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百年老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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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濟堂——南懷城西一家懸壺濟世的百年老店,門頭上杉木作匾,描金的三個大字一筆一劃刻得工工整整。
十一日申時一刻,已過花甲之年的孫孝謙左手提溜著一把濕漉漉的油紙傘,右手抱一隻橡木盒子,落湯雞般從外麵拐了進來。
“哎喲!老東家,您來得早啊!”正在廳前埋頭算賬的林長根眼見孫孝謙大半衫子盡濕地走了進來,忙放下手中的活計,抓了櫃台前的幹淨巾子迎了上去,為他撣了下擺的髒汙。
“可不是正巧趕上水龍王打噴嚏,降了這奇奇怪怪的一場澆頭,把外麵多少人都淋成了落湯雞!”孫孝謙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漬,將那檀木箱子小心放在櫃台前,搓著冰涼的手問道:“今兒個花老板提的貨準備好了嗎?這可是咋們店裏的老主顧,半點也馬虎不得。”
林長根笑著說:“您就放心吧,準誤不了事兒!”
“迦南寺是不是又送東西來了?”孫孝謙低頭擦拭了一下箱上的水痕,忽而問道。
林長根點點頭:“說是必配的藥引,沒有它,不成!”
孫孝謙沉默了片刻,而後將那些提前準備的藥包逐一打開過了目。而後將檀木盒子裏製好的丸藥取出來,尋了精致的小瓷瓶裝上,再貼了簽子,上書工工整整“逍遙丸”三字。
“掌櫃的,這逍遙丸可是治肝氣鬱結的方子!”林長根瞟了這邊幾眼,隨意說一句。
孫孝謙小心封了瓶口,解釋道:“下定的時候便添了這劑藥。說是船上新近救了位夫人,相公遭逢大難身首異處,兒子又犯了事兒不在身邊,如今家破人亡、舉步維艱,自是心中積怨難消,已調理一段時日了。”
“也是怪可憐的!”林長根歎著:“世人皆言船上行的多是醃臢齷齪事,小老兒倒覺得那幫子大姑娘小媳婦兒心善得很,好人總是有好報的!”
孫孝謙自顧忙著不言語。直到林賬房拐進了內屋才慢悠悠自語了一句:“這世道,好人未必有好報……”
一炷香後,林長根從裏麵托了泡好的茶水出來,正巧趕上大主顧上門。一個十七、八歲的胖丫頭翹著二郎腿大大咧咧地坐在正廳主客位上,腰間掛了那枚象征身份的“花”字竹木牌。
隻見那丫頭梳兩個倭瓜髻,寬臉大鼻子厚嘴唇,麵上鋪了二兩重的胭脂粉,腰圓膀粗的一副模樣,再配上大紅大綠的一身衣衫不紮眼也難。
此時,孫掌櫃正燦爛著一張滿是褶子的臉陪胖丫頭嘮嗑,見他從裏屋送茶出來,忙遞了個眼色。
林長根會意,立即熱情招呼道:“遲遲姑娘來了?這數月不見,倒越發長得水靈福氣……”他哽了哽喉,隻覺誇讚得有些力不從心:“明前春雨一壺香,最是養生怡人,您嚐嚐看合不合口?”
花遲遲傻嗬嗬一笑,也不客套,端了一杯便是牛飲,而後砸吧兩口,粗聲粗氣道:“也就這麽回事兒吧!”
孫孝謙知她粗人一個,忙轉了話題:“藥早已備好,待姑娘過了目便可取走!”
“不著急,不著急……”花遲遲百無聊賴的用一隻胖手戳著自己另一隻的油窩子,懶洋洋道:“花船要明早寅時才會靠岸,這大半天的時間藥便在你店裏寄著,本姑娘也正好可以到對麵樂嗬幾盤!”
林長根不覺抬眼瞄了下與慈濟堂僅一街相隔的老鄰居“萬利賭坊”,心中暗暗替那癩痢頭馬三肉疼了幾回。
“姑娘大殺四方,手氣向來是極好的!”孫孝謙笑道:“不過,賭坊並非什麽正經行當,總有些背後齷齪,見好就收罷!”
“若不是害多少人傾家蕩產的地兒,本姑娘還不樂意去呢?”花遲遲撇撇嘴,而後從懷中掏出一小錠金子遞給孫孝謙:“藥錢,夠是不夠?”
孫孝謙忙點頭:“老規矩,姑娘手寬!”
“得嘞!”胖丫頭眼眯成縫,湊到他麵前慢悠悠低語道:“我家大姑娘說了,這撒出去的錢總要從別人身上賺回來才不虧……您老覺著這話中不?”
孫孝謙握著手中尚帶餘溫的金錠子哭笑不得:“那馬三在南懷撈了這麽些年偏門兒,暗地裏有多少人折在他手上翻不了身?前幾次他放了姑娘離去,不過是礙著花船的名頭,若換了旁人,怕是連賭場的門兒都甭想出去……小老兒奉勸姑娘一句,羊毛莫要指著一個地方薅,若真薅成了禿子被反咬一口,大家臉上都過不去!”
“掌櫃寬心!”胖丫頭齜著牙,斜眼往對麵“萬利賭坊”的布幌子冷笑一聲:“我家姑娘還說了——劫富濟貧的事兒多一樁不算多,天塌下來都自有她頂著。”
孫孝謙啞然,待再想勸幾句,那大紅大綠的背影已晃悠悠拐出了店門兒,徑直奔賭坊去了。他沉思了半晌,擺手將林長根招了過來,低聲吩咐了幾句。
林賬房領命出了慈濟堂,隻半柱香的時間便將常年守在賭坊門口賺跑腿兒錢,外號狗蛋兒的小子領了過來。
那狗蛋兒如今正是狗嫌人憎、上房揭瓦的年紀,頂著一張漂不白的臉,穿一件補丁重補丁的破爛襖子,抽條的身板兒隻剩骨頭架子。他兩隻手瑟縮在袖裏,一邊走一邊還唾沫星子橫飛:“今兒這萬利賭場可是走了破財運,前腳才來了個手狠嘴厲的女閻王,後腳又遇上花遲遲那陰魂不散的,可夠癩痢頭吃一壺了!”
孫孝謙看他一張臉黢黑得可愛,忙塞了幾塊小食到他懷裏,隻是不忘訓幾句:“你小子嘴上總沒個把門兒的,小心哪天被馬三聽到,拔光你的牙!”
屁大的孩子也知他心善,歡天喜地地收了懷中糕點,甜嘴兒連叫了幾聲“叔”,而後樂嗬嗬抱怨道:“您老可有吩咐,我還得回去接著看好戲呢?”
孫孝謙一把抓了孩子的右胳膊,把他扯坐到雕花椅上,正色道:“著什麽急,你娘的病怎樣了?”
提到煩心事兒,孩子的小臉立馬垮了下來:“也不知吃了多少藥,總不見好。幸而有您老妙手回春,總算這陣子情況穩了許多。隻是夜裏老咳嗽,好似肺也要咳出嗓子一樣!”
“穩了便好……”孫孝謙歎一聲,想到寺裏的人每次送來的東西,到嘴的話終是生生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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