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不可違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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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波漣漣的湖麵之上,俯視眾生的尊神眼中寒光四射,麵容更冷。他袖袍輕展,單手結印,厲喝一聲“開!”那通鏡湖瞬間便似被一把無形的利器腰斬,衝天巨浪騰起,各向左右翻滾,生生將湖麵隔離成兩半,中間露出一條坦途大道,直通南北彼岸。

    無處遁形的鰩怪扁平碩大的身體暴露在日頭下,發出幽黑粼粼的水光。它滑膩粗長的尾部傷痕累累,一把碧色玉笛斜插死穴之上,血花自笛孔噴濺而出,似綻放的煙火燦爛奪目,漸漸染紅周邊一片。鰩怪吻部發出嗚咽嘶鳴,身體痛苦地扭曲、翻滾著,周身煞氣四散,體型亦在逐漸變小,直至蜷縮成一團,最終恢複到正常的模樣。

    尊神從天而降,行走間步步生蓮,不沾凡塵泥垢半點,最後在垂死掙紮的醜陋生靈旁停駐了腳步。

    “我主……救,救我!”鰩怪頂著一張凡人的臉,口角滿是血漬。它長長的尾巴無力地輕掃著地麵,灰敗的雙目中滿是將死的不甘和祈求。

    尊神眉目清冷,麵容無波。袖袍一揮間,那斜插在妖怪尾部的玉笛已一躍而起,直接渡到了他寬闊掌心,隻是笛上髒汙的血漬亦在他手中開出了邪花朵朵。

    “靈兒!”神俊眉微蹙,輕聲喚著隱藏在碧湖深處的人,抬手撫淨了玉笛上的惡:“你要躲我到什麽時候?”他問她,卻沒有回頭。

    鏡湖深處、避水罩中,紅衣的人靜靜矗立在碧波生成的天然屏障裏默不作聲。

    他握著手中的物什,眼中溫柔淺溢:“你可有話要對我說?”

    然而回應的,仍是無邊沉寂。

    男人眸光漸轉危險,但聲音卻仍舊平和:“小丫頭,別逼我!”他對她向有用不盡的耐性,此刻卻差點失控。

    藏在黑暗深處的少女手微微顫抖了一下,平常遇事的冷靜自持在他麵前從來不頂用:“——你是不是要娶別人了?”她問著,心卻緊緊揪在一起,疼得厲害。

    男人沉默了片刻,還是沒有騙她:“是!”

    “何時成親?”少女聲音有幾分哽咽,手指甲幾乎嵌進皮肉。

    男人眉間緊蹙,向來淺淡的心也跟著痛起來:“回須彌之後!”

    聞言,紅衣的人兒繡鞋不自覺移動了半步,微小動作卻碰觸到避水罩上的銀鈴,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

    “我不好嗎?”她問得有些委屈,卻始終裝不出楚楚可憐的姿態。

    男人唇角微揚,修長合度的指節輕輕撫摸著手中的玉笛:“不——你很好!”好到讓他可以看輕一切,卻不願用幸福作賭。

    少女無聲一笑,眼淚止不住滑了下來。她咬了唇喃喃道:“我很好,你娶的卻是別人……可見,你並不十分愛我!”

    男人麵色轉寒,眸中忽而泛出血色的光,恨不得覆滅這天下,再不聞那些剜心言語。

    少女最後看一眼他清臒背影,抬袖,迅速抹幹了臉頰上的淚。她哽咽而倔強地問著:“帝座待如何處置我?”至此,與他再無情愛可談說,再不能交頸的纏綿。

    男人抬頭望天,隻見無垠蒼穹滿布暗紅:“尊佛旨,囚禁玄元洞百年。”他想,她若撒嬌求饒,自己未必不會心軟。

    聞言,黑暗中的人卻撇撇嘴,開始自嘲起來:“我闖天庭、盜仙丹本就犯下了剝皮剔骨的大罪。佛祖將我交予須彌山處置,定是知曉帝座心硬,絕不會為任何人徇私。可笑我自己愚蠢至極,竟心存齷齪念頭,連女兒家的聲名清白也統統拋了,巴望著有朝一日能討得帝座半點歡心,即可逃脫天道懲處,又可尋一個能讓天下女子豔羨妒忌、舉世無雙的如意郎君。而今我一朝夢醒,落一個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場,真正怨不得旁人!”她將自己無情鞭笞的同時,也為這段情做了個最卑微,也最理所應當的結束。

    “靈兒!”男人忽然轉身,嘴角噙著笑,卻是滿麵寒霜:“你想讓本座改變主意,再禁你百年嗎?”

