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一城煙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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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炎今日放衙時有事耽擱,回到府中時天色已然深沉。下著小雨沒有帶傘,匆匆進了院子不見前路,地上又濕滑,他放慢了腳步慢慢前行,心裏不知在想些什麽。

    側邊的廈屋裏傳來一聲響動,那是他日常看書起居的地方自從夫人生產後他就很少與其同床而眠,這大概也是她總是抱怨的原由。然而於他卻毫無辦法,他沒有辦法勉強自己和一個不喜歡的女人日夜相對。

    柏炎走到廈屋門口問:“誰在裏麵?”

    屋子裏頭好像有人回答了一句什麽,但聽得不甚分明。不過有人回答應該說明不是進了賊,可是夜黑雨緊,誰不好好就寢跑到這來。

    柏炎推門而入卻發現裏麵沒有點燈,這顯得更加詭異,難道是聽錯了並不曾有人在?正準備出去,突然黑暗中有空罐子滾落在地的聲音,咕嚕嚕嚕一路滾到他的腳下。

    果然是有人。

    他警覺起來,順著酒罐滾過來的路線一步步靠近,終於在最裏頭書架旁的角落裏看見一個黑影蹲在那裏,四周滿是酒氣,桌上還倒著幾個空的酒罐。

    “回來了……”一聲又懶又長的問候。

    “大哥在這?”一見是柏喬,柏炎放下警惕上前要攙他起來。

    柏喬喝得幾乎爛醉,衣服上散發出一陣賽一陣濃烈的酒味。活像是從酒缸裏撈起來似的,渾身一團軟弱無力沉甸甸直往下墜,任是柏炎死拉硬拖就是站不起身。

    “怎麽喝這麽醉?我去找人來架你回去。”

    “別去。”

    “還是回去睡,不早了。”

    “我是等你……”

    “也不看看什麽時辰,就算要喝也等明日酒醒了才行。”

    柏喬自己不走,一個勁地往下蹲,柏炎幾乎架不住他,便打算放了手去找人來幫忙。柏喬倒好,幹脆順勢往地上一倒,撲住二弟的下衣擺哭了起來。

    柏炎從來也沒見過他這樣失態,柏喬的酒品一向是好的,這樣耍酒瘋的日子從未有過。他自然是感覺事情不太對勁,蹲下身關切地問:“怎麽,大哥心裏有事?”

    柏炎非常擔心,畢竟這家裏唯一真切關懷過他的唯有大哥。大約是兄弟二人在年歲差得較少、他又是柏喬的第一個弟弟的緣故,柏喬待他總是與別人不同。至於後來那些雨後春筍般冒出來的弟弟妹妹,柏喬再沒有給出過作為長兄的關懷和照顧。

    “二弟……我……”他欲言又止,咬著牙關像在接受酷刑的折磨。

    “到底怎麽了?”

    “我……我……”柏喬抓住他的膀子,在黑夜裏顫抖不已,終於磕磕絆絆說出口道:“我對不起你啊!”

    “這在胡說什麽?”

    “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司徒靈。”

    司徒靈。

    提到這個名字,柏炎不悅道:“她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我和她早就沒有任何關聯。”

    “不是這樣的,司徒靈……她不是戎狄的細作。二弟,司徒靈她……她隻是一個最最普通的大齊女子,邙山嶺一個獵戶的女兒。她從來……從來沒有欺騙過你,她從一開始就一心一意跟著你。”

    “什麽……意思?”

    “什麽細作那都是騙人的,如果說有戎狄的血統就是細作,這大齊少說有幾萬個人要被處死。是父親逼我這麽說的,他不喜歡你娶一個有異族血統的女子,我以為這是為你好,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會那樣。”

    原來當年柏炎和司徒靈隻是一對普通的戀人,二人私定終身後,柏炎帶她一起回到柏家打算明媒正娶。順天卻不喜歡,在他看來這兩人將來生下的孩子算什麽東西?有個一半異族血統的雜毛,將來會阻礙和其他仕宦人家的通婚聯姻,更別說送到宮裏去服侍。

    於法理上講他不能拆散他們,但不代表從其他方麵他沒有那個手段。

    他找了柏喬去勸那個女子,對她曉以利害關係。司徒靈早就聽聞這位小侯爺和柏炎關係十分融洽,因此從心裏上首先就很聽得進他說的話。

    她隻是一個普通的山野女子,真心愛慕英姿勃發的柏炎,聽得那些話終於明白柏炎在順天侯府裏爭鬥有多不易,自己的存在隻能成為柏炎的阻礙。她願意為柏炎好,於是答應離開。

    她離開後為了讓柏炎死心,柏喬配合順天侯對柏炎謊稱,說他們發現司徒靈是戎狄的細作,已經將她問罪送走。

    旁人也就算了,連大哥都這麽說,柏炎對此深信不疑。雖然極其痛苦和失望,卻強忍著再不提及此事,很快就接受了家裏安排的親事。

    司徒靈從小沒有娘親,隻有一個爹相依為命。回到村莊後不久她爹就逼她成親,然而她心中記掛柏炎不肯嫁人,父女為此爭執多次。最後一次大吵時,她父親不知為何突然滿臉漲紅往後倒去,腦袋磕著桌角當場身亡。

    家中的叔父責怪她氣死長輩大不孝,不許她為爹戴孝,更揚言要將這不孝的女兒送去浸豬籠。司徒靈幾番設法偷跑出來,一來沒有去處,二來放不下柏炎,就這樣又一路回到京城想見他一麵。

    也許既然走了就不該回來,這便是她一生中最不幸的一個決定了。

    “你那時不在京中,我和父親見著了她。父親當然不會讓你們見麵,他……他是那樣的人……即使作為兒子我也不得不承認,他的為人……他把司徒靈關了起來,兩天後想出一個法子……”

    順天侯用藥毒啞了司徒靈,然而將她遠遠送去邊疆的大營。

    唯一的幸運是,那副啞藥的藥性不夠,不久後她的嗓子恢複了一些,然而這算什麽呢?一個清白無辜的女子,還是作為營妓度過了漫長的歲月,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罪名是什麽,稀裏糊塗就被決定了人生。

    支撐她在那種日子活下去的唯一動力,就是再見柏炎一麵。

    “二弟,我對不起你……你們。”

    黑暗中他看不見柏炎的表情,隻能聽見他的呼吸緩慢而沉重。

    “你說句話……”

    話未說完,柏炎一把將他推開,柏喬摔在書架上又滑了下去,震得架子上的東西嘩啦啦落了一地和一聲。

    他終於得到了回應,對方處在極度的震怒之中。(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