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樂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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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莊言從護衛手中接過查驗過的書信,從裏麵抽出信紙看了起來。

    竇子魚踮起足尖伸了伸頭,可惜沒看到信上寫了什麽。

    會是什麽人用這種方式給晉國九王子送信?

    莊言看完信後臉色凝重,揮手讓護衛退下去。

    竇子魚眨了眨眼試探問道:“誰寫的信?”

    “你猜。”

    “我怎麽可能猜到,”竇子魚雖然這樣說卻還是分析起來,“深更半夜,蒙麵黑衣,趁著婚宴的時候偷偷把信送到書房,從這幾個方麵來看對方一定是見不得人的身份。”

    莊言饒有興致地看著竇子魚:“說對了一點點,繼續猜。”

    “對方送信來的目的為何?不管他信裏說了什麽,他的目的都是為了警告你。”

    “為什麽這麽說?”

    “這裏是你的書房,算得上府裏的重地了,雖然因為我今晚留宿在這裏而撤掉了護衛,但我覺得你肯定加強了周圍巡邏,所以這裏的護衛並沒有減少。

    再加上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府裏的戒備本來就比平日裏更加嚴格,而對方偏偏選了今天動手又偏偏選中了你的書房。

    如果對方是故意的,那麽他就在向你炫耀武力,為了威脅你或者震服你,總之要讓你對他的實力有所忌憚。”

    “有一點你猜對了,我確實對這個人有些忌憚。”

    “他是誰,連你都忌憚?我不信你會因為他半夜闖入你的書房就感到害怕。”

    “你聽說過欒國的‘無憂公子’嗎?”

    竇子魚瞳孔驟縮,在那一刻呼吸都停住了,一口氣憋在了心口。但她反應還算快,立刻低頭瞪著眼睛做出思考狀,但其實她心裏的情緒驚濤駭浪般翻湧著。

    過了一會兒,竇子魚裝作想不起來的樣子道:“好像沒聽說過,是很有名的人嗎?孔先生沒跟我講過。”

    “是很有名的人,不過跟你沒什麽關係,所以孔先生才沒有跟你講。”

    “是麽,是他給你寫的信,他是欒國人?”

    “正是他,他從欒國來梁國了。”

    “他到底是什麽人?”

    “他啊”

    無憂公子,名樂無憂,原名林振誌,出身欒國林姓世家,幼年拜師“蒿林山”學藝,後因家族巨變而下山入世。整合家族殘餘人等,滅仇人一族,後改行經商,成為欒國第一首富。

    除了傳奇的個人經曆,樂無憂還是前欒王樂毅的義弟。世人不知道他們是怎樣相識的,傳言他們是不打不相識。

    但是,真正讓樂無憂出名的卻是他的背叛,就是他勾結前欒王的弟弟樂顯刺殺欒王樂毅,事後又與樂顯分道揚鑣,轉而支持另一路叛軍。

    可以這麽說,欒王如今的亂局,樂無憂要付一半多的責任。

    在樂芳菲的記憶中,對於樂無憂伴隨的總是嚴厲和疼痛。

    樂芳菲小時候有兩個師傅,一個是欒王樂毅,一個就是樂無憂。樂無憂從來不會因為她是君王的女兒就手下留情,每每總是把她打得狼狽地哭著跑去找樂毅告狀。

    而最恐懼的記憶,來自於那一天那一天發生了很多事情,也改變了樂芳菲的人生。

    那一天樂毅帶著樂芳菲母女出宮打獵,他們在郊外安營紮寨。因為樂芳菲在前一天擦傷了手臂,母親勒令她乖乖呆在帳篷裏,不許跟隨父親外出狩獵。

    樂毅出發的時候,答應要獵一頭小鹿送給樂芳菲。當時父親在馬背上哈哈大笑的樣子,至今刻印在樂芳菲的記憶中。

    然而,樂芳菲沒有等到父親回來,而是等來了不速之客樂無憂。母親以為樂無憂來做客,欣喜地迎接他進入臨時營地,可是樂無憂卻拿出長劍指著她們母女。

    樂無憂是來殺欣怡翁主母女的,也就是當時的欒王後和芳菲翁主。原因是他認為她們母女的存在消磨了欒王樂毅的雄心壯誌。

    “你迷惑了君王,使他喪失了鬥誌,雄獅變成了馴養的家貓”這是樂無憂對欒王後說的原話。

    欒王後抱著樂芳菲哭求,求樂無憂留樂芳菲一命,她提出送樂芳菲去梁國,並發誓再也不回欒國。

    畢竟是相處過的,樂無憂在動手的時候還是動了惻隱之心。他要求欒王後發誓有生之年再不回欒國,然後放樂芳菲母女離開。

    “逃啊,逃得越遠越好越快越好,我不管你們去梁國還是去哪裏,出了這個營帳,我就會派出追兵,若是你們喪命在追兵刀下,不要怪我,我已經給了你們機會”

