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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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天剛蒙蒙亮。
竇子魚揉著眼睛醒來,習慣了這個時辰起床,就算想多睡一會兒都睡不著。
四下張望,沒有看到莊言,竇子魚猜測他是不是忙了整個通宵。想到昨晚知道的事情,竇子魚無心繼續待在王府,利索地起身回宮。
九王子莊言出城了,原本早上該帶著謝昕進宮給晉王太後請安,也把時間推後了,自然更沒空送竇子魚回宮。
回宮一路,沒有來時的儀仗,隻有一輛馬車踩著雪地駛往宮門。
童璽依舊在外麵和車夫並排坐。
若芳依舊坐在門口撥動著炭盆,隻是她的眼圈發黑顯然昨夜沒睡好或者幹脆就沒睡,她低著頭盯著炭盆出神的樣子顯得心事重重。
昨晚竇子魚醉酒醒來後一直沒見到若芳和童璽,也不知道他們去哪裏了,直到早上竇子魚自己洗漱完畢才看到他們兩個急匆匆回來。
沒有人向竇子魚解釋,竇子魚便不問。
竇子魚昨晚睡得也不好,閉著眼睛靠在車廂上假寐。
慈寧宮偏殿。
日子沒有因為九王子成親而發生改變,但是人心卻似乎在悄悄發生著變化。
還是書房裏,冬日的嚴寒封鎖了竇子魚的活動空間,她的大部分時間都在書房裏度過,除了惠妃的縈華宮,就連昭華殿都很少去了。
竇子魚抱著書本坐在火盆旁,許久許久書頁都不曾翻動,她的視線穿過書本不知落在了什麽地方。
丁卯推門進來。
開門聲驚醒了竇子魚,她抬起頭看到丁卯,急切地問道:“有什麽消息嗎?”
丁卯道:“趙、啟、韓、燕,四國使節陸續到達梁都,登基典禮需要的見證人已經齊全,沒有欒國使節的消息。”
“樂顯肯定是知道樂無憂也來梁國了,所以不敢公開露麵,依我看他多半會私下與莊言見麵。”
可能是因為最近思慮太多,竇子魚的臉色有些蒼白,看上去比往常還要虛弱。
丁卯道:“你不用太擔心,七年多過去了,你現在跟小時候長得不是很像,他們未必能認出你來。”
竇子魚點點頭:“但願”
其實竇子魚擔心地不是為人認出來,而是在擔心自己會控製不住心底的仇恨。
這幾天晚上,躺在床上準備睡覺的時候,竇子魚總是不自覺地去想一些事情,不是回憶過去,而是在考慮怎樣才能殺死樂顯和樂無憂。
以前沒有注意到這一點,竇子魚才意識到原來自己是如此地憎恨那些人,那些背叛和殺害她父親的人,那些害她遠離故鄉隱姓埋名的人。
竇子魚恨那些欒國人遠勝過晉國人。
竇子魚不敢把這些憎恨告訴丁卯,害怕他擔心自己。可越是一個人承受,那些恨意就不斷地發酵。
莊言最近似乎很忙,連給晉王太後請安都沒空了,竇子魚自然也沒有再見到他。
忽然感覺心裏一陣躁動,竇子魚站起來,放下書本解下鬥篷,拿下牆上掛的木劍,來到院子當中。
今天沒有下雪,陽光還算不錯,照在人身上能驅散寒意。地上的積雪已經融化幹淨,石板路麵也被春喜清掃地幹幹淨淨。
一個人,一把劍,一團影子,迎風舞動。
丁卯背著手站在回廊,望著竇子魚,感覺今天的竇子魚忽然多了幾分靈動和生機,仿佛回到了以前在老宅子裏的那些日子。
剛才竇子魚還一副懨懨無生趣的樣子,但一拿起劍就像換了個人似得生機勃發。
這個孩子天生就該拿劍,劈開牢籠,傲遊天地。她是天生的王者,不被任何事所困,總能勇往直前。
每次這孩子想要做什麽事情的時候,就會這樣充滿了幹勁。丁卯早已察覺這幾天竇子魚心事很多,隻是沒料到她在想著複仇。
竇子魚舞劍酣暢淋漓,心火隨著氣力消散在空中,收勢時心態反而平靜了下來。
一身汗,身體熱乎乎,竇子魚直接用袖子擦拭額上的汗水。
薛嬤嬤已燒好了熱水,備好了竇子魚沐浴用的東西。澡盆裏飄著幾株藥草,是丁卯丟進去的,用來泡澡驅寒發汗,兼且有一定的排毒功效。
