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生死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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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直到他的身影漸漸從眼前消失,小六重重把門關上,嘴中罵罵咧咧,死丫頭,臭丫頭,害人精......

    手腳在雪中凍到沒有知覺,我想我果然是個不懂事的姑娘。不是不知道他身體不好,也不是不知道他大考在即,卻隻是因為一時欣喜,便把所有拋諸腦後。怨不得他母親不待見我。

    我望著緊緊閉合的府門長歎一聲,拖著重重的步子回了家。

    這天夜裏,我抱著被子翻來覆去了一整晚,最後幹脆點亮燭火坐起身來,窸窸窣窣穿上衣服提著盞燈從文顧兩家相隔的那堵牆爬上去,跳到顧府院中,眼前是顧子衿的住所,我們比鄰而居,我把自己的房間換到了最靠近他的方向,隻為每天清晨聽他誦讀。

    他的房間燈火未熄,想是仍未歇下。我輕腳輕手走到他門前,卻聽屋內“碰”的一聲有碗摔在地上的聲音,隨之而來的是小六又驚又懼的叫喊聲:“公子?!”

    我心裏咯噔一聲,雙手不由自主地一把推開房門。小六驚訝地瞪大雙眼,顧子衿倒不太驚訝,隻默默揩去嘴邊的鮮紅的血。我的腦袋像是被人從後麵敲了一悶棍似地悶疼,連手中的提燈在什麽時候掉到地上都無知無覺,隻呆呆地站著不動。

    顧子衿看著蹲下來收拾瓷片的小六道:“不用管它,你先下去。”

    他又伸手示意讓我過去,引我在他床邊坐下。我的視線停留在他毫無血色的臉上,直到眼睛被眼淚模糊,我終於捂住眼睛撲在被子上痛哭。

    此時此刻,我沒其他的想法,隻是覺得顧子衿怕是要死了。可是白天他還好好的,若非自己拉著他去了趟落霞山,他也不會吐血。覺得都是自己害得他。

    一隻手放在我的肩上輕輕拍著,我抬起頭,眼淚鼻涕都糊到臉上,卻再沒心情管自己的樣子醜不醜。

    “對不起......”我揩了揩不斷湧出的眼淚,哽咽著說。

    他沒有安慰,也沒有責難,隻是直起身子伸手擁住我,道:“是我對不起你,文靜殊,我騙了你。”

    我想偏頭問他,騙了我什麽,後腦勺卻被他緊緊扣住。

    “沒有什麽五年之約,等我死後就把我忘了。文靜殊,其實我喜歡你,同你喜歡我一般多。但是原諒我,沒辦法陪你走到最後......”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在我耳邊緩緩訴說,仿佛是在講述某個故事,而非麵對死亡。

    我隻是哭,撲在他肩上哭。我從來都沒有想過,當我終於如願以償地感動他,當我終於得到他的真心的時候,也是他同我訣別的時候。從此碧落黃泉,生死不見。

    這年冬日寒風刺骨,子衿離開的時候,我就守在他的床邊。顧母本不同意我靠近他,是他央求說,希望能在最後的日子裏,有我陪在他身邊。

    我沒有再哭,在得知他狀況後的兩天,早已經把眼淚哭幹。

    他說:文靜殊,我做過的最驕傲的事情,是把你從枯井裏拉上來。得你傾心一場,這輩子已經了無遺憾。將來你嫁了人,若能偶爾想起我,我也當含笑九泉了。

    那一刻,我原本以為那幹枯的眼睛又模糊了起來,我啞著聲音求他:子衿,不要走!子衿!

    沒有回答,我擦幹眼淚,顫抖著把手放到他的鼻息下......

    屋外肆虐的風雪,停寂了。

    大昭十一年秋,四年一度的科舉殿試在舉國矚目下如期舉行。各地學子紛紛湧入京都,他們或出身寒門,或出身權貴,卻都要憑借著一杆筆走上大殿,親見天顏。科舉考試是舉國矚目的大事。

    倘若子衿還在,也必定會端坐於大殿之上,落筆如神,一展才華吧。

    想到子衿,不覺又是鼻腔一酸,不知在這颯颯秋風中有誰還會同我一樣想起當初名滿江南的少年才子呢?若是有,也不過是唏噓天妒英才罷。

    “文姑娘,陛下因朝堂上科舉一事心情鬱鬱,你且見機行事。”總管溫如海遣他徒弟小鍾子前來告之,我心中了然,福身相謝:“多謝公公告知。”並摘下隨身攜帶的玉佩贈之,道:“小小心意,公公笑納。”

    小鍾子不過弱冠少年,與我年紀相仿,笑起來是會露出八顆大白牙。他對此百般推脫,惶恐拒絕:“姑娘可莫折煞奴才,快收回去吧,若被有心人看見,可是會打板子的。”

    我拗不過他,便想著日後換些衣物吃食給他。

    待小鍾子走後,我拾掇了一番,便開始潤筆研墨,鋪展紙張,候於禦書房一旁。

    子衿離世之後,我爹見我茶飯不思日漸消瘦,就休書一封給我遠在燕京的哥哥。不過半月,哥哥便派人前來把我從歏州接到燕京。臨行前我爹囑咐我說:“去玩幾月便會來吧,終究歏州才是你的家。燕京......,哎。”燕京怎麽樣他沒說完。入宮後方知,在燕京這個最接近皇權的地方,一言一行皆要規行矩步,謹慎小心。

    耳邊傳來一行人錯落有致的腳步聲,其中一人步伐沉卻快。不一會兒,一襲繡金龍暗花的玄袍從眼前晃過,我忙跪下伏地道:“參見皇上。”

    惠帝端坐於龍案之後,順手拿起龍案一角的折子翻看:“平身。”

    我緩緩站起身來,轉到龍案邊候著,以便適時添茶研墨。

    禦書房靜悄悄地,連毛筆在紙上輕輕劃過的聲音都清晰可聞。半晌,惠帝從龍案後抬頭,似突然起意問道:“不知文卿近年可好。”

    我略一思索,趕忙回道:“家父身體康泰,一切安好。”

    惠帝含笑道:“他倒似鐵打的身體,倒是朕身體一年不如一年了。”

    我思忖著該如何回他這句話,都說伴君如伴虎,稍不留神,便會觸怒龍顏。況且溫如海專門讓小鍾子叮囑我說他心情不佳,便絕非妄言。正猶豫不決時便見小鍾子躬身進來稟道:“皇上,祁相求見。”

    惠帝皺眉,沉聲道:“傳。”(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