    在那一刻,欒王後不再是王後,她隻是欣怡翁主。她抱著樂芳菲衝出營帳,生怕樂無憂再改變主意。

    營帳外的營地中,護衛被樂無憂帶來的人包圍著。樂無憂隻是揮手,那些人就放了護衛離開。護衛們連拉帶拽護著樂芳菲母女上馬逃命。

    起初護衛隊一部分人帶著樂芳菲母女躲避樂無憂的追殺,另一部分人去找樂毅求援。結果那部分帶來了噩耗,樂毅被樂顯偷襲刺殺身亡。

    跟在樂毅身邊的護衛與樂芳菲母女會合,一群人躲避著樂無憂和樂顯的追殺,一路逃向梁國。

    因為在樂無憂麵前發下的毒誓,欣怡翁主一直堅持不再回欒國,拒絕了護衛複仇的提議,堅持讓樂芳菲以普通人的身份長大,並教育樂芳菲忘記仇恨。

    樂芳菲聽從欣怡翁主的話,讓自己不去恨,不去想報仇的事情。可是正如她之前所想的,她隻是把仇恨壓在了心底,沒有辦法真正地抹去。

    莊言的話讓樂芳菲想起了當年,雖然那時候她才七歲,可從那一天開始以及逃亡路上的點點滴滴,都深埋在她的心裏,她記得清清楚楚。

    樂芳菲還記得樂無憂的樣子,她很肯定今夜潛入書房的人不是樂無憂本人。

    樂無憂手下有五名親傳弟子,分別以“金木水火土”為名,行影衛之責。當年叛亂,五影沒有跟在樂無憂身邊,據說是借給樂顯伏擊樂毅了。

    樂芳菲隻聽過五影的故事,沒有親眼見過他們,不能確定潛入書房的是哪一個。僅憑他們的故事推斷的話,五影中擅長潛入的好像是土影。

    “喂,你怎麽了?”

    莊言把樂芳菲驚醒,把她從回憶中拉了回來。

    竇子魚眨了眨眼:“聽你說的都入迷了,有點想入非非。”

    “想入非非?就你?”

    “就是在想這個樂無憂會是什麽樣子的,像他這樣背叛了自己的義兄,又背叛了同夥,現在還有人敢相信他嗎?”

    “有的,‘賢王’樂津便是。”

    “樂津?”竇子魚隱約記得這個名字,似乎是王室遠支的一位長輩,隻在年節的典禮上見過。

    “按輩分算起來,他應該是前欒王樂毅的堂兄。聽說為人樂善好施,有賢德之名,樂無憂和樂顯翻臉後就投靠了他。樂顯自封為王後,樂津隨後也跟著自封為王,人送雅號‘賢王’。”

    竇子魚撇嘴。樂芳菲可不記得欒王室有這麽一位賢德之人。

    “樂無憂是賢王的說客嗎?他這麽囂張,派人夜闖王府,這可不是一個好說客該做的事情。”

    “嗬嗬,他確實很囂張,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這就是他的目的嗎,就為了引起你的注意?是了,你現在重視他了,才會認真地跟他交涉。他怎麽會突然來梁國,欒國不是還亂著嗎?啊,我知道了,他想要晉國支持賢王?”

    欒國內亂已七年多,每一個欒國人都希望結束戰亂。樂津和樂顯是亂軍中實力最強的兩支,但彼此又相差不大。想要得到最終的勝利果實,他們必然會想辦法尋求外來援助。

    “因為你的登基典禮,樂顯會來參加。我猜樂津是因為知道了這件事,才會匆忙派樂無憂前來。”

    竇子魚忽略掉後一句話,抓住了前一句:“樂顯親自來參加登基典禮?他已經到梁都了嗎?”

