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爺子哪裏舍得？百般勸說無效，隻得讓人設了個椅子在廊簷下，守著乖孫女。臉上是心疼，心裏卻甜甜的，這小孫女，也太可人意了！

    林夢知走過去給爺爺捶背，一邊輕聲說道：“爺爺，我覺得我的生活還是太靡費了。”

    “說什麽呢！”林老爺子不愛聽了，“別說咱們家裏支應得起你吃好的穿好的，就算是咱們家裏清苦，你是咱們家唯一的女孩子，也應該比別人過得好些！”

    “我不是這個意思，”林夢知就知道這個話題不好展開，“我知道，咱們家的銀子都是幹幹淨淨的，可想到外麵有那麽多人流離失所，我卻在家中高床暖枕、錦衣玉食，這心裏就頗不是滋味兒……前兒，跟著我娘出去上香，可是在外頭見了不少乞丐呢。

    “雲京乃是天子腳下，都有這麽多乞丐，別處豈不是更多？爺爺，您可知道，這些乞丐都是什麽來曆？”

    林老爺子歎了口氣，“做乞丐的人，當然是吃不起飯的人。傻孩子，爺爺知道你心地善良，可咱們的力量是有限的，救助不來整個天下的人……”

    林夢知裝作天真的模樣問道：“咱們大宋富庶，緣何還會有這麽多吃不起飯的人？”

    “這個……”林老爺子知道孫女不好糊弄，所以好好組織了一下語言才回答，“天下總是有貧便有富，有些人是因為經商經營不當，導致家破人亡，沒奈何才做了那街頭的行乞之人……”

    “難道他們便沒有三親六故？”林夢知追問，“既然曾經做生意，那麽便有過不少人脈，雖說‘人走茶涼’是常態，可也必定有不少重情重義的，難道便不能東山再起？何至於淪落街頭？”

    林老爺子卡殼了。

    林夢知上的力道加重了一些，“我就知道，爺爺欺負我年幼沒見識，故意糊弄我！”

    老爺子見孫女生氣了，忙哄道：“好孩子，不是爺爺糊弄你，而是你這樣的小姑娘家家，不應該知道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林夢知停下手來，板起麵孔，“爺爺這是看不起我呢，還是覺得女子都無用？若是單純看不起我，那也就算了，誰讓我這般蠢笨沒見識，不配知道真相！

    “可若是爺爺看不起所有的女子，那我這個做孫女的，倒要去奶奶跟前說道說道了！”

    林老夫人早已過世，不過年輕的時候也是一位巾幗英雄，極得老爺子愛重。

    不管是哪一種猜測，林老爺子都不能承認啊！忙轉身抓住了孫女的袖子，“我的乖乖！你能不能別這麽說動不動就把問題拔高啊！”

    “那您倒是給我個我能接受的解釋啊！”林夢知微微揚起下巴，一副嬌縱的模樣。

    林老爺子歎了口氣，擺手叫附近的下人都退遠一些。

    湯藥已經煎好了，太燙暫時不能吃，便讓人送到了屋子裏。

    林老爺子帶著林夢知去了自己的書房，關起門來好好說話。

    “小知啊，”林老爺子臉色有些愁苦，“爺爺是真的不想讓你知道……”

    林夢知轉身就要往外走。

    林老爺子忙叫住她，“好好好，我認輸，我認輸還不成？”

    林夢知這才轉身過來坐下，親自給林老爺子倒茶，“爺爺，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可能是專心做學問的人，但不是都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麽？也就是說，死讀書不如見識廣博更有用。

    “學問不僅僅是在書本上，也在外頭的世界裏。隻會賣弄書上所學的人，是無知之人。難道爺爺想讓我做一個無知之人？”

    林老爺子無奈的歎了口氣，“真是敗給你了！好吧，我說！咱們大宋號稱是國富民強，但這已經是幾十年前的老黃曆了。”

    在林老爺子年輕的時候，大宋的確是以其前所未有的高姿態屹立於當世強國之林。

    在位的皇帝勵精圖治，對外強硬，對內寬和。

    便是有敵犯邊，也有林家、周家這樣的武將世家以壓倒性的狀態取得勝利。

    林老爺子中年因傷病不得不退歸京城，林大老爺林敬軒擔當起戍邊重任。

    那時候靈帝剛剛繼位，太後還在世。

    雖然太後不涉政，可她對靈帝的約束十分嚴格，靈帝登基之初也的確做過一陣子勤勉之君。

    可隨著太後薨逝，沒人再能約束靈帝，靈帝便漸漸耽於安逸，開始鑽研雜務，琴棋書畫倒是出類拔萃了，可攝政之事卻漸露無能。

    能為靈帝網羅天下奇珍，搜尋前人遺澤的人漸漸受到重用，謝誌章就是這樣一步步爬上太師之位的。

    林敬軒手中原本有二十萬的兵權，可靈帝聽了謝誌章“四海清平，林大將軍可以歸矣”的話，硬生生把林敬軒調回了京城。

    也不僅僅是林敬軒，林家二子分散各地，手上都有一定的兵權，也都被先後召回。

    若非朝中老臣據理力爭，隻怕林家手中僅剩的這些兵權也都保不住了。

    林家乃是大宋長城，朝中老臣怎麽能眼睜睜看著靈帝自毀長城？

    可保住這些兵權付出的代價也是巨大的，有不少的老臣告老還鄉，還有些人被靈帝邊緣化……

    林老爺子有些傷感地道：“建一座房子不容易，可是想要將這房子毀掉就簡單多了。你三哥出生那一年，陛下第一次下令上調賦稅。等你出生的時候，已經是第三次上調賦稅。到了如今，賦稅已經是十三年前的十倍有餘！

    “賦稅如此之重，那些打著赤腳在田地裏辛苦勞作的農夫，一年所得，繳納了賦稅之外，所剩還不能果腹……若是遇上災年，連稅錢都湊不齊。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家因此家破人亡。不是人不勤快，是再怎麽勤快都沒用！

    “咱們大宋地大物博，全國人口，農夫就占了七八成，‘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誰還會傻乎乎繼續種田？田地荒蕪了，受到影響最大的還是朝廷。

    “也不獨是農夫，各行各業都是一樣，巧立名目的苛捐雜稅，逼得人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林夢知咬了咬唇，“爺爺，您都知道這些亂象，禦史台能不知道？他們不會直言上諫麽？”（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