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修羅岐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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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長信宮外呆了一會,我與傅憐之便一前一後的回了大殿之中。
彼時大殿之上觥籌交錯,眾人酣飲多時,有人已是麵如火燒。我環顧大殿,隻見高台之上的帝後已經沒了蹤影。
忍住心裏的疑惑,我理了衣襟,不動聲色的回到蕭解語的身邊跪坐下來。
蕭解語立馬挪過來,一臉興味,仿佛捉拿到了我的小辮子:“靜姝,你去幹嘛了?”
我含糊道:“自是,在殿外走了走。”
桌案下的手被蕭解語一把握住,她的指甲在我的手心裏不輕不重地撓。我最是怕癢,隻好用力咬住嘴唇,以防自己泄露聲音。
蕭解語邊撓邊問:“還想騙我,別以為我沒看明白你和六哥之間的小九九。”
我一邊維持著端正的坐姿,一邊騰出另一隻手去掰蕭解語握在我手腕上的手。但是沒什麽作用,她是鐵了心的要逼我說出一些她期望聽到的,卻委實莫須有的‘小九九’。
我不得不一邊費力的忍笑,一邊輕聲告饒:“我說,我說。”
她得意的笑了起來,像個打了勝戰的將軍,卻改撓為抓,雙手緊緊捉住我的手腕,大有一種我不說就繼續撓的架勢。
“快說。”她催促道。
我虛咳一下,腦袋湊到她的耳畔,輕聲道:“方才,我不過是出去散心,誰知遇到了鈺王,若你硬要說有什麽‘小九九’,還不如去看金風玉露一相逢的話本子。”
她半信半疑:“當真?”
我眨眼:“自然當真。”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對麵傅憐之空缺的位置,歎息道:“六哥一定很傷心,也不知道父皇為什麽要這樣做。靜姝,你說一個失而複得的兒子難道不該捧在手心裏疼著寵著麽?為什麽父皇卻......連這樣的日子,也不肯多留片刻。”
我突然想起傅憐之負手立在亭中的背影。他的身量雖高,身材卻極瘦弱單薄。寬大的袍子罩在身上空落落的,仿佛下一刻就會被風吹倒一樣。
他可以隨意離席,隻是因為惠帝已經離開。
心好像被什麽揪緊了喘不過氣來,我端起案上一杯酒仰頭喝了,酒氣在胸腹間翻騰。
人影綽綽的大殿上,一個單薄的身影慢慢從角落裏走進大殿,走到空缺的位置上。在這個本該暢飲歡慶,享受屬於他自己的大好日子的時候,卻要忍受一個人的孤寂。
人在大殿上,心在角落裏。
傅憐之......
臘月初八,惠帝留在禦書房用膳,許是臘八的緣故,我被特賜坐下來與他一同用膳。
菜色很清淡,隻三兩小菜並熬得濃稠的臘八粥。
我小心翼翼地吃著,一邊吃一邊偷偷瞧著眼前毫無皇帝架子的惠帝,見他呼呼啦啦喝了半碗,連忙起身替他又盛了半碗。
惠帝托著碗舀了一勺粥送到嘴裏,狀似無意道:“怎麽,這菜不合你的口味?”
我呼吸一窒,連忙否認“回皇上,很好。就像......在覲州過節一般。”
他點了點頭,與我拉起家常來。
“在宮裏可還習慣?”
“習慣,雖然有時風俗人情不同,但也能克服。”
“聽靖軒說,你在覲州可是爬牆爬樹,自由歡脫的性子。也不必刻意拘束著自己,朕留你在宮裏,可不是為磨你性子的。”我大窘,一邊埋怨我哥竟然這樣坑自己的妹妹,一邊回道:“回皇上,那時是臣女年幼,現在,自然不能同往常一般不知禮數了。”
溫如海傳了盥洗的用具進來,我趕緊把碗裏的粥喝完,惠帝拿起帕子擦了擦嘴,又在溫如海的伺候下洗了手。有宮女們進來撤了盤子,並添了些炭火和龍涎香。
香霧嫋嫋,我畢恭畢敬的候在一旁。
“溫如海,傳岐王。”惠帝合上上折子,閉著眼睛靠在龍椅之上,抬手捏了捏眉心,臉上滿是倦意。
不一會兒,小鍾子便進來傳道:“皇上,岐王到。”
惠帝直起身子,沉聲道:“傳。”並向我和溫如海擺了擺手。
我和溫如海交換了個眼神,然後不約而同地退了出去。方一邁出門檻,便與一身風雪的岐王打了個照麵。
岐王自幼跟著霍荊將軍征戰沙場,手中不曉得染了多少人的鮮血。他的一雙狹長的眼睛隻那麽淡淡的瞥了我一眼,我便全身發麻。那種眼神......像來自地獄的修羅,淩厲而充滿危險。幸而他隻是看了我一眼便匆匆趕了進去,否則我不確定自己還能不能好好的站在禦書房外。
溫如海走過來詢問道:“姑娘,你沒事吧?”
我定了定神,微微一笑道:“謝總管掛念,我沒事。”
禦書房外寒風呼嘯,雪花如扯落的棉絮一般,燕京的冬天比覲州更加寒冷。向外望去,隻能隱隱看見某個宮殿的點點燈火,在風中時隱時現。除此之外,隻有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黑暗。
聯想到今日親切的有些不同尋常的惠帝,我不由感歎:“原來皇上也過臘八節。”
溫如海道:“往常德妃娘娘在的時候,皇上每年都在娘娘那兒過,娘娘每年都會親手熬粥等著皇上。後來娘娘仙逝後,皇上便一個人在這禦書房過了。”
他的語氣頗為傷感,我沒再搭話,繼續往下說必定會涉及一些宮中秘聞,極可能惹禍上身。溫如海在宮中活了幾十年,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因此他十分巧妙地岔開了這個話題,給我講了些宮中的趣事,時辰便慢慢消磨了。
過了一會兒,岐王從禦書房出來,我遠遠地站在禦書房外的一角,見他似乎站在門口環視了一下四周,好像在尋找著什麽,停頓片刻才一頭紮進大雪之中,也不要宮人撐傘,冒著風雪便消失在了暗夜裏。
溫如海跑過來告訴我,說今兒臘八節,皇上特許我早些回去。我領了旨意,披了毛氅便在小鍾子的護送下回了住所。
時辰尚早,我躺在床榻之上,卻無論如何都睡不著。腦子裏一會想起那天晚上孤寂的身影,一會又想起溫如海說的那番話。德妃還在的時候,會親自熬粥,與惠帝一起。或許,還有傅憐之。三人圍坐一桌,歡聲笑語其樂融融。現在呢?惠帝孤寂,才會開恩與我一同用膳,那麽他呢?是否也是一個人,對著一盞昏暗燈光,緬懷過去的再也無法觸及的時光,枯坐一室?(m.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