    “嗬嗬,也許是為了顯示誠意,也許是到了走投無路的時候,按照路程的日子算,他就算沒到梁都也該在梁國境內了。”

    竇子魚歪頭笑:“樂津派樂無憂來刺殺樂顯嗎?他似乎很擅長做這種事情。”

    “聽起來你很不喜歡樂無憂。”

    “我應該喜歡他嗎,晉國會跟他合作?”

    “跟誰合作,要看他們各自手中的籌碼,以及晉國能從中得到什麽好處。”

    “可我聽你的口氣似乎對樂顯沒那麽嗯,你剛才說他走投無路了?”

    “樂顯是前欒王同父異母的弟弟,而老欒王隻有樂毅樂顯兩個親生兒子。樂毅去世,他的女兒不知所蹤,按照規矩樂顯繼承王位也算正統。

    可是元天子一直不承認樂顯,指他為亂臣賊子。天子那條路,樂顯是走不通了,剩下的隻能尋找強硬的支持。縱觀天下,誰能給他強援?”

    “當然是國力最強盛的晉國了,”竇子魚理所當然地說道,“若樂顯有晉國支持,滅掉樂無憂和樂津就隻是時間問題,他們定然不希望走到這一步。樂無憂在信裏向你提出交易了嗎,還是說直接威脅你了?”

    “都沒有,他隻是提出想跟我見麵。”

    “什麽時候?”

    “怎麽,你想參與?”

    竇子魚心裏確實想,卻隻能搖頭裝作畏懼:“不要了吧,這位無憂公子聽上去挺可怕的,我猜他不像你這樣寬容大氣不計較。”

    “我發現你最近真的是改變了不少”

    竇子魚心虛地移開眼睛:“哪裏改變了?”

    “你變得會拍馬屍比了,哈哈哈。”

    竇子魚嘴角一抽:“你是真王子,我隻是個假太子,當然要奉承你了。我雖然年紀小,也是懂人情世故的。”

    “哈哈哈,你現在還一套一套的,這都誰教你的?”

    “沒人教,就是看了孔先生和惠妃娘娘給的書本,學到了做人的道理。”

    “這就是民間傳說的求生欲強烈嗎?”

    竇子魚眉頭一挑:“九王子殿下,我們在說正事呢,關係到一個諸侯國的將來,能不扯那些亂七八糟的嗎,還是說你在轉移話題?”

    莊言看著竇子魚悶笑。

    “好吧,我明白了,剩下的事情你不想說了,是我不該知道的了我看夜已經深了,早點洗洗睡罷。哦對了,前院的婚宴還沒結束嗎?我差點忘了今晚是你的新婚之夜。”

    “已經結束了,我讓長史替我送客了。”

    “那你回新房休息吧,謝夫人在等著你了。”

    “不了,我今晚不回新房。”

    “你要讓新夫人在新婚之夜獨守空房?”竇子魚瞪大了眼睛。

    “我還有些公事要處理,今晚就歇在書房。”

    “等等,你忘了我今晚要留宿書房了嗎?”竇子魚眼睛瞪得更大了。

    “你去睡你的,我在這邊處理公事不會影響到你。”

    “有這個必要嗎,洞房花燭之夜還要處理公事,就不能放到明天再處理?”

    “明日一早我要去因園,這些折子明天要送去內閣,所以今晚必須批閱完。”

    “批閱奏章原來如此,辛苦九殿下了。”

    “這本來是你該做的事情。”

    “嘿,我就算想替你分擔,你敢讓我來做麽?好了好了,不管你了,我要去休息了。”

    竇子魚爬回裏間床上,床幔放了下來遮住了外麵的燭光。

    輕輕的開門聲,莊言吩咐外麵的侍衛幾句話,又回到書桌前。

    竇子魚睜著眼睛躺在床上,眼神無焦距的模糊起來。

    跟莊言一番插科打諢,竇子魚得知了不少消息。這些消息既跟她無關,又跟她有著密切的關係。

    樂無憂、樂顯,這兩個人藏在她心底的名字被翻了出來。

    竇子魚能聽到自己的心髒再跳,咚咚咚,有力地敲擊著她的腦袋。

    這是一股力量在翻湧,竇子魚知道這是仇恨的力量。

    竇子魚知道自己今晚很失態,從聽到這兩個名字開始就有些失控。她畢竟還小,做不到完全無動於衷。

    幸運的是,夜晚的燭光總是不夠明亮和失真,給了竇子魚一層保護色,讓莊言沒有察覺她的異常。

    但這終究還是一個不眠夜

    不對,竇子魚不知不覺睡著了,然後做了噩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