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疑似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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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的玄武族長已顧不得周遭的動靜,她一個俯身用吻堵住了男人顧左右而言他的臭嘴。半晌,紅著眼眶氣喘籲籲道:“明明是個大話癆,卻一上船便給我裝深沉、裝穩重,與孩子多說幾句話都不肯。我問你,當年你與入侵玄武一族的人究竟做了什麽交易?”

    男人臉色蒼白,顫抖的身體畏寒般蜷曲在少婦懷中,多年的秘密在生命終結前一點點被揭開:“玄……玄武族八十一個生靈,換五條性命,這樣的買賣劃算嗎?”他平靜的說著,眼中已出現了舞動的流螢和漫天飛雪,這般燦爛景象直教人難以拋卻。

    “八十一個?”花漾用繡帕捂著自己的唇,不讓半點悲傷溢出,卻仍平不了嗓音顫抖:“玄武族一夜之間歿了八十個生靈,逃脫一人,這買賣倒是我們賺了!”

    “傻瓜!”男人虛弱笑著,濃密粗眉在微微顫動著:“不是還有我嗎?他識數得很,半點不會吃虧……”

    玄武族長再也忍不住,伏在男人身上抽泣起來:“蠢蛋,你為何要答應他,難道不能賭上千萬年修為,與那惡人博上一博?”

    “適……適才,我不是已經博了嗎?”男人斷斷續續地說著,神情中參雜了些小小傲嬌:“事實證明——當年,你夫君我的抉擇是多麽英明啊!至少,玄武一族並未全軍覆沒。”

    聞言,花漾猛抬起頭,一雙紅腫杏眼恨意滿滿地盯著溟江中心,腳踩累累枯骨,正離自己的船越來越近的危險男人,咬牙道:“竟然是他,真的是他?”

    “別!別想著報仇的事兒……”懷中的人著急伸手去捂她的嘴,卻隻捂住了玄武族長纖細的下巴:“乖!這仇,咋們報不了就別報了。我隻望著你們娘兒三平平安安地過好這一輩子……你一定要答應我,不然我可要閉眼睛了!”

    花漾抹了一把血淚,輕輕撫摸著男人蒼白的臉,而後將唇貼在他耳邊心疼地小聲道:“你這光禿禿的模樣,真是醜出了屎!”

    和尚氣若遊絲地調笑著:“若……若非這光禿禿的模樣,哪裏能看到迦南寺來來去去的這麽多大姑娘、小媳婦兒?”

    男人輕鬆逗笑的模樣,讓花漾隻覺心如刀絞,痛不欲生。她故意嗔怪道:“我與她們,誰更美?”

    和尚頓了片刻,果斷說:“我可不想步胡小子的後塵……必須回答——你最美!”他癡癡望著眼前人,多少心事欲說不盡,隻願將這臉、這人深深刻進心裏,無論經曆多少凡世,亦不會忘懷。

    玄武族長泣極而笑,抓著他漸涼的手,喃喃道:“這些年,他們總說你背叛了玄武一族,我卻知道,你絕不會背叛我。孩子們現下不肯認你,總有一日我會讓他們,以你為傲……”她低頭看著懷中安詳微笑、溘然長逝的人,心也跟著空了一塊。

    ……

    溟江之上,狂風驟雨未歇,繚繞煞氣不絕,黑暗侵襲了肉眼所見的世界,隻餘無聲對峙的正邪兩端。

    腳踏枯骨怨靈的男人身姿昂揚挺拔,桀驁氣勢堪與天地相抗,凜凜風韻足以讓日月星河為之傾倒。然,他視蒼生卑賤,待萬物無情,棄紅塵愛憎,斷七情悲喜,詭異冰冷,絕非可親可近之人!

    單靈夕站立在大水魚黑褐色的龜甲上,衣衫鞋襪已盡數濕透,手上鑽心的疼也漸漸麻木。她茫然望著淼淼江水,前方是掌控著幽冥地獄,等待收網的惡魔,身後是被她牽連入死局的玄武遺孤,一船的老弱病殘。打不過又不能逃的兩難,真正讓人焦躁沉鬱,恨不能做腳下可以龜縮的生靈……

    “小家夥,若束手就擒,本座可以許你一