    碧湖中的少女微紅著眼眶,調皮地吐了吐舌頭,雖心有不甘,卻也不敢觸他逆鱗了,立即轉為乞丐模式,可憐兮兮道:“我娘去世得早,爹爹又是個不會照顧人的。少時無人相陪,總一個人待在黑黢黢、冷冰冰的山洞裏,因此怕極了不見天日的地方……”她停頓了片刻,皺眉看著遠處款款走來的嬌弱美人,冷靜地用所剩不多的時機自救著:“帝座,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我雖無夫妻之名,卻也過了一段逍遙快樂時光。如今,我隻想請您恕了靈兒的淺薄放蕩和那些無知言語,放我一條生路,好不好?”

    男人唇角仍泛著笑意,腳下卻不動聲色的向前進了一步:“靈兒若覺得與本座在一起的時光逍遙快樂,我便常去玄元洞陪你,定不會讓你孤獨害怕!”

    少女心知再無轉圜餘地,呆愣了片刻,終是悲涼搖頭道:“帝座既已為人夫,我們日後還是不必再見罷!”

    男人血色的眸深深凝視著碧湖深處朦朧窈窕的影,所有愛意悉數化為瘋狂決絕。他問:“那日凕江之上的賭約,你是否還記得?”腳下卻是再進一步。

    紅衣的人秀眉微皺,思緒開始遊離起來。

    白衣華發的神眼中鋒芒藏盡,保持著笑意淺淡一步步靠近心上之人,而後長手一撈,便將龜縮在屏後的少女鎖進懷中。他微弓下身,涼薄的唇齒一點點咬著她的耳尖,用低沉危險的嗓音在她耳畔一字一句道:“寶貝兒!你我皆中了蝶戀花毒,若要從此分手兩清,怕是太晚了……”

    一語如晴天霹靂,讓向來自恃鎮靜的人在他懷裏瑟瑟發抖,瞬間被驚出一身冷汗:“陸壓,你——”

    男人抬手輕點她的唇,止了那些氣話。她撫著麵前人微微潤濕的發和額角,聲音清冷卻不失溫柔:“蝶戀花是姬蛇一族秘藥,你可知它真正厲害在什麽地方?”

    懷中人渾身發顫,顯是氣得不輕。

    “我並非那南界妖王,一邊念著情愛之事,一邊同你談論道德禮法!”男人幽幽說著,而後捧著她一張俏生生的雪白小臉,低頭便吻了下去。她在他懷裏抗拒掙紮,卻在碰撞到一處堅硬時,嚇得不敢再作動彈,隻能任他為所欲為。

    男人眼中滿是笑意:“丫頭……”他喚著她,吻去她眼中未墜的淚,一語雙關道:“你是本座在這世上唯一的解藥,你說我會不會放過你?”

    少女並未聽出這話中深意,卻被他的一言一語傷得不輕——他要她,原是因為那毒!“百年後呢?百年後蝶戀花毒是不是就盡解了……”她緊緊拽著男人的袖角,唇上沒有一點血色:“那時,你會不會放我出去?”

    男人擁著她的身子,說出的話卻讓人絕望心死:“百年時光,已足夠讓你成孕了!”

    少女無言凝望著眼前的人,一股無力感充斥全身,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男人摸了她黑黢黢的發,滿眼寵溺:“紅塵遊玩之期尚有三日,三日後我會回來接你!你自去玩吧……”而後轉身帶了麵色不鬱的女子匆匆離去,隻留下兩道合襯卻溝壑深深的背影。

    通鏡湖上方的天已恢複了來時的模樣,重傷將死的怪亦尋了機會,拖著殘身悄悄遁去。那如落湯雞般的衙役滿麵歡喜的跑過來邀她去家中小住,說是要報勞什子的救命之恩。

    三日啊!她低頭望著自己手中複歸的玉笛,環顧四海無語。

    三日後,等待她的便是百年失去自由的刑罰,還有那人背離道德的糾纏。他是世間活得最通透、最肆無忌憚的,她卻不是……或許,有些道、法、人倫,她還應該與他再討教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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