:“大王,有人從中作梗,離間你我,你相不相信?”
東采英翻身落馬,打量蒼狐,見他雖滿臉倦容,但並無傷勢。他道:“還請將軍到我營中作客,再請吳奇城主前來會麵,商議如何處置此事。”
蒼狐昂首說道:“久聞獅心王有勇有謀,沉著冷靜,豈能墮入小人奸計中而不知?”
東采英沉聲道:“若你是無辜之人,便隨我回去受審。”
蒼狐搖了搖頭,黑蛇劍已在掌中,他不知東采英是否與吳奇合謀,除了他身後這些兄弟,已分不清誰是敵人,誰是朋友。他是萬鬼鬼官,經過兩日修養,傷勢已然痊愈,即使他仍然有傷,他也不會退縮。
東采英渾身黑光凝聚,晦暗幽深,暗流湧動,霎時成了一直立的黑獅子,身軀高大雄壯,這正是他獅心煉化的至高境界:黑獅法身。
蒼狐感受到恐懼,但他接受了恐懼,他非但不為之沮喪,反而一掃多天來的陰沉。
若能死在黑獅爪下,此生也已不枉。
蒼狐劍升紅芒,極快斬出,霎時撕裂空氣,劍勢耀眼驚心。東采英抓住那劍芒,同時打出一拳,蒼狐散去劍芒,回劍抵擋,身子微微一晃,突然見眼前那黑獅子已然消失。
他急忙在身後布下魔音氣壁,嗡地一聲,那氣壁粉碎,蒼狐往旁閃去,隻見黑色抓痕落在大漠上,將二裏內的沙地劈成兩半。
東采英又一拳打來,蒼狐使鳳凰心訣,身前散發真氣,這真氣有如他體內經脈,一遇敵人拳腳,想也不想,霎時做出最妥善的應對,於是手腕探出,連刺三十六劍,劍劍快速無比。
但東采用高吼一聲,口中噴出一團黑火,這黑火與郭玄奧的“五內俱焚”不同,並非灼熱,乃是極沉重的罡氣。蒼狐劍招刺入黑火,全無效用,反而手臂酸麻,心神微亂,被東采英一掌劈下,正中肩膀。
蒼狐運心法卸力,但左臂已不能用了。
他這才明白,縱然自己隱隱踏入鬼首之境,仍與獅心王、郭玄奧差的太遠。
東采英動作有如黑光暗電,在夜幕中忽隱忽現,蒼狐已全無還擊之法,唯有以諸般奇妙法門躲閃,隻盼這黑獅法身耗費精力,令獅心王遲緩下來。
再鬥了一炷香功夫,東采英雙手左右連斬,雙足不斷踢踹,天地間漫漫黑影,難辨其實,蒼狐諸般玄功一齊被破,他腹部中拳,聽到背脊骨哢嚓一聲,險些折斷。
蒼狐想:“罷了,罷了,隻可惜沒見到吳奇,罵他幾句泄恨。”腹部上聚氣,使出象鼻蛇身功,令東采英身軀遲緩,數道紅色劍芒刺了過去。東采英身子一晃,似有些痛苦,但收效卻也不大。
蒼狐最後的頑抗,對獅心王也算不得什麽。
東采英變回人形,蒼狐伏在地上,手足已無法稍挪。東采英喘了口氣,道:“將他帶走!”
萬蓮急道:“莫抓我蒼狐哥哥!”蒼狐身後眾將士大聲怒喊,就要撲上,東采英一拳打出,砰地一聲,將當先幾人震得暈頭轉向,厲聲道:“真當我不會shā rén麽?”
蒼狐大聲道:“你們速速回鎮上,與大軍匯合,我蒼狐爛命一條,獅心王何等人物?也懶得殺我。”
東采英神色讚許,道:“若非盟友之仇,我也不願傷你。”
忽然間,東采英“啊”地一聲,聲音驚怒,一時竟跪倒在地,蒼狐見有數條白蛇從沙中探出腦袋,咬了東采英幾口,旋即又隱去不見。
東邊沙丘上,站著一窈窕女子,身旁跟著兩個毛發蓬鬆的虎麵人。
東采英怒道:“你你這婆娘,你暗算我?”他若全神貫注,這白蛇縱然偷襲,也決計近不了他身,然則他與蒼狐激鬥之後,真氣渙散,一時不查,竟被毒蛇咬中。
“蛇帝共工”說道:“以你的功力,若速速運功化解,此毒殺不了你。”
東采英仰天大笑,突然身軀變紅,使出血獅法身,直朝那蛇帝撲去,這法身威力僅比黑獅法身稍遜,雖遠不如黑獅詭譎,但氣力殘暴,猶有過之。
蛇帝輕拍數掌,掌力如水流般在身前回旋,東采英掌中水流,隻覺毫無著力之處,而腳上酸麻,也發不上氣。蛇帝又推出一招,掌力方圓曲直,變化不定,卻又如驚濤駭浪一般。東采英接了一掌,身子搖晃,如陷泥潭,無法躲避,緊接著蛇帝又連連出手,威力毫不減弱。直至第十掌,東采英毒性發作,內外交困,口噴鮮血,盤膝坐在地上。
蛇帝輕歎一聲,眼神不忍,說道:“如今你敗在我手上,我有一事相求。”
此言倒大出東采英意外,他道:“你勝了,我敗了,你又何必假惺惺的客氣?”
蛇帝說道:“好,你立刻離去,發誓從此不再踏入這青族大漠,連同你手下這些士兵,我也統統放過,遺落民與大觀國的仇,隻因我殺了齊南海,他們答應我暫且不念。”
東采英心想:“原來我當真中計,是你殺了大觀國盟友?”他本並非怕死之人,但他想起荒蕪與家中孩兒,英雄氣短,更念及這許多愛戴他的好漢子,咬一咬牙,道:“好,我答應你了。”
蛇帝點頭說道:“獅心王並非失信之人。”又麵向蒼狐,目光則全無憐憫。
蒼狐笑道:“姑娘要殺我?最好快些動手,婆婆媽媽,陰陽怪氣的,不是英雄好漢。”
蛇帝微笑道:“我本就不是英雄好漢。但你這大英雄,鐵漢子,還不是墜入我計謀之中,一步步落入這般田地?”
蒼狐心頭一震,喊道:“是你是你的計謀?”
蛇帝道:“你就要死了,告訴你倒也無妨。是我勸踏由出大軍討伐你,我料知他決計會敗,但你取勝之後,必生驕躁之氣,加上你陣中有萬蓮指路,兵法雲:‘趁勝追擊,大勝可期,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你熟知兵法,豈能不趁此機會,一舉奠定勝局?我於是再傳出話去,讓齊南海得知你動向,更以為那踏由大帳之下,埋藏著無窮寶藏。“
蒼狐愣了許久,才道:“原來是你,並非並非是他?”
蛇帝道:“你倉促征兵,其中必有青族蠻人,但你不知青族蠻人脾性,這是自釀苦果了。我在其中派了心腹,說你一旦勝了踏由,青族人再無用處,所有降者皆會遭殃,那心腹暗中布置計劃,預定於亂戰之中,突然造反,這些青族人倒聽話的很。”
如今真相大白,蒼狐心中對吳奇恨意消去,反而空蕩蕩的,無所適從。他輕聲發笑,但笑了一會兒,悲上心頭,便笑不出來,隻是連連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