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一往而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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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好心主動來看他,蕭硯的話不可不說是非常傷人,好在南懷珂和銅牆鐵壁無異並不在乎,愣了半晌收拾起複雜的情緒說:“殿下有些日子沒有進宮,太後不放心所以囑咐我來看看……既然殿下這麽精神,那我告辭。”
蕭硯背對著她沒有吭聲,耳中聽見蓮步踩在碎片上發出的細碎響動,隨後到了門檻那裏便消失不見,接著是門“吱呀”合上的聲音。
她真的走了,他是說了一些氣話,可是她居然真的走了。她說她來隻是因為太後的囑咐,果然自己在她麵前一文不值。
到頭來他什麽都不曾擁有。
蕭硯越想越是難受,胃裏更是燒得慌,哇一口就吐了出來,吐完之後便直接倒在榻上睡去。
過了大約兩個時辰他才慢慢轉醒,喉嚨裏是火燒火燎的難受,睜開眼第一件事便說了一個“酒”字。強撐著疲憊的身體坐起,桌上不知何時何人放了一碗黑乎乎的稠湯。
蓮紋青花的小碗裏盛著一碗紫黑色的東西,十分醒目,同時也是這屋子裏唯一幹淨溫暖的東西。
光聞味道便知是紅豆黑米湯,蕭硯皺眉,這樣的湯連日來不知砸碎了多少,沒有一個人可以熬煮出母妃曾做出的味道。
他恨。
“管衝!拿酒!”
“殿下……你喝多了,太傷脾胃。”
“連你也不聽我的話?”他大著舌頭,頭痛欲裂。
管衝退了一步勸:“不如殿下再嚐嚐這碗甜湯。”
“不喝。”
蕭硯抬手就要打碎小碗,管衝連忙雙手護上說:“殿下先喝喝看,興許和從前不一樣,喝完屬下就去拿酒。”說完看著他,半是鼓勵半是討好。
蕭硯半醉著、狐疑地看看他又看向蓮紋青花小碗,猶豫了一下,用顫抖的手端起碗喝了一口。這些日子飲酒太多,他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雙手,碗到嘴邊時湯汁已經撒了一半。
所幸還有一半,他飲下那一口,湯汁稠密細滑、甜而不膩,沙沙的卻是爽口的口感,竟然和母妃昔日所做一模一樣。熱湯下肚一陣暖流湧動,胃裏頓時舒服極了,他將剩餘的紅豆黑米湯一飲而盡,碗啪一聲擲在桌上。
府中下仆役們做的甜湯向來都是往裏加紅糖的,那味道又黏又膩他十分討厭。
但是母妃熬煮稠湯時,卻是別出心裁先用新鮮的甘蔗煮出甜水,然後再往裏加紅豆和黑米,這樣的甜味更清冽爽口,並且清熱開胃生津潤燥。
這樣細膩別致的心思,除了母親,世上再沒有旁人。
一旁管衝安下心來,主子總算是肯吃下東西了。
蕭硯回味半日,大著舌頭說:“再、再送一碗過來。”
管衝心裏高興,天可憐見,主子終於肯主動吃東西,慌忙答了聲“是”就往外跑。門沒有關,蕭硯聽見他出去站在院子裏小聲說:“肯吃了……殿下說還要一碗……”
“那你照顧好他,我回去了,再要喝時就照我這個法子熬。”
難以置信的情緒在心頭盤附,這聲音他是認得的,她居然還在,非但未走還替他煮了東西吃。他隱約記得自己睡前對她說了許多混賬話,心中忍不住又愧又悔,此時真是沒臉再出去見她。
半晌管衝回來,蕭硯冷冷問:“她走了?”
管衝一愣明白過來,點了下頭問:“殿下知道了,怎麽不出去送送。”
蕭硯端著桌上的碗,默然半晌喪氣道:“我方才……說了很過分的話。”
管衝默默搖了搖頭說:“南二小姐是心胸寬廣的人,這種時候她敢親自上門來探望殿下,就絕不會和殿下計較這些醉後的渾話。隻是殿下說的確實傷人,該向她道歉才是。”
連管衝都這麽說,蕭硯自知言行出差,幹脆往榻上一倒,呆呆看著房梁出神。
徐美人要他和南懷珂保持距離,他便將自己所有的心思藏匿起來。看到她和五哥有屬於他們的秘密,他連吃醋的權利都沒有。
他說不清楚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仔細想來大概是禦貓案的時候。蕭硯震驚於她竟親手往棗泥糕中下毒,旁若無人的陷害敵人,這樣膽大包天和想做就做的衝勁,正是他缺少的東西。
堂堂七尺男兒,他也有野心和抱負,可他的野心和抱負卻像刀鞘裏的刀,隻能在陰暗處發光,甚至連發光都不行。
他羨慕南懷珂的肆無忌憚,喜歡她的張揚跋扈,每次看見她就像窺見自己諱莫如深的本心。
有時候蕭硯感覺像是在照鏡子,鏡子裏的南懷珂就是另一個真實的他,每每注視著她就像在看另外半個自己,有她在,他就是完整的、快樂的。
他喜歡看見她,想要看見她。
這種感覺美好的像盛都日夜喧呼的胡旋舞,燦爛得像永不絕滅的京城燈火。
可是那天她背棄了他,他忘不了雨中她臉上冷漠的表情。其實仔細想來,他不是在生南懷珂的氣,而是在恨自己無能。
“我不是有意要說那些話的,”蕭硯痛苦道:“你是最知道我的,我哪裏舍得要她走……”
從來沒有人知道他那些複雜壓抑的心思,從來沒有人能理解。母妃死了,南懷珂又和他劃清界限,突然而然的一無所有讓他無所適從。他擁有的本來就不多,現在僅剩的這些寶貴的東西也如流沙逝於掌心般無能為力。
“殿下不該說氣話,這世上再沒人能像二小姐這樣為你雪中送炭。”
“那我現在就去找他。”蕭硯突然坐起身,跳下榻就往外走。
管衝唬了一跳,忙上前攔住他堵在門口勸:“殿下真是吃醉了酒還沒醒,說風就是雨,現在這個樣子去做什麽?”
“和她道歉啊。”
這滿身的酒味道什麽歉?
“殿下,屬下知道你的心情,可是你現在這個樣子二小姐也會害怕的呀。”
“我?我怎麽了?”
管衝看著他身上沾滿酒漬的衣服,淩亂的頭發和枯黃的臉,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下去,想了一想拖著他到了鏡子邊讓他自己看。
鏡子裏的那個人已不是那個風度翩翩的英俊少年,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渾渾噩噩的爛酒鬼,臉上布滿疲憊和沮喪。
“二小姐托卑職轉給你一句話。”管衝站在他身後說。
“是什麽?”
“麵對、接受、處理和放下。”
蕭硯對著鏡子摸了摸散開的頭發意識到了什麽,他仔細審視著鏡中那人,緩緩點了一下頭。(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