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魔教教主與小媒娘(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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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月上梢頭,微涼的晚風輕輕略過,撫弄著枝葉一陣沙沙作響。

    房內燭光瑩瑩,寂靜無聲,榻上的人兒雙眸緊閉,卻遲遲未能入睡。

    師父問她,是不是喜歡上單逸塵了,她猶豫了許久許久,最後終於輕而又輕地,點點頭。

    其實根本不需要猶豫,早在她開始舍不得離開總壇,舍不得離開他的身邊,便該看清楚自己的心意了。

    從前他寸步不離守著她,對她千百般疼寵,處處想著要她好,她卻隻是心安理得地受著,不自覺地習慣著他的給予和付出,不曾想過要回報半分。

    等後來他離開了,連人都見不上一麵了,她才開始慢慢憶起他的好,憶起他曾為她做過的種種,然後才發現,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覺間失了心,落在了這個毫無保留對她好的男人身上。

    她喜歡他。

    她……不想離開他了。

    腦中忽而轟然一聲炸響,阮墨隻覺頭痛欲裂,仿佛有無數個畫麵飛速略過,快得根本看不真切,直令她難受得發不出聲音,無意識地緊緊蜷曲著身子,也並未留意到閉合的木窗被緩緩推開,一道修長的玄色身影敏捷地落地,無聲無息。

    其實這並非是單逸塵頭一回踏入此處了,之前阮墨昏迷不醒期間,他曾抱著她夜訪紅鸞門數回,想著到了熟悉的地方能令她有所感應,有利於盡快蘇醒,一連數夜守在她的房間,直到天亮前才離開。

    但不知怎的,此回心頭倒是生出了幾分緊張,駐足四處張望了一番,才將視線定於某處,屏息凝神,邁步緩緩靠近。

    那張不算寬大的木床上,沉色的被褥隆起了小小的一團,上麵也隻露出了半個腦袋,小臉深埋於棉枕裏,烏發披散,全身上下幾乎無一處可見,但不知為何,他就是能認出來是她。

    真好。

    即便惡戰難熬,即便傷口依舊隱隱作痛,但隻要還能看她安然無恙地待在身邊,便已是他最大的安慰了。

    見她一動不動地睡得那般熟,單逸塵不忍打擾她,便輕手輕腳地坐在床頭,靜靜地望著她隻露出一小半來的沉靜臉龐。

    他並不是故意拋下她,隻是胡門主向來陰險狡猾,既然能抓走他爹來威脅他,自然也可能抓他身邊的其他親近之人。為了保她安全,也為了自己能心無旁騖地速戰速決,最好的辦法便是在他們發現有這個人的存在前,先將她送回紅鸞門,不給他們留任何一絲機會。

    當時走得急切,連道別都來不及與她說,回頭想想不知會不會惹了她擔心。

    但實在是事出有因,旁人不曉得內情,他卻明了一切。

    當年娘病重,爹曾為了給她續命,每日暗中往她體內輸送真氣,越到後來輸送得越多,甚至一度造成自身經脈的衰竭,卻從未與旁人道出。他在探望娘時無意發現了此事,欲勸阻,爹卻不聽,一意孤行。

    直到娘病逝以後,爹的身子骨大不如前,也無心再料理魔教中事,他對外稱老教主出門遠遊,實則將爹送至神醫穀休養,出重金求得一位神醫的相助,多年來一直待在穀內,不曾走漏風聲。

    至於胡門主,說起來也是湊巧得很。

    他出門辦事時,偶遇了離穀散心的老教主,起初並未認出來,莫名其妙被一個中年男子在大街上指著說賣假丹藥,一氣之下便吩咐手下跟著人,等到了無人之處再收拾他。

    結果人收拾不了,反倒是手下全倒了,他迫不得已親自出馬,隻覺此人的打法詭異至極,難以招架,這才認出是前任魔教教主單崇天,隻恐自己打不過反遭擊殺,便揪住空隙將迷毒放出,不料人當真一聲不吭被毒昏在地。

    照理說,區區迷毒豈能奈何得了魔教教主,但因迷毒的成分與單崇天平日調理的藥藥性相衝,故而起效才會立竿見影。胡門主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人帶回胡圖門,重重把守,並不斷喂下迷毒,以此相挾。

    單逸塵深知,爹的身體好不容易有些好轉,此時再突然斷藥,定會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便不假思索答應了他的要求,立即獨自赴約,隻求快。

    現在爹被護法們送回總壇,那位神醫也早早便請過去候著了,想必已無大礙,他才喘了口氣,馬不停蹄又趕過來看她。

    這兩日不見她,心裏總是記掛不已,時不時便要想起她來。

    可如今見到她了,又得寸進尺地……想與她說說話,或是隻聽她說也好,他自己嘴拙,不懂什麽話好聽,但隻要是她說的話,他便都愛聽。

    不知是否上天聞見了他的默念,約莫過了半刻鍾,縮在被褥裏的人兒忽然翻過身來,眼睫輕動,竟真的睜開了雙眸,迷迷糊糊地望向他的臉,似是在辨認來著何人。

    “你……”她眨眨眼,待看清楚後,還有些不敢置信地揉了揉,“單逸塵?”

