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罪人太乙終醒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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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流馨見兩人並肩而立,道:“大人,這位大人又是誰?莫非是他打擾黑雨老怪的麽?”

    鬥神道:“就是他,不然旁人怎會那般蠢?他本領已經比我更強一些啦。”

    太乙朝呂流馨點頭致意,既不疏遠,也不親近,他注意到呂流馨臉色有些青白,她隻能存活於聚魂山中,除了魔獵時,再無法返回凡間。

    但那也很好,隻要她平安就好。都說好人死後,會升入天堂,其實天堂在哪兒,全看人的心思怎樣。若人心滿足,聚魂山也能是天堂。

    呂流馨甚感敬畏,雙目仰視著太乙,忽然間,心中湧起熟悉之情。她原本記憶已不複存在,但隻因她曾為那深情而死,此刻不免心神激蕩,全無血色的臉,變得紅潤起來。

    鬥神哈哈笑道:“你看著他,想起來什麽沒有?他沒準是你前世的情郎呢?”

    太乙不由擔憂:“若鬥神以為流馨對我仍有情義,會不會令她灰飛煙滅?以紅疫她變化無方的情緒,做出怎樣的事來都不古怪。”

    他始終猜不透鬥神的心思,她為何追著自己?是因為情麽?還是如血寒一樣,隻是為太乙奇幻的命運所吸引?她一次次排除鍾情太乙的女人,也是因為嫉妒麽?

    呂流馨知道這位上司性情嚴厲,雖待自己有大恩,可也再不敢心猿意馬,忙道:“屬下該死,萬不敢招惹這位大人。”

    鬥神搖了搖頭,道:“你若有本事,自管纏著他好了。他已超過了我,我再也不想管他。”

    呂流馨歎道:“大人,馨兒這一輩子,都隻願為你效勞。”

    鬥神沉思許久,忽然道:“我要隨他去遠方了,我統領的地方,今後都歸你管。若我十年不回來,你就是新的閻王。”

    呂流馨驚呼一聲,慌忙跪倒,其餘人也跪了一片,呂流馨急道:“咱們萬不能沒有大人。”

    鬥神笑道:“少來,我在外頭瞎逛了將近一萬年,可出過什麽亂子沒有?隻要我沒死,沒人敢對你無禮。你好好練功,不得偷懶,總有一天,能趕上其餘閻王的境界。”

    呂流馨黯然神傷,忍不住掉下淚來,鬥神恐嚇她道:“不許哭!我的弟子,自然要鐵石心腸!當年我是怎麽磨煉你的?”

    呂流馨稍真情流露,已覺不妥,止住淚水,小聲道:“全聽大人吩咐。”

    太乙心中寬慰,可旋即已如明鏡止水,不複起伏。他道:“紅疫姑娘,咱們走吧。”

    鬥神喜滋滋的點了點頭,兩人一齊浮空,眨眼間已在遠處。

    呂流馨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覺得十分默契,仿佛一個是光,一個是影,相輔相成,不可分割一般。她有些憂傷,卻又為兩人高興,但很快沉著下來,令眾人返回。

    回到那黑色窟窿旁,太乙一見,心中一涼,道:“這...這是伏羲用黑蛇的邪術打開的破口,除非身懷極強的黑蛇靈氣,決不能入內。”

    鬥神粲然一笑,陡然間周身黑霧冥冥,數十條黑蛇般的形狀繞身翻飛,太乙大驚,問道:“你何時練成這...這靈氣?”

    鬥神道:“你不在的那十年,我周遊各地,也找了條黑蛇巨人,將它皮剝到自己身上,融合為一。你會黑蛇靈氣,我又豈能不會?”

    太乙難以相信,道:“我和伏羲費了極大的心血,才琢磨出融合這黑蛇皮的法門,你胡亂嚐試,竟能成功?”

    鬥神秀眉一豎,道:“書呆子,你少給我顯擺學問了,老怪物在裏頭留下不少陷阱,都是招呼你的,你還是擔心擔心自己吧。”

    太乙笑道:“是,是,姑娘也多多保重。”

    鬥神又道:“在進去之前,我還要問你一件事。你與我那徒兒血寒,兩人可成了夫妻沒有?”

    太乙坦然道:“雖不是夫妻,但比夫妻情義更深,她就像是乖巧聽話的、令我自豪的女兒一般。我絕不會讓你傷她。”

    鬥神嗤笑道:“你是與我更好些,還是與她更好些?”

    太乙驚訝道:“怎地在這當口,非說這些風花雪月的事?”

    鬥神道:“你放心,我以往殺你的女人,是怕你在修煉路上分心,你一旦神功大成,我隻要跟著你就好,管你是狂賭爛嫖之輩,還是風流倜儻的混賬,隻需你將來與我比武時,能給我樂子,不被我輕易宰了,我是什麽都不在乎的。”

    太乙哈哈笑道:“血寒對我說的話,與你也差不多,你倆還真是師徒。”

    鬥神又道:“但除了血寒之外,若有我厭惡的女人纏著你,我會替你打發走。”

    太乙暗暗心驚,知道她所謂的“打發”,手段定叫人不寒而栗。

    鬥神不再多話,往前一探,人已不見,盤蜒怕她受罪,同時也躍入其中。

    兩人同使黑蛇靈氣,與黑暗融為一體,這破口之中,氣息如潮,危險無比,若黑蛇靈氣達不到極深境界,定會遭受厄運。太乙見鬥神這靈氣造詣不在自己之下,更是敬佩的無以複加。他這身黑蛇功夫,經過千錘百煉而得,可鬥神卻練了不過二十多年,她一身學武造詣,更稍勝過太乙自己。

    下落了一天一夜,兩人都失了對方蹤跡。忽然間,一股黑紫色的狂潮向太乙襲來,太乙渾身冰冷萬分,寒氣透過黑蛇氣罩,侵入經脈,擾亂神髓。他痛的似被人剝皮,又冷的遍體麻木。

    他聽見伏羲笑道:“你果然追過來了,太乙,你這孽徒,你這罪人,你不知自己又在犯下罪行麽?”

