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開天辟地定法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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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神態咄咄逼人,目光寸步不讓。那並不是沉迷於愛情的模樣,卻像是瞧著她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人,是純粹的依賴、關切、親密與包容。她的心意牢不可破,若盤蜒真要消失在未知中,那她也會向未知邁進,哪怕是飛蛾撲火也在所不惜。
盤蜒的心在發抖,隱隱有放棄的征兆,但他打起精神,道:“你放我走,我贈你兩件禮物。”
血寒聽他語氣鬆動,有心打蛇隨棍上,於是噘嘴瞪眸,說道:“一萬個休想,什麽禮物都別想打發我!”
盤蜒道:“你先聽聽那禮物是什麽。”
血寒抓著他手腕,打定主意,死不鬆開,道:“說!”
盤蜒苦笑道:“第一件禮物,我告訴你當時的真相。我與伏羲之間,到底再鬧什麽玄虛,以及我真正的罪孽,深切的罪孽。”
血寒怒道:“好哇,原來你早就知道,一直瞞著老娘!這事都能撒謊,外頭的狐狸精,那還少的了麽?”
盤蜒道:“那好,咱們聊狐狸精的事,此事倒也不忙。”
血寒一驚,連忙乖巧坐好,老老實實微笑道:“公子開講啦,奴家和你說笑來著,何必當真呢?”
盤蜒見她調皮可愛,心頭愈發不舍,但他明白自己非去不可,伏羲未必是一切黑蛇的源頭,卻是至關重要的一環。盤蜒自渴望擁有美滿與幸福,隻是若他留戀這些,那無論他收獲什麽,都將是鏡花水月。
他道:“我在曲封夢境中,逐漸想起一切,並非故意隱瞞。”
血寒眨眨眼,點點頭,全神貫注。
盤蜒感到苦悶畏懼,似乎一旦開啟這塵封的暗黑匣子,真正的災禍都將隨之釋放,在他改變心意之前,已不由自主的說道:“那是咱們將凡間的黑蛇一齊驅逐之後,天神了卻心願,於是對師父、師兄與我說,他們的魂魄前往輪回海,把世道托付給師兄,這凡間對他們有如泥沼,故而早有離去之心。
師父與我卻堅信這勝果並非終結,而是下一場輪回的開始。咱們竭力勸說他們留下,可天神將咱們的勸告視作無稽之談,毫不猶豫的飛升遠走。
師父...伏羲他因這場大戰,失去了最心愛的女兒,雖然心意堅定,卻也備受打擊,再見到天神如此絕情,從那時起,他心魂已有些扭曲。不過我並未瞧出來,因為我對他崇拜至極,也對神秘的學識奧妙好奇無比。
不知是哪一天,師父忽然對我說:‘軒轅站在天神那一邊,以為黑蛇已徹底滅亡。可實情並非如此,若天神靠不住,那唯有靠咱們自己了。’
我自然答道:‘我跟著師父,師父要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
伏羲說:‘很好,很好,你才是我真正的徒兒。軒轅那死腦筋,他一門心思全撲在凡人身上,哼,守得了一時,卻擋不住下一次黑蛇之災。’
他提出一個設想:天神不在,下一次輪回,黑蛇必勝無疑。咱們須得從黑蛇本身著手,了解其性其能,設法以毒攻毒,若能令黑蛇內部瓦解,遠勝過與之硬拚。”
血寒心中一凜,她道:“你們鑽研了黑蛇靈氣?”
盤蜒歎道:“不錯,黑蛇靈氣,當黑蛇聚集在一塊兒時,散發出扭轉脈象的靈能。我與師父周遊天下,找了幾年,終於找著三頭剩餘的黑蛇巨怪。
那三頭黑蛇巨怪極為可怖,可與神獸比肩,否則豈能從大戰中活下來?殺了那巨怪之後,我和師父各自將皮剝下,罩在身上,試著與之融合,體會其中靈氣,經過一年苦熬,終於各自脫胎換骨。
師父的那張蛇皮,其本體叫做黑雨。我的那張蛇皮,其主人叫做盤蜒。從那以後,咱們各自多了個名字,也多了個身份。
咱倆鑽研黑蛇靈氣,修為突飛猛進,可我很快愈發沮喪,因為我明白黑蛇若聚集起來,絕不會自相殘殺,在遠方,在深處,在未知的地方,有個無可想象的龐大魂魄操縱著黑蛇。
我從此生了怪病,常常產生幻覺,當我望向夜空,望向宇宙,我見到一雙金色的蛇眼,俯瞰著一切。天地萬物,從心到魂,無不在此物眼中。
師父似看不見這幻象,但也堅信我並未發瘋。他說:‘雖這法子行不通,但咱們的功夫並未白費。’
他說的不錯,咱們雖無法離間黑蛇,卻由此發現了凡間與輪回海之間,存有另外的地方。黑蛇自有離奇古怪的感知,加上我倆的伏羲通天之法,終於找到了聚魂山的通路。
