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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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夜無眠。

    直到清晨竇子魚也沒睡著。

    她跟自己做了一夜的思想鬥爭。

    在推斷出樂顯就在衛姬院子裏之後,竇子魚就在思考怎樣才能不暴露自己而殺掉樂顯。

    當然,結論是不可能。

    事實上,竇子魚已經把自己置身於危險之中了衛姬院子的那把鎖。

    不過,竇子魚的危機在清晨時分就已經解除了。

    冬天院子裏的第一件事就是倒夜壺。因為天冷,沒有人會在冬天的夜晚去上茅廁,所以一夜之後夜壺就是必不可少的。

    衛姬院裏的下人起床第一件事也是倒夜壺,當然是她們自己用的,所以早上第一個出院子的人並不是負責鎖門的人。

    今天第一個推開院門的丫環,隻是以為鎖門人比平時起了更早了,而鎖門人卻以為是丫環自己拿了鑰匙開了鎖。

    竇子魚從床上爬起來,神情有些恍惚,麻木地穿衣洗漱,用了早飯後打道回宮。

    回到慈寧宮偏殿,竇子魚才感覺到身心的疲憊,也沒心情練功直接回臥房補眠去了。

    竇子魚再次起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午飯時間。她在榻上吃午飯的時候,丁卯回來了。

    依舊是暖烘烘的書房裏,竇子魚窩在榻上,丁卯站在書架前擦拭自己的長劍。

    竇子魚手裏拿著一條銀白色的絲帶,指尖在絲帶的花紋上輕輕摩挲。

    這條絲帶名叫“銀光”,是樂芳菲六歲時欒王樂毅送給她的生日禮物。銀光用特殊的材料編織而成,可以當作武器來用。來到梁國後,欣怡翁主便把銀光收了起來,不再讓樂芳菲使用。

    銀光承載著樂芳菲幼年的回憶,有快樂有悲傷,有溫馨也有痛苦。當年逃亡路上,隻有七歲的樂芳菲用銀光殺過人。

    如果不是樂顯和樂無憂來了梁都,竇子魚也許還不會回想起銀光。對於如今狀況下的竇子魚,銀光是她唯一能帶在身邊的武器。

    即使放鬆了監視,竇子魚每次穿衣,若芳都會在場,所以她藏不了東西。隻有銀光可以當作衣帶使用。

    竇子魚拿起桌上的玄色腰帶,從一頭的開口把銀光塞進去,然後把整條腰帶抹平。這樣一來,除非特意去看,是很難發現這套腰帶裏麵還有一條衣帶。

    弄好後,竇子魚把腰帶圍在身上。

    竇子魚猶豫了一下道:“丁伯,我昨晚在莊言的府邸看到樂顯的人了,我推測樂顯應該就住在王府裏。”

    丁卯沉默了一會道:“昨晚我去找鄧賴子,在他那裏看到了閆飛”

    閆飛,曾經欒王樂毅的親衛,護送欣怡翁主母女逃亡梁國的護衛之一,也是最後一批離開她們的人之一。也是他,請求欣怡翁主救下了鄧賴子。

    竇子魚愣了一下,猛地坐起來:“閆飛叔叔?”

    “正是他。”

    “他一個人?他怎麽會來梁都?”竇子魚心念急轉,“是了,他一定是追著樂顯和樂無憂來的,他還想著報仇你跟他聯係了麽?”

    “沒有,不清楚他現在的狀況,我沒有貿然現身。”

    竇子魚沉默良久後道:”丁伯,這事得麻煩你了,弄清楚閆飛叔叔的情況。若他真是來報仇的,除非有十足的把握,否則不能讓他冒險。雖然我也很想報仇,但活著的人比死去的人更重要。”

    “他對鄧賴子有恩,盯著鄧賴子就一定能找到他。”

    “鄧賴子雖說草莽也有真英雄,可我們身份特殊,還是盡量不要把無辜的人拖下水。你跟閆飛接上頭以後,讓他暫時就先跟鄧賴子斷絕關係。跟鄧賴子之間,保持單純的交易關係,對我們雙方都有利。”

    “我明白你的意思,明日我就出宮。”

    “你也要當心,寧願少做,不要被晉人盯上。”

    “你放心,最近晉人很忙”

    數日後,丁卯再度回宮。

    竇子魚一心掛著閆飛的事情,立刻關了門與丁卯密談。

    “跟閆飛聯係上了,這次來都城的不止他一個人,還有孫兵和張萊。他們原本住在鄧賴子安排的住處,我給了他們錢,讓他們換了個地方。”

    “孫叔和張叔也來了跟他們說我的處境了嗎?”

