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紫蛇紅陽蓋萬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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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烈陽當空,腳下白沙愈發滾燙,蒼狐放眼望去,直到目力盡頭,景色仍單調的可怕,偶爾能見到人或野獸的骨頭,但很快便會被風沙掩埋。

    他腦袋沉重,熱氣無窮無盡,於體內穿梭,令他不適已極,虛弱不堪。

    他本不該離開那片綠洲,但他怕那異獸之眼追來,他也料不到自己會忽然患病。以他體質內力,本絕不該如此,莫非是那魔鬼追擊時的詛咒?或是逃命時那黑乎乎的泥潭暗藏險惡?若真是如此,青斬又怎會無恙?

    青斬傷勢早就複原,此刻精神抖擻,正扶著蒼狐,於沙間趕路。他雖已曬了兩天兩夜,但內力仍頗充沛,蒼白的肌膚稍稍泛黃,可到晚間便會褪色。

    若蒼狐好起來,他會為青斬譜曲,歌頌他恩義美德。

    若他能好起來的話。

    突然,蒼狐見前方有一塊大石,大石周圍空蕩蕩的,別無石塊,它像是從空中掉落下來的,或是又大風沙掩蓋了它其餘的同類,隻餘下這最偉大的巨人。

    蒼狐想:“沙隻會越積越高,這石塊也終會被風沙瓦解。”人敵不過天,就像他自己,雖領悟了神通,一舉能與郭玄奧比肩,但仍敵不過異獸之眼,仍敵不過這荒漠烈日,這不斷重複的蒼茫地獄。

    青斬縱然健壯,長時間曝曬,也終究有困乏之時,但此刻,這石塊仍能提供安息之地,至少白天,他們能夠休息,到晚間繼續踏上旅途。

    繞過大石,兩人愈發欣喜:這非但是一塊巨岩,更斜向上升,其中有一低地沙坑,好似天然的庇護所一般。

    但臨近沙坑,兩人吃了一驚,見其中已被人占據。眾人手持兵刃,站了起來,約莫有二十人,神色警覺,體態彪悍。其中一黑膚女子容貌頗美,雙目晶瑩,上下打量兩人,她穿著最為富貴,氣度高雅,不像旁人那般緊張。

    她用北妖話說道:“這人是生病了麽?”

    青斬道:“是,是,他是我義兄,我倆在沙漠中遇險,咱們絕無惡意。”

    有一黑須漢子用古怪語言說了幾句,那女子搖了搖頭,那男子登時寬慰不少,女子道:“來吧,這巨石是上天賜給大夥兒的,這陰影也是恩惠,你們可來享用。”

    青斬喜道:“好,多謝你啦。”

    兩人在沙坑中找一處坐下,蒼狐病重,到了陰涼處,隻覺此生少有這般舒適。

    女子見兩人一人一柄黑蛇劍,向兩人招手,示意取來瞧瞧,青斬有些猶豫,但蒼狐手一撥,將黑蛇劍拋給那女子。那女子接過劍來,揮舞兩下,歎道:“好劍,好劍。”命人遞給蒼狐、青斬水壺。

    兩人大喜,將一壺水喝的幹淨,蒼狐腦袋又疼,身子顫抖不休,他想以內力抵擋,可縱然流轉經脈,卻難以抵達頭部。

    女子問道:“他得的什麽病?”

    青斬搖頭道:“我也不知道,義兄他....他為何會如此。”

    那女子笑道:“還好,還好,你二人並非敵人。不然瞧你倆這般年輕好看,我還真下不了手。”

    青斬臉上泛紅,道:“姑娘過獎了。”

    女子又道:“你對你義兄好得很,眼神不像是兄弟,倒像是愛侶。”說這話時,似乎此風氣在她那地方頗為常見。

    青斬大羞,忍不住喊道:“哪裏有這樣的事?”蒼狐雖然難受,卻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道:“荒唐,荒唐。”

    那女子說道:“我是東涼蟬國的縛秀鑾,你二人又是什麽來頭?”

    蒼狐大感驚訝,道:“‘萬馬奔騰?你是萬馬奔騰?”

    縛秀鑾仰天大笑,甚是得意,道:“你倒也不算的孤陋寡聞。”

    蒼狐心想:“這縛秀鑾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女馬賊,據傳能一人並騎數十匹馬,操縱如一,武功高強,縱橫東涼,未嚐一敗。她怎地也闖到關外大漠來了?”但她已問話,蒼狐不能不答,說道:“在下涉末城蒼狐。”

    眾人聞名,大感震驚,一時皆說不出話來,等了片刻,縛秀鑾道:“涉末城的常勝將軍,蒼狐?”

    蒼狐苦笑道:“正是區區在下,然而敗軍之將,名不副實,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縛秀鑾指著青斬道:“那你這位小情郎呢?”

    青斬怒道:“我說啦,我是他義弟,我叫青斬,可並非....甚麽情郎。”

    他名頭也是極響,縛秀鑾眼神疑惑,道:“朝晨四劍,今日四至其二,當真稀奇了。你二人怎會落到這般田地?”

    青斬道:“咱們遇上大風沙,迷了路,義兄又受傷生病,才至於此。”

    那先前的漢子喊道:“首領,他二人真不是徘徊之沙選中的敵人?”

    蒼狐心中一動,暗忖:“她是為徘徊之沙而來?”