    罪行?罪行?一切的源頭都是你,你到底發瘋到怎樣的地步,竟認為是我的罪孽?

    你忘了麽?那就想想吧。用你那扭曲的腦子,荒誕的記憶,虛假的夢境,偽造的往昔,與我對質,讓咱們見見真偽吧。

    一切還不明白麽?是你——伏羲!師父!告訴我黑蛇將會返回,是你提議咱們去找黑蛇,以至於咱們都成了蛇妖。

    我不是蛇妖,太乙,你才是蛇妖。你為何要對自己撒謊?提出一切的人是你!是你堅信黑蛇的輪回,是你帶我找到黑蛇的巢穴,是你告訴我掌控蛇皮的方法。習練之後,我仍是伏羲,你卻成了盤蜒蛇妖。

    你說謊!你這老騙子!你想攪亂我的腦子,讓我在這兒深陷沉迷!

    哈哈,哈哈,很好,很好,你不願承認是自己的錯。這像極了你,我膽小無能的徒弟。每次你闖了禍,犯了錯,你會自欺欺人的隱瞞,編造連自己都相信的借口,永遠逃避,讓自己在夢想中沉溺,也不願去真正麵對自己,那奸邪卑劣、毫無擔當的自己。

    太乙怒道:“我不是!你還在狡辯?利用蚩尤,驅策黑蛇,一次次妄圖毀滅凡間的,難道不是你麽?我不正是那一次次阻撓你,麵對你的人麽?”

    伏羲道:“了不起,真了不起。是,我是狠心了些,固執了些,但關於一切的起因,我並未弄錯。是你灌輸給我危機的念頭,是你向我展現了拯救的希望。聚魂山的一切,都是你在前,我在後,漸漸的,我再不是你師父,而是你的徒弟。你騙自己騙的太久,以至於將虛偽奉為真理。好,好,那我讓你見證真實!”

    須臾間,太乙腦子如有尖刀劃過,他痛的大叫起來,五彩繽紛、雜亂無章的景象糾結在一起,立刻爆炸開來,於是層次分明,清清楚楚,前前後後都呈現在太乙麵前。

    太乙跪地對伏羲說道:“師父,天神弄錯了,師兄弄錯了,黑蛇是一場輪回,它們還是會回來的,天神無法再管束,你也不想讓這世道重蹈覆轍,對麽?”

    太乙欣喜的對伏羲道:“師父,有了!有了!咱們需先明白黑蛇的心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一味蠻幹硬拚是不成的,若不變成黑蛇,怎能知道其中奧秘?”

    師父,師父,我找到了黑蛇的殘餘,那是三頭黑蛇巨人,一個個兒都厲害得緊。

    師父,咱們需這般運功,才能將這蛇皮化作自身的一部分。

    師父...你好還麽?你看,我成了這...蛇妖般的模樣,你呢?還好,你沒事,唉,不愧是師父,定力比我強的多了,一會兒就運用自如。我得先壓抑這蛇皮,我得先將其藏起來。

    師父,你看,這兒有一條通路的裂隙,莫非是通往輪回海的?咱們同使術法,將其擴開,試圖通過其中如何?

    師父,我以往聽說過世間有聚魂山的傳說,莫非這就是聚魂山麽?

    師父,我有拯救大夥兒的法子了!咱們可以把他們都帶到這兒來!

    師父,我發現了煉魂的法術...

    師父,你看,我可以隱藏蛇妖的樣貌了。

    師父,咱們可以喚醒所有的閻王...

    .....

    太乙被記憶淹沒,驚恐的無法形容,他試圖找尋自己迷魂亂神的跡象,卻悲哀的發現這所有的記憶都是真的。

    正如伏羲所說,太乙是個懦弱的、急躁的、可悲的卑鄙之徒。他明明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明明是指引伏羲走上邪路的人,明明清晰的記得自己早時的罪,但他欺騙了自己,欺騙了所有人。

    他認定自己是個受害者,因而可以理直氣壯,踏上那英雄討伐惡魔的光榮之路。

    太乙辯解道:“但我的出發點仍是好的,不能因為我撒了謊,就將所有的罪過推在我頭上。”

    這總是沒錯的,製止伏羲這一點,總是沒錯的。他已並非我識得的師父,而是我鑄造的邪惡根源。

    既然我的罪孽更深,那我更需擔當重責。我逃避了千萬年,逃入夢中,逃避山海門,逃避泰家,逃避萬鬼,逃避萬仙,化身盤蜒,扮作吳奇,帶上形形色色的麵具,這更印證了我是多麽滑稽荒誕。

    我不會再是旁人了,我不會再是那虛偽的人,我停止了謊言,我抵達了真相。

    無論是麵對血寒,麵對萬鬼,麵對張千峰,麵對萬仙,我都要如實告知一切。

    我離開時是罪人,

    歸來時卻要贖罪,

    我離開時是太乙,

    歸來時還是太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