    男人仍是垂首看她,俊美的側臉染上了一層柔和的光,異常好看:“嗯。”

    “你怎麽來了?”她一骨碌從被窩裏爬起來,欲仔細看看他,“身上可有受傷……”

    話音未落,單逸塵卻傾身猛地摟住了她,雙臂愈發收緊,桎梏著懷中人兒動彈不得。

    自走入房內見到她的那一瞬起,他便想做這件事了。

    嘴上說再多皆是空話,唯有這般實實在在摟在懷裏的,才算是真,才能夠安心。

    “唔……”阮墨哪裏曉得他的滿腔情意,一下子猝不及防直撞上他結實的胸膛,剛經曆完頭痛,這會兒又把鼻尖嗑得生疼,登時受不住了,掙紮著要抽手來揉揉鼻子。

    豈料她一動,耳邊卻立時傳來十分短促的抽氣聲,即便輕得幾不可聞,但她還是聽見了,忙停住動作,擔憂道:“你是不是受傷了?”

    “無礙。”他回了兩個字,語氣淡得仿佛在說的不是自己。

    “騙人。”這男人總喜歡嘴硬,倔得要命,她才不信他的話,想推他又怕碰著傷口,隻好微微抬手,往他腰間輕戳了戳,“你先放手,讓我看看你傷得如何。”

    奇怪……怎麽也黏黏的?

    “放了你又跑。”他沉沉歎了口氣,聲音喑啞,隱隱透著一抹倦意,“傷口疼,沒有氣力追了。”

    “……”阮墨收回手,就著燭光一看,指尖上果然沾滿了鮮紅,心下一慌,忍不住便將心底話脫口而出,“不跑,等看過傷口了,你……你就抱個夠吧。”

    天,她都說了些什麽……好丟人……

    他一愣,鬆開了些許看她,卻見姑娘早已羞得埋下小臉,不確定道:“此話,當真?”

    “額,嗯……”若非被他摟得抬不起手來,她真想將自己滾燙的臉捂住了,“你快鬆開我啊。”

    單逸塵終於不再堅持,雙臂慢慢從她身上滑下,看著她翻身下榻取來了燭燈,將床榻一方照得亮堂堂的。

    “天,你這……”她倒抽一口涼氣,忙轉身到西牆的木櫃翻出傷藥和布條,又出門去端來一盆清水,一路小跑回來,來不及喘口氣了,俯身開始解他的衣裳。

    手臂與腰腹上落下幾道交錯的劍痕,深淺不一,有的傷口微微凝固了,有的還在滲著血,阮墨看得心疼,真不明白他是如何忍到現在的。

    “有傷在身,為何不好好養著,還三更半夜跑來看我……”她為他細細清理傷口,將藥往上麵一點點抹好,邊抹邊小聲埋怨道。

    “想見你。”他言簡意賅道。

    “那、那等養好傷再見也不遲啊……”她被男人直白的話說得臉一熱,可一瞧見那猙獰的傷口,又皺了眉頭,“疼不疼?”

    “不疼。”

    “又騙人。”阮墨撇撇嘴,拿過布條來為他包紮,“總是不把自己身子當回事,總是逞強……以後你若再如此,我便當真不理你了。”

    ……以後?

    單逸塵眉心一動,總覺著今日的阮墨與往常似乎有些不同,無論是看他的眼神,抑或是對他說的話,都像是多了點兒什麽。

    那麽,到底多了點兒什麽呢?

    他卻又說不上來。

    “好了。”阮墨撿起那件染血的黑衣揚了揚,又破又髒的,看著是不能穿了,隻好搭在一旁,對他道,“你今晚先這麽睡吧,有被子蓋著也不會冷的。來,躺下歇息。”

    “躺……這兒?”他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驚訝,“不趕我走?”

    “你都傷成這模樣了,而且估摸著近日也不曾好好歇息,我怎會忍心……”她把用過的東西收拾好,過來扶著他躺下,又去擰了濕巾給他擦臉,輕聲道,“好了,歇息吧。你守過我多少回了,這回換我守著你。”

    “你不……”

    “噓。”阮墨伸手覆在他的雙眼上,也吹滅了榻前的燭燈,“快歇息。”

    柔嫩的掌心輕輕貼著他的眼皮,微涼卻溫柔,讓他忘了再開口,放鬆下來,漸漸墜入了沉眠。

    他並未看見,身側的姑娘一直深深地望著他,由始至終,未曾離開半分。

    良久,兩行清淚悄無聲息地滑落,一滴,一滴,浸濕了身下的被褥。

    那八場夢,她都記起來了。

    記得他對她的壞,也記得他對她的好。

    記得她百般討好過他,也記得曾被他放在手心上疼。

    還記得……

    原來她在很早很早以前,便喜歡上他了。

    曾許下八回誓言,終求來真心相付。

    餘生漫長,得汝相伴,縱曆盡千般磨難,亦再無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