    “說了他們跟蹤樂顯來的梁國,一心想在梁都刺殺樂顯,為了說服他們暫時放棄這個念頭,我就把你的情況跟他們說了。

    他們聽說你還活著非常高興,如今一門心思就想著怎麽把離塵的解藥弄到手,樂顯的事情先放到一邊了。”

    “又要辛苦叔伯們了。”

    “我們這些人本沒有念想,活著跟行屍走肉差不多,還好有你在,這日子才多了趣味。”

    “閆飛叔叔他們從欒國來,現在欒國什麽樣子了?”

    “群雄並起,天下大亂。”

    “欒國本就尚武,幾乎人人習武。王室這幾代偏又子嗣不多,然成器的又不少,誰也不服誰。當年之事,樂顯和樂無憂都不是君王之材。

    樂顯沒有霸氣,反有奸佞之相。我倒現在也不相信當年刺殺父王的事情是他主導的。

    而樂無憂,性情反複無常。雖有才華,卻不常用正道。當年,他對母親說的那些話總覺得似乎另有隱情。

    可是,不管當年的事情背後有什麽樣的隱情,殺害父王將欒國拖入混亂,他們都罪無可赦。我永遠不會原諒他們。”

    丁卯不是樂毅的人,沒有經曆過樂芳菲幼年時的逃亡,對樂顯和樂無憂沒有那麽多的仇恨。他更關心的是竇子魚的安危。

    “當年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如今最要緊的是你,我們一定會把你從晉人手裏救出去。”

    然而竇子魚卻有些神思不屬。她自己心裏明白是怎麽回事,不能說出來讓丁卯擔心。

    “我想見見閆叔他們。三日後,我將去天壇祭天,到時會在法華寺停留半日。閆叔他們可嚐試混入法華寺,幸許有機會見上一麵。”

    “好,我會交代他們。”

    “萬事以安全為上,不要強求,若是這次見不到,以後還有機會,讓他們不要心急。我記得有位南郭夫人曾與我有過一麵之緣,她常住法華寺,可以試一下從她身邊入手”

    祭天是因為年節。祭天之後,便是竇子魚的登基典禮。而登基之後的祭天,則會由晉國九王子代替竇子魚。

    這一套安排,內閣那邊已經定好了,連竇子魚這裏都通知到位了。

    竇子魚心裏想得清楚。

    登基之前祭天,是以太子的名義,加上年節,儀式各項步驟從簡。

    登基之後,竇子魚就該任命莊言為輔政大臣,或者幹脆封個攝政王。之後的祭天,由攝政王出麵,風光和天賜都屬於攝政王。

    這些都無關緊要,反正竇子魚並沒有真的想做梁王。她現在心裏想得最多的是樂顯和樂無憂。

    法華寺是國寺,傳承數百年,寺內每一任主持均由元天子欽定。因其地位特殊,即使在戰亂年代也沒有遭受災難,就連偽帝寧衝都不敢動法華寺。

    南郭夫人,曾經跟陳老夫人一起進過宮,跟惠妃關係很好,後來再沒見過,惠妃偶爾會提起,竇子魚記在了心裏。

    這個南郭夫人肯定不簡單,能在法華寺裏常住,很可能跟天子一方有關係,那她很可能跟禦弟元吉也有關係。

    竇子魚這次沒有猜錯。

    法華寺西廂房。

    南郭夫人和禦弟元吉並肩行走在回廊中,一路上兩人沒有言語,來到了寺院的暖房中。

    法華寺的暖房非常奢侈,房頂、窗戶和牆壁全部使用的都是透明琉璃瓦。

    冬日時節,暖房中鮮花盛開。一盆盆花樹圍成圈,中間竟是一座用竹子搭成的亭台。

    陽光透過琉璃瓦照射下來,暖房中暖洋洋的春意盎然,仿佛與外麵不是一個世界。

    沒有外人,隻有南郭夫人和禦弟元吉。

    元吉很隨意地走入竹亭中,拖過角落裏的蒲團,盤腿坐下,行動灑脫自然,似乎他很熟悉這裏的一切。

    南郭夫人脫下鬥篷,隨手搭在旁邊的樹枝上。她內裏穿著一件粉色春衫,走動間勾勒出窈窕的身材。

    南郭夫人年紀與惠妃相仿,看上去卻比惠妃還要年輕一些,身材也比惠妃保持地更好,可見平時比惠妃保養地還要好。

    一個寡婦,為誰妝容為誰愁?