這樣排毒無法祛除竇子魚體內的離塵毒素,但可以盡量減少毒素的副作用。
竇子魚沐浴更衣出來,又坐在了書房裏,手裏拿的還是那本書,不過這次能看進去了。
臨近年節,宮裏也很忙碌,若芳被借調掉正殿去了。
話說,最近慈寧宮和若芳對竇子魚的監視少了很多,大概確認了竇子魚再怎樣也翻不出風浪了罷,便也懶得在她身上多耗費人力。
明明就快登基稱王了,反而愈發被人看不起了,竇子魚不禁嘲諷地笑了一會兒。
竇子魚沒有發現,以前她經常苦笑,而現在她的笑變成了嘲諷意味。這個變化是在她起了報仇的念頭那一刻開始的。
若芳抱著一堆禮盒,跟著其他宮女一起把東西放到庫房裏。這些禮盒是剛整理出來的,預留著年節賞賜給朝廷官員。還有一批禮盒仍在打包,那些是給都城內的貴族們的。
抹了把額頭上的汗,若芳有些懷念偏殿的清閑。
說實在的,剛去偏殿的時候以為會是要命的差事,但做下來才知道並不是想象地那麽危險。
不過,要讓若芳自己選的話,他還是會選在正殿當差,而不是去偏殿。
上次在九王子府邸,若芳和童璽被孔先生叫去問話,問來問去都是竇子魚身邊有沒有異常,折騰了一整夜才讓他們休息。
孔先生多疑,溫和的方式拷問若芳和童璽,這樣得到的結果更讓他相信。
若芳能感受到,孔先生對上次的詢問非常滿意。不可能不滿意的,若芳和童璽確實沒發現竇子魚身邊有什麽問題。
若芳心裏苦笑。竇子魚這個樣子能幹什麽?她又不是神仙,不能鑽地徹天,什麽都做不了。那樣一個從民間來的小孩子,隻能認命和發發牢騷了。
竇子魚比剛進宮時膽子大了,還會說一些奇奇怪怪地牢騷話,可那又怎麽樣,不過是小孩子發脾氣。若芳覺得這樣反而真實。
一個話多容易被看穿的竇子魚,比深藏不露要令人更放心。
孔先生對若芳和童璽下達了新的指示,讓他們不要把注意力放在竇子魚身上,而是注意接近竇子魚的人。
不過事實上,能接近竇子魚的人也非常有限,畢竟竇子魚沒有人身自由,她能去的地方太局限了。
若芳搓了搓手。從她經常被借調到正殿幫忙開始,她就意識到太後對竇子魚的關注越來越低了,也就意味著竇子魚的重要性越來越小了。
可是竇子魚不是快要登基了麽,怎麽反而放鬆監視她?若芳想不通的隻有這一點。
想不通沒關係,若芳是宮女奴婢,隻要聽主子的吩咐就好。
“若芳,”福海剛伺候太後出來,在門口喚住了忙碌的若芳,“你去偏殿傳句話,明天九王子設宴招待外國使節,讓太子殿下一同出席。”
若芳領命而去,傳完話後又回到正殿繼續幫忙。
竇子魚和丁卯在書房裏,兩人的神色都有些凝重。
“明天可以見到那些外國使節了,不知道樂無憂和樂顯會不會現身?明天是公開宴會,如果他們不出席,那麽就沒有資格出席登基典禮。
而能否出席等級典禮,將意味著晉國是否選擇支持他們。所以說,他們就算沒有被邀請,也會想盡辦法作為賓客出現。”
“我明天陪你一起去。”
“我有預感,他們明天一定會出現,兩個人都會出現”
“不用怕,我會保護你。就算他們認出你了,也不敢在宴會上揭穿你的身份,那等於是給晉人找麻煩,他們還有求於晉人呢。再說了,你跟小時候長得不一樣了,他們就算懷疑也無法肯定,他們不會冒險的。”
“是的,他們不敢當場揭穿,但有可能背後利用這件事,晉人將指導我的身份。”
“這樣想還太早,現在還沒到那一步。”
“不早了,我們必須考慮到最壞的結果,事先做好準備”
竇子魚和丁卯說話聲音越來越小。
除了若芳之外,薛嬤嬤等三人基本不會靠近書房,但是竇子魚和丁卯當下討論的事情關係著生死,不得不更加小心。
“丁伯,不論發生什麽事,你首先要保證自己的安全,隻有活著,你才有可能救我,所以你絕對不可以衝動。”
“我知道,就像那年梁都叛亂我會好好地活下去。”
“我記得當年從欒國帶來的東西裏有一條絲帶,後來娘把它收到了庫房裏。丁伯,你能幫我帶進宮來嗎?”
