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驚鴻(二十八)

字數:3331   加入書籤

A+A-


    時辰尚早,整條街上,空無一人。

    隨著那繚繞、縹緲的霧氣,這少年霎時恍如置身夢境:此時此刻,不少人或許還夢裏神遊吧?這樣看來,我倒像是一個不速之客了!“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南唐後主的自嘲與自責?或許,在內心深處,沒有多少人喜歡做客人。隻是,大千紅塵裏,誰敢說自己不是匆匆過客呢?當然,對於某一個特定的地方來說,我們多半還會有一件主人的外衣。在外讀書的這兩年多時間裏,每次踏上家鄉的土地,我時常隱隱覺得,自己,居然是一個陌生人。隔得時間久了,每次回家,都會聽到或是看到某些滄桑變遷。於是,我不是會想起那樣幾句詩:

    嶺外音書斷,經冬複曆春。

    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

    為什麽會是這樣的呢?是擔心,擔心出現自己不願去多想的變化。如今,我的那位鄰居哪兒去了?枯守家中的那娘兒倆怎樣了呢?心靈深處,總有著一個最柔軟的地方吧?於是,對你所掛念的人,你真的要“眼見為實”了。打開側門後,是一條狹長的巷道。巷道盡頭處,是一間小小的石頭房。那,那是一個小廚房。這一切,都是記憶裏很熟悉的了。隻是,這樣,不太妥當吧?她,在家嗎?如今的她,會是怎樣的一種情形呢?去,還是不去:這是一個問題。如果去,讓人知道了,閑言碎語恐怕是難免的吧?如若不去,如此清靜的一個清晨,就這樣錯過了。人說“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不會沒有一點道理吧?時間,向來都是稍縱即逝的。我的心口上有兩隻手,一隻將我拉向著這側門;而另一隻,則是自家屋簷下。這,或許也是一種十字路口吧?選擇,也不是那麽容易做出的。

    你或許或說,這少年,簡直就是哈姆雷特再世啊!

    對此,我也不便多作辯解:反正,這世上,思如泉湧之人,總還是會有的。

    這少年,雕塑般立了片刻之後,咬了咬牙,輕輕來到了屋簷之下。看看四下沒人,他向著那側門,伸出手去。“吱——”的一聲輕響,那側門應聲而開。依然沒人。他皺了皺眉頭,踏上了那條巷道。腳步極輕,真的像是怕踩死地上的螞蟻了。原本短短的**米路,他卻覺得像是走了半個世紀一般。到了那小廚房南側,再輕輕一推。果然,沒從裏麵關好。到了小廚房裏,那提到了嗓子眼上的那顆心,終於慢慢下沉了些許。

    這個清晨,光線本就黯淡,於是,這個隻開了一扇小窗的小廚房,也就是灰蒙蒙一片了。借著那昏暗的天光,他打量了這小廚房一下。那灶裏的灰,色澤暗淡,應該是好幾天不生火了吧?一個銻鍋擺在灶旁,鍋蓋上滿是灰塵。東北側的那個水缸,沒一滴水,可以用來曬穀子了。暗暗地歎了一口氣之後,他向前走出幾步,再折向客廳方向。

    和小廚房相比,這客廳,隻會更加昏暗。他一時也無心往前看,隻是微微側著頭,望向自己的右手邊。哦,那架木樓梯依然靜靜地離著那兒,隻是,那結在上麵的塵埃與泥土,似乎要和那些木料融在一起了。黯然神傷之際,他的那顆心,飛回了好幾個月之前的那個夏日午後:用手擦了擦額角的汗珠後,從她手上,我接過了那支鋼筆。她帶著一絲歉意,淡淡一笑之後,這樣說道:“這麽熱的天,還是要麻煩你,真不好意思——”

    我淡淡一笑:“不就是寫一封信嘛,沒什麽的。”說著,我望著她,示意她口述一下書信的大意。

    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之後,她這樣說道:“這封信,是寫給我父母的。主要的意思就是,告訴他們,前幾天,我身邊的那個家夥,到農場裏去了。我,我很想家,隻是——”說著,她隻是嘴角蠕動著,卻沒有下文了。

    “好吧,我懂了——”這樣說著,攤開信箋,右手握筆,打起腹稿來了。

    寫了幾行字之後,隻聽她這樣說道:“你,你忙先,我倒杯水去——”

    我微微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這樣的小木樓,這樣的盛夏午後,真的是熱得像蒸籠了。盡管已是大汗淋漓、頭昏腦脹,我還是提起精神,專心寫起這封信來。大概是過了十來分鍾吧,我的筆尖,來到了最後一行:月份和日期。

    寫完日期之後,我如釋重負,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之後,將鋼筆放在了桌麵之上。接著,我下意識地伸了伸懶腰,然後,雙手十指並攏,掌心向外,緩緩地舉向頭頂,緊接著,兩手分開,右手向外側落下。柔軟而有彈性的一團,氣球,麵包?霎時,一縷暖流直奔心口。臉紅到脖子根之際,我心頭一顫:不好,闖禍了。

    向右側看時,隻見她俏臉一紅,不過,那隻是一閃而過的一道紅霞。瞬間之後,她依然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那臉色,也凝脂一般了;隻聽她這樣說道:“來,先喝水——”說著,把杯子放在了桌麵上。

    借著喝水的機會,我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唉,就那麽巧,平時無意之中的一個動作,就沿著她的下巴內側往下,碰了那地方一把。之所以沒有迎來“暴風雨”,大概是因為,她覺得我是無意的......“你坐一下,我,我有點事情——”這樣說著,她向樓梯口方向走去了。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呢?我一時有點為難了:現在,還有我的事情嗎?如果我就此也跟著下樓,是不是也可以呢?而她話裏的意思,似乎倒是要我“原地待命”的。這樣想著,我回過頭去。

    她隻是慢慢往樓梯口方向走著,並沒有回頭,回答我的,就是那腳踩在樓板上的“咚咚”聲了。

    這樣一來,我倒不便於馬上離開了。

    好吧,就先等一下,看看她還有什麽事情要交代。這樣想著,我依然枯坐在書桌前了。

    稍稍西斜的太陽光,正起勁的往瓦片下的小木樓上滲透著,像是要考驗我的耐熱能力似的。而此時此刻,外麵那知了的叫聲,也越發清晰、刺耳了。在酷熱的暑氣蒸騰之下,我的心,飛回了好幾年前的那個盛夏正午,迷離恍惚之中。哦,暑氣肆意的廠區宿舍,正在大火球的炙烤之中。“你,先休息一下,我到外麵去,我有點事情——”姑姑這樣說道。

    我點了點頭,表示自己聽懂了:姑姑尚未成婚,中午有事外出,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姑姑離開之後,我一時皺起了眉頭:姑姑所在的這個廠,夏天隨便吃雪條(冰棍),於是,這個暑假裏,我就鬧著來了。其實,過了一兩天之後,我就發現,雪條也沒什麽好吃的,越吃越渴。如今這個中午,簡直有點無聊,如果是在小街,倒還可以到龍潭裏清涼一下。這個廠區,可沒有任意泡水的地方。這是單身宿舍,宿舍裏有兩張床。跟姑姑同一宿舍的那位阿姨,也不知道是到哪兒去了。外麵蟬聲如雷,顯然沒什麽可玩之處了。

    那麽,一時又睡不著,該做點什麽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