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夢回覲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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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天色已暮,文府不過數盞燈火,內院之中不免清寂。大哥性子偏冷,不愛吵鬧,隻雇了少許下人,勉強可打理園中事務。
我倚靠著長廊,清冷的秋風拂弄著我鬢角的頭發。弦月高掛,淡淡清輝下映在地上的是我的影子,別無他人。
忽然長廊那頭的暗處隱隱傳來些腳步聲,我直了身子,歪著脖子瞧過去。一前一後兩個身影漸漸顯現在明處。打頭的背脊有些佝僂,卻是白日裏接我和蕭解語的李伯,另一個長身玉立,身著白色衣袍,一張臉被掩藏在泛著冷光的麵具之下。
麵具男......我一怔,隨即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這樣更加便於審視的姿勢讓我更加確定了李伯身後的男子就是那天我在禦花園中遇到的那個人。
我沒有回避,在他們注意到我之前叫住了快要走到我麵前的李伯:“您身後這位是?”
“傅憐之。”沒等李伯回答,便見他用露在麵具之外的一雙眼睛直直地看著我,然後不輕不重地強調:“我叫傅憐之。”
以防前廳那兒的二人受到打擾,我讓李伯止步,然後自己在前麵領傅憐之去前廳。
“原來傅公子認識我大哥,不知深夜前來有何要事?那日,我還沒來得急感謝公子為我引路,今日便在此謝過。”我步履緩慢,他則亦步亦趨。
“舉手之勞罷了,無需相謝。”身後之人淡淡答道。
我並不介意他這避重就輕的回答,隻垂頭看著腳下,一路無話。
在接近前廳的時候,我轉過頭,朝傅憐之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傅憐之領悟能力極高,同我一般放輕了步子,我們背靠著前廳的門,廳門隻合上一扇,另一扇敞開著。我伸長了脖子,偷偷地往廳內瞧。
我和傅憐之的這個角度隻看得到大哥的側臉和蕭解語的背影,廳內靜悄悄,誰都沒有說話。
好一會兒,隻聽見蕭解語輕輕笑道:“靜姝在宮裏時,我可絲毫看不出她是個會喝酒的豪放女子,今日才知她與燕京之中的名門閨秀頗有不同。”
這個呆瓜,替她製造機會她不談星星談月亮聊詩詞歌賦和人生哲理反而聊起了我?!
況且,在與她深交之前,我也一直以為她真是個端莊知禮的公主呢。
“公主不知,這丫頭在覲州時是出了名的頑劣。”大哥接話道。
“誰還沒有兩幅麵孔呢?”我忍不住輕聲辯駁。
“所以你的兩幅麵孔是人前動如脫兔,人後呆若木雞?”耳旁突然吹來一股濕熱的風,我猛的轉頭,隻見傅憐之不知道什麽時候低下聲來,嘴唇貼近我的耳朵輕聲說道。
我突然覺得腦子微醺,可能是那青杏酒終於在肚腹中揮發了它的酒性,一股熱流從耳根一直燒到我的雙頰。
我想,我一定是喝醉了。否則怎麽會覬覦著傅憐之的唇,恨不得像啃桃子一樣撲上去啃上一口?
越想越覺得自己簡直荒唐,我慌忙錯開身子,卻誰知後背碰的一下撞在了門上。更加要命的是,那門並未關緊,隨著吱呀一下門被推開的聲音,千鈞一發之際,我捉住了個倒黴鬼的一方衣袖,同他一起跌倒在地上。
我先是想著屁股摔的真是好疼,然後覺得以後在蕭解語麵前怕是再也挺不起脊梁做人了,最後我才心不甘情不願的想了一下被我連累的傅憐之。
天知道我並不是要故意連累他出醜,隻是麵對危險時的生理本能罷了。
當天晚上,我做了個夢。
我好像又回到了覲州,看到了那兩座宅院,和那堵爬滿綠藤的牆。
雞鳴之時,有人輕聲吟誦,語聲飛過院牆。
我欣喜異常,輕而易舉地爬上牆頭,卻誰知那青藤滑不溜丟,我便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疼。真疼。
夢是假的,疼卻是真的。
水漏滴答,看時辰該已是夜半三更,我卻再也睡不著了。
我想起了讓我等他五年卻身在黃泉的顧子衿,又想起了遠在覲州孤單一人的父親,最後......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傅憐之。
他懂我。
人前無論如何跳脫,人後卻仍然孤寂。
這是我,也是蕭解語,是我的大哥,也是傅憐之。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間,已經過去半月。此時已是深秋時節,尋常樹木已經凋零,唯有禦花園中遍值常青,還可覓得些許綠意。
今年的科舉考試已隨著三甲的欽定告一段落,惠帝令欽天監那兒選了日子,說是要為剛及冠的六皇子蕭鈺慶賀一番。吉日正定在今晚。惠帝膝下子嗣並不繁盛,隻有七個皇子並一個公主。而且,四皇子不幸早夭,大皇子幼時跌落荷花池發了高熱燒壞了腦袋。也正因如此,他才會對這個剛從民間尋回宮的六皇子格外看重吧。
說起這個六皇子蕭鈺,就不得不提當初寵冠後宮的德妃。可惜我早生了那麽幾年,沒能親眼見見這位絕世紅顏,隻知道在我剛記事的時候,德妃便因病去世了。不知何故,那年委實為多事之秋,六皇子在出宮祭母的時候遭遇刺殺,生死不知。也正是那一年,我爹因觸怒龍顏而被貶謫到覲州。
一晃便十多年過去了。
夜晚燈火如晝,絲竹仙樂奏起之前,惠帝同皇後端坐於筵席正北的上方。惠帝左邊下首之位坐著一襲玄色,上繡三爪蛟紋的青年。青年眉目銳利,肌膚呈小麥色,唇角下垂,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樣。自進宮以來,我幾乎每天都會在禦書房中看見這個人,他正是惠帝所立的岐王蕭鉞,為皇後所出,身份不可謂不尊貴。
而在他旁邊,正坐著......我不經一怔。
這人一身白色雲紋錦袍,臉覆一張銀色麵具,隻露出深邃的眼和好看的唇。
傅憐之......
似乎察覺到我的目光,他轉過頭來,眼睛不閃不避的瞧著我,然後微微一笑朝我點頭示意。
我趕忙收回目光,垂頭斟酒以緩解尷尬。
蕭解語拈了顆葡萄喂進嘴裏,輕輕咀嚼,嘴唇上沾了層薄薄的葡萄汁,偏頭貼著我的耳朵小聲道:“我怎麽覺得你跟我這六皇兄之間奇奇怪怪的。”
六皇兄......我早該想到,能夠出現在禦花園中的,豈是一般朝臣,必是皇親國戚。隻是......他為何要告訴我,他叫傅憐之。
我的手不禁一個哆嗦,杯中的酒濺在手背上。
我問:“哪裏奇怪?”
“我方才看見六皇兄對你笑了。”
我不以為意:“這有什麽好奇怪的?”
“你不知道。”她把憑幾朝我這邊挪了挪“我這是第一次看見我六皇兄笑。”(m.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