    南郭夫人跪坐在茶幾前,從旁邊的石槽了舀起清水倒在水壺中,點燃一旁的小火爐,把水壺放在小火爐上

    過了一會兒,一壺熱茶沏好了。

    南郭夫人優雅地動作,賞心悅目。

    元吉品了品茶,臉上露出笑容:“好茶,人更好。”

    南郭夫人輕笑:“好茶也堵不住你的嘴,還是那麽油嘴滑舌。”

    “冤枉,我隻是說了心裏話,怎麽能算油嘴滑舌,”元吉看著南郭夫人,眼神裏含著莫名的光彩。

    南郭夫人飲了一杯,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卻是把茶壺推到了元吉麵前,示意元吉要喝茶得自己動手。

    元吉眉頭一挑,眼中似有風流散開,然而對麵的南郭夫人卻好似沒看到,教元吉的眼神白白拋了個空。

    元吉無奈隻得自己動手倒了杯茶。

    這時候,南郭夫人臉色一正,說起了正事:“盤龍璧的事還要折騰一遭嗎?”

    “當然,我總要給他們找點麻煩,才能讓他們放心。”

    “晉人已經有了應對法子。你之前說盤龍璧的事隻有你和你身邊的人知曉,那晉人是怎麽提前知道了?”

    “這事我想過,但是沒有頭緒。”

    “就不能是你身邊的人出了問題?”

    “我身邊就那麽幾個人,若是他們之中出了奸細,那估計我早就死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在身邊的人犯錯之前,我不會懷疑他們。”

    “晉人打算用晉國九王子莊言的血替換。這倒真是盤龍璧的缺陷了,雖然能鑒別王室血脈,卻無法分辨是哪個諸侯國的王室血脈。

    據說當年始皇陛下曾想過用十二快盤龍璧,分別承載十二諸侯國王室血脈,可惜最終因玉璧不足沒能成功。”

    “分別承載十二諸侯國的王室血脈,那不等於皇室把持了所有諸侯國王室血脈的正統歸屬,諸侯國的君王們怎麽可能同意?

    每一代的血脈傳承都要在君王登基五年後才進行,始皇當年向十二諸侯王退讓不少話說遠了,盤龍璧一事還是按照計劃行事。”

    “知道了晉人的對策,我們可以將計就計再出一計。”

    “不了,這樣就好,不要多出事端。”

    “這樣的話,那孩子可就真會被鑒定為梁王室血脈了。”

    “又如何?又要變天了,那孩子是不是梁王室血脈又有什麽關係?”

    “說起來,我還見過那孩子一麵,你見過嗎?”

    “沒有,沒有興趣。”

    “我對那孩子倒是有幾分興趣,”南郭夫人回憶般歪了下頭,“他跟前梁王長得真是像,跟晉王太後長得也像,說真的我都懷疑他會不會真是前梁王的私生子。”

    “安插在前梁王身邊的人說他在外麵沒有留下孩子,而宮裏的那幾個全都在當時就死了,至於跑出城的那位太子也確認死在了外麵。”

    “那他怎麽這麽像前梁王,沒有關係的兩個人如何會這般相像?”

    “他不是前梁王的血脈,卻未必不能是前梁王室的血脈,說不定是王室中其他人的子嗣。”

    “若是如此,晉人何必還用九王子的血液替代,他自己的血不就可溶於盤龍璧了?”

    “隻有三代內的血脈才能被盤龍璧融合,前梁王三代以內的血親都死光了,就連晉王太後與他在血脈上都是三代以外。

    不要搞錯了,他們敢用九王子的血液替代,是因為他們肯定九王子與盤龍璧內晉王的血脈相融。”

    “可九王子莊言不是華裕翁主的私生子麽?是了,他是晉王的親侄子,屬三代內血脈。”

    “嗬嗬,莊言是華裕的私生子,那你可知他的生父是誰?”

    “據說當年華裕翁主難產,生下莊言沒幾日就去世了,所以才會把孩子交給晉王太後撫養。因沒能見到華裕最後一麵,就連晉王和晉王太後都不知曉莊言的生父是誰難道你知道?”(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