    縛秀鑾搖頭道:“若是,我豈會看不出來?他們與我無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暗暗思索:“這兩人名頭好大,但想不到卻是如此瘦弱模樣,照此一瞧,武功未必如何厲害。但小心駛得萬年船,徘徊之沙爭鬥中,多一個朋友,便少一個敵人。”

    她早在半年前,便在夢中見到徘徊之沙的景象,那傳說的知識點點滴滴傳入她腦中,她花費金銀,找可靠者詢問此事,得知不假,深受誘惑而不能抗拒,便從極遠的地方長途趕來,途中,命運巧合,也遇上其餘受選者,雙方大打出手,敵人皆被她殺死。

    但她知道前路艱險,自己仍需強有力的幫手,於是說道:“兩位似乎行李不全哪,在荒漠之中,不明方向,武功再高,也是死路一條,不如與我同行,助我一臂之力如何?”

    蒼狐眼皮打架,又覺得有一根針從上到下劃來劃去,身子又抽搐起來,青斬見狀,忙道:“若能救我義兄性命,我兄弟二人定竭力報答姑娘。”

    縛秀鑾稍稍猶豫:“看這兩人模樣,倒也稀鬆平常,可別幫不上忙,反浪費咱們糧食與水。”但她生性好賭,小小風險,全不在乎,笑道:“我不是郎中,不會看病,但喂他吃飯喝水,倒也不難辦到。”

    青斬放心下來,縛秀鑾取出些幹糧,與一些消暑藥物,青斬喂蒼狐吃了,兩人疲倦過度,不久依偎而眠。

    入睡後,蒼狐仍噩夢不斷,一時見空中有一大紅球,伸出蛇般絲線,吸取自己心髒血液;一時又見無數紫蛇,纏住那絲線,咬斷蒼狐與那紅球聯係。

    蒼狐渾渾噩噩的感到,似乎這紅球與紫蛇皆為惡毒的詛咒,一者令他嗜血,一者令他嗜魂,但兩者恰巧同時發作,竟起了衝突,這才令他如此淒涼。

    他痛苦到了極處,忍不住在夢中笑出聲來,青斬奇道:“哥哥,你為何...為何發笑?”

    蒼狐大聲道:“人活世間,豈能不遍嚐喜怒哀樂,酸甜苦辣?我蒼狐享過無人能及之福,如今再受這古今罕有之苦,豈是不幸?根本是天大至幸!”

    黑夜中,縛秀鑾輕笑一聲,道:“蒼狐將軍,你可是燒糊塗了?眼下情形,哪算得幸運?”

    蒼狐這才感到顛簸,睜眼張望,見自己被綁在駱駝身上,正在夜間行路,青斬道:“這位縛姑娘知道方向,似乎有什麽在指引她。”

    蒼狐心想:“那是徘徊之沙,引她前往最終殺戮的戰場。”他明知這徘徊之沙詛咒狠毒,即便最終殺光敵手,也難免被閻王般的神力殺死,這縛秀鑾好歹算救他性命,蒼狐焉能任她送命?

    他鼓足力氣,道:“縛姑娘,你...還是收手的好。”

    縛秀鑾奇道:“將軍何出此言?”

    蒼狐道:“自古以來,受徘徊之沙選中者,幾乎必死無疑,從無例外,偶然僥幸逃脫者,也是因混沌閻王相救。”於是將郭玄奧等異獸會弟子遭遇說了出來。

    縛秀鑾愣了片刻,長聲笑道:“你少危言聳聽,我才不信呢。我多半如以往異獸閻王一般,正是萬古罕見的奇才,正要憑此,淩駕萬物之上。”

    蒼狐又勸了幾句,見縛秀鑾神色狂熱,興味盎然,知道勸她不動,暗忖:“我病如能好轉,必將她打暈帶走,隻需她到不了那徘徊降臨之處,想必也不會斃命。”

    烏雲遮住星星,遮住月亮。

    刹那間,四下沙土掀起,黑影翻身,直衝縛秀鑾殺去。縛秀鑾一扯韁繩,那駱駝如有神助,抬起前蹄,砰砰幾聲,將其中兩人踢的骨骼寸斷,滾落在地。縛秀鑾再一揮馬鞭,複又擊斃兩人。

    她部屬接連喊道:“有埋伏!”

    月光之下,有許多黑影從沙中鑽出,身形飄忽不定,蹤跡隱秘,她屬下雖都是重金聘用的好手,但遇上這般詭異奇襲,瞬間便有人被殺。

    青斬一招“青龍斬霧”,黑霧如潮湧動,中者立斃,將身前攻勢擊退,隨後再一招“青蛇斬海”,劍氣起伏,又將遠處敵人殺了,隻一人兩招便殺了數十個敵手。縛秀鑾瞧得驚喜萬分,打從心底佩服,笑道:“好弟弟,這般能耐!”

    青斬輕巧一笑,即刻又刺出一擊,黑劍一晃,刺穿一敵手咽喉,將那人魂魄煉化,吞入腹中,一時之間,竟有些心醉神迷。

    旁人看不清其中奧妙,但蒼狐卻瞧得明白,青斬出劍之際,那人魂魄離體,變作紫色圓丸,被青斬吃下。

    他腰間黑蛇劍在發顫。

    他咽喉不住吞咽口水。

    他想象那美妙的滋味。

    他眼前已然一片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