“你說的是那件東西?”
“就是它,為了以防萬一,我想帶著它。”
“也好,你確實需要防身的武器,它倒是很適合你現在使用。事不宜遲,我現在出宮,明日一早再回來。”
“不好,太匆忙了,會讓他們注意到你。不著急,明日宴會還不會有危險。現在正是關鍵的時候,我們的每一步後手都要到位,不能提前暴露。”
“那好,我等後日再出宮,順便再去一次潘家橋找鄧賴子,我會留一筆錢在他那裏。”
“好丁伯,若是真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我寧願死在逃命的路上,也不願意被困死在這座王宮裏。”
“不會的,我們一定會想到辦法拿到離塵的解藥。”
“解藥我覺得指望禦弟元吉是沒希望的,那家夥不知道打的什麽注意,一直按兵不動,我們想跟他接觸也無從下手,若是急躁了反而會引起晉人的懷疑。”
“我監視了他幾日,發現他一直待在官驛,除了上朝聽政沒去過其他地方。聽說他在朝堂上隻聽不說,對晉人提出的正見隻聞不問。他到底打的什麽注意,真是讓人猜不透?”
“莊言跟我提起過幾句關於他的事,似乎晉人知道他要做什麽,而且他們已經有了應對準備。我猜測元吉很可能會在登基典禮當天發難,但我想不出他能做什麽。對了,你有注意元吉身邊人的動向嗎?”
“元吉身邊有個叫小蘇的侍衛,經常一個人外出。我認得他,他原名叫李槐,也曾是江湖人士,經曆與我頗為相似,他是元天子的官奴。我曾試著跟蹤他差一點被他發現。”
“這個小蘇這麽厲害,連你都不是對手?”
“此人正當壯年,比我年輕時猶有過之。我猜測他在為元吉辦事,若是能知道他的行蹤,就可以推測出元吉要做的事。”
“還是不要了,我不想你冒險。丁伯,我隻有你一個家人了,你一定要保重自己。至於元吉,該頭疼的是晉國人,讓他們倆家去狗咬狗,我們不摻和了。”
“可是離塵的解藥”
“與其找那個神秘莫測的元吉,我倒覺得莊言這個人更有意思。之前幾次他主動接觸,我覺得他似乎跟普通的玩弄權術的人不太一樣。”
“莊言這位晉國九王子在都城的風評非常好,他才來了幾個月都收買了都城中下階層的民心,而上層士族比民眾更識時務。”
“李闊占據梁都快兩年,還不及莊言在這裏待了幾個月,難怪就連孔先生都改了主意支持莊言。
有晉王太後和孔先生兩人周旋,估計用不了太久晉王那邊的風向也會改變。可以說,莊言成為梁王是眾望所歸了。丁伯,你覺得莊言這個人怎麽樣?”
“這位九王子治理民政頗有手段,他剛來梁都沒有現身,而是先在北極閣推出洛子講學,以此來安定都城民心。
之後,他在朝堂上聽政主政,據說就連內閣那些老頭子都指不出他的錯誤。
再到入冬後都城和郊外遭遇雪災,他親力親為及時處理災情,把影響減小到了最少。晉人可能沒有意識到,但梁都人都知道今冬一場又一場的降雪本該死去多少人”
前梁王時期,梁都也曾遭遇過一次冬季雪災,當時近千人流離失所,前梁王雖然責令內閣賑濟災民,可是卻因為朝中官員各級貪汙,災情反而一步步擴大,最終死亡人數遠超過大雪帶來的傷害。
正是因為幼年經曆過那一次雪災,在發現今年降雪過多時,竇子魚才會特別留意。(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