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季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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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馬車之後,江離人一語不發地坐到角落裏,腦袋一偏就往一旁的側壁靠去。
她太累太累了,連眼皮子都不舍得再抬一下。
尋常來說,這種馬車的車廂內,極少配置軟墊靠枕,比不上大戶人家的專用車舒適。江離人的小腦袋這麽一枕上去,隨著車身的搖搖晃晃,還真是硌得難受。
身心極度疲乏,卻也不得安穩入睡,整個人一直在寐寤的邊緣徘徊。
溫東言坐在一旁靜靜地看她,眼裏的光平靜如常,令人難以猜透他的思緒。
道路凹凸不平,突然間車軲轆像是軋過到了什麽東西,車身突然被大幅度地搖晃了一下。江離人毫無意識,身體依著馬車的慣性向前傾去。
溫東言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的手臂,一手托住她的腦袋。
江離人迷迷糊糊之間有感覺到這一切,隻是睜不開雙眼。
溫東言看著江離人煞白的小臉,竟鬼使神差地身子往她身旁靠攏,將她的腦袋枕到自己的肩膀上。
“如同以往,是個麻煩精。”溫東言低語。
回到王府的時候,天剛蒙蒙亮。
暴雨刷洗過的天穹,慢慢褪去如同薄霧一般的灰,蔚藍之色漸漸顯得明晰。
江離人這一路上,睡夢總是斷斷續續,睡得並不安穩。馬車一停,她就醒來了。
“到了嗎?”江離人氣若遊絲地問道。
溫東言方才也小憩了一會兒,聞聲,他睜開布滿血絲的雙眼看向江離人。
“你怎麽了?”他俊眉輕擰。
她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話。
江離人艱難地咽了咽口水,喉嚨幹燥得如同火燒一般。惛懵地搖了搖頭,剛才開口說話的一瞬間,她還以為自己啞巴了。
溫東言以手背覆上江離人的額頭,不得了,這燙得都能將生肉燒熟了!
不消說,折騰了一整宿,又弄得渾身是傷,江離人是患起了溫病。
溫東言吩咐西風去找大夫,立馬就抱著江離人進了門。
找來婢女替江離人更衣擦拭,溫東言轉身出了房間,想要回自己的寢室換身衣服。
“王爺……王爺!”房間裏那兩個婢女跑出來,神色慌張地看著地麵。
“王爺,江小姐身上的傷口有許多,奴婢們從未照料過傷者,生怕……生怕會出些什麽差池!”
這兩個婢女是明白人,方才她們給江離人褪去外裳的時候,就發現她身上幾乎是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痕。躺在眼前的是王府未來的女主人,萬一有個什麽閃失,她們一定難辭其咎。
溫東言並沒有遷怒於婢女,婢女說得甚是。她們毫無從醫經驗,如此多是照料不好江離人。
“你們就在門外候著。”說完,溫東言又返回了房中。
跟著季先生風沙迎麵這麽些年,於醫學的領域上,他也並非一事不諳。
但……要給這個女子寬衣解帶,著實令他有些為難。但眼下他別無選擇,再不給她換身幹衣服,她怕是要命赴黃泉了。
不再浪費一點時間,溫東言就開始動起手來。
說來也令人覺得匪夷所思,江離人每回來王府的時候,都要請一遍大夫。他決定,從明天開始,要招一個禦用的大夫候命府中才是。
江離人身上的衣裳沾滿泥土,多處破損。他不禁想到,她當時該是如何被仇千塵拖了多遠的路……
惻隱之心隱隱在作祟。
溫東言將江離人翻了個身,讓她趴在軟榻上。他側過臉有意避開視線,褪下她身上的所有障礙物的同時,溫東言順手扯過被褥蓋住她的身體。
“好疼……”江離人痛苦地呻.吟出聲。
溫東言這才看向江離人,江離人動了動身子,被子往下滑落寸許。
目光倏地收緊,他伸手抓住被麵,緩緩往下移動。
江離人整個背部映入溫東言的眼簾——她消瘦的背麵,幾乎看不到一寸完好的肌膚。入眼的隻有成片成片的淤青、瘀傷,以及因淋雨過久而導致泛白了的傷口。
溫東言緊緊地攥起拳頭,眉頭越擰越緊。
他究竟都對江離人說了些什麽?才會讓她受這種罪?
心情一瞬間煩悶無比,溫東言起身邁出了房門。
“你們,進去用幹毛巾給江小姐擦拭身體,小心注意些。”
“是……”
換了套幹淨的衣裳,溫東言很快就回來了。過來的時候,大夫已經到了,此時正隔著帷帳給江離人懸絲診脈。
溫東言一言不發地立於一旁,麵色凝重的模樣叫大夫惶恐於心。
“王爺……”大夫麵露難色,“草民可否觀看病者一眼?”
溫東言目露寒光,“你說什麽?”
大夫實在是進退兩難,光是號脈他摸不清病因,但是若是治不好,又恐是得罪了昭南王,要小命不保。
“王爺……這位姑娘的脈象極其虛弱,草民實在是不敢私自診斷……”大夫戰戰兢兢。
“嘩啦”一聲,溫東言揚手將茶桌上的茶具打翻在地,茶水和瓷器碎片落了一地。見狀,大夫跟婢女們都嚇得立馬跪下。
“你方才說,你要看本王的未婚妻?”溫東言麵色駭人。
大夫起先哪裏知道這塌上躺著的是昭南王的未婚妻?嚇得連連叩頭。
“不敢不敢!方才草民隻是一時糊塗,還望王爺開恩,饒了小人一命!”
溫東言:“號脈,開藥方,若是人有任何閃失,你知道會是甚麽後果。”
大夫已經是汗流浹背,此時也隻得硬著頭皮再去摸那根線絲。
“王爺!”西風匆忙而來,神色異常,“季先生來了!”
“當真?”溫東言不可置信。
“對,就在門外候著您呢!”
“請進來!”說完,溫東言看了一眼大夫,“你可以滾了!”
大夫如獲大赦,抱著藥箱逃命似的,踉踉蹌蹌地跑了。
關於江離人的傷情,方才季長春已經從西風嘴裏得知一二。進來之後,二話不說就先將正事給辦了。
號脈之後又詢問了江離人的外傷情況,季長春很快就寫了藥方。
季長春收了筆,站起來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之後,遂跟在溫東言的身後走出了寢室。
“王爺方才是為難人家大夫了吧?”季長春嘴角噙著淡淡的笑痕。
季長春年紀與滿樓春相仿,倒是性子溫和,形象溫潤。
“庸醫罷了,何來為難?”溫東言不屑一顧。
“江小姐這病情屬實難以取症下藥,她外傷過重,淤血累積,傷口又輕微感染,屬下方才若是不問江小姐的傷勢,也斷不敢貿然定言。古往今來男女有別,尤其是在大戶人家裏頭。醫者男,病者女,礙於方方麵麵的因素,有時委實是強人所難了一些。”
溫東言垂眸,細思片刻後,道:“季先生所言極是,方才是本王過於衝動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