伏羲與我升入...不...墮入聚魂山中,那是個死寂一片的大地,沒有生靈,沒有靈魂,山中連螞蟻都沒有,海裏連蝦子也沒有,唯有奇形怪狀的山石與妖異詭譎的樹木。
咱們在聚魂山中,找到天神路過後,留下的沉睡的魄。他們遺書寫道:‘若世間有了災難,這些‘閻王’也將蘇醒,拯救凡間。一旦災難退去,閻王又將沉睡。’
除此之外,咱們還發現某個龐然巨物,那是聚魂山的乾坤靈脈匯聚成的守護神,叫做魔皇,也就是後來的蚩尤。那不過是一具空殼,其魂魄皆已不知去向。
聚魂山幾乎無邊無際,以我二人的身法,不停的走了十五年,才算遊遍了這地方。正如初至時的印象一樣,這兒沒半個活物,也察覺不到凡俗靈魂。
伏羲忽然開懷大笑,他說:‘有了!我想著拯救凡間的法子了。’
他的法子是:將凡間的人全都帶到這兒來,那世道成了一具空殼,黑蛇到不了這兒,那人人都安全了。
我深表讚同,於是和他偷偷找人嚐試,但帶來的人,在半途就死了。凡人的軀體無法承受穿梭之苦,除非人人都練成精深的伏羲通天道,但那顯然異想天開。
伏羲又提議:不要身軀,隻要魂魄,魂魄一來,再設法由魂魄重塑身軀。
這手段也麻煩至極,那兒有億萬魂魄,且靈氣充沛,不斷有新靈魂誕生。而咱倆縱然本領高強,憑空製造身軀,千年萬年,也不見得能辦成此事。
我也真順著師父的念頭想,苦苦想了一年,終於有一天,摸索出一條令人拍案叫絕的門道來。
那門道叫做煉魂,簡而言之,就是將魂魄曆煉之後,令其宛若生靈,隻需將它至於合適的陰陽五行之中,比如熔爐,比如池水,比如風穀,比如靈山,比如礦藏,二十年後,自會生出形體來。”
血寒愕然道:“原來這煉魂也是你初創的?那你可真是天縱奇才。”
盤蜒搖頭道:“我越嚐試這煉魂之道,越感到深深的恐懼。原來尋常的凡間魂魄來到聚魂山,也極難存活下去,唯有煉魂能完好無損。”
血寒倒吸一口涼氣,她道:“這聚魂山本就是為煉魂存在的?”
盤蜒顫聲道:“不錯,不錯,這並非我這人如何有真知灼見,奇思妙想,而是聚魂山潛移默化的影響著我,讓我冒出這主意!
伏羲認定這是天意,更加倍的投入此間。咱們來回兩地的搬運煉魂,也著實太不方便,且往往要動手殺人,未免不妥。於是又花了十二年,結合伏羲太乙之術,在東南西北各地造了十二條通往聚魂山的通路,改變脈象,如磁鐵一般,吸引魂魄經過此道,到聚魂山時,已變作煉魂。
本來在凡間,靈魂死後,隻要輪回海的源頭聖靈不滅,可在此間輪回,投胎重生。但從那時起,死去的魂魄,將順著這十二條魂脈,來到聚魂山中。”
血寒捏緊小手,眼睛直勾勾的看著盤蜒,背上已全是冷汗,她猜測盤蜒本事遠在她意料之上,但萬想不到他竟做到這樣的地步,非但開天辟地,更進一步更改了天地的法則。
盤蜒又道:“咱們做這樣的事,自是遮遮掩掩的,凡間人一無所知,連師兄都察覺不到咱們。待過了幾年,聚魂山中已有了生機,怪模怪樣的生者散布各處。就在那時,咱們發覺那些天神留下的‘閻王’如燈塔般招引著魂魄,膜拜這些偉大的沉睡者。血寒,你知道當時我倆怎麽想麽?”
血寒苦澀言道:“天神遺魄並非偶然,這些...閻王,本就該是聚魂山的主宰。天神自以為無意之舉,實則也暗合..輪回...”
盤蜒長歎道:“你猜的不錯,冥冥之中,這聚魂山影響著所有人,做出最合適,最恰當的事。
伏羲說:‘無有規矩,不成方圓,咱們索性將這些閻王喚醒!讓他們掌管聚魂山的一切。’
我不虞有他,遂用太乙之術占卜,得知這些閻王之所以沉睡,是因為他們的化身在凡間行走,令他們陷入永不醒來的夢。若能將化身用龍火燒死,引渡那煉魂灼魄,閻王既可重生。
我佩服師父那無所不知的見識,那人所不及的眼光。咱們不知閻王的本質如何,但師父一口斷定他們必有善心。我被宏偉的願望、創世的偉業衝昏了頭腦,我以為我能成為眾閻王的引路人,那是堪比天神的榮光。
於是我找來蜃龍,師父找來夔龍,在凡間找尋了百年,終於將所有閻王的魂魄集齊。師父他對此十分熱衷,我的運氣比他差一些,隻複蘇了少數閻王。”
血寒道:“其中包括我那天瓏師父?”
盤蜒垂頭喪氣,道:“是,她也在其中。古怪的是,閻王剛醒時,雖不記得自己曾經事跡,可立時就明白自己是此間主人,該如何畫地而治,該掌管何等煉魂。這又是一條明證,這聚魂山的法則是早就定下的,我和師父所作所為,不過是推動這法則生效,若沒有咱們兩人,也許結果終將一致。”
血寒搖頭道:“又或許是你二人被聚魂山選中,非你二人不可。”
盤蜒深深吸一口氣,他慘白的臉色霎時又滄桑了不少,他道:“之後的事,便是我與伏羲犯下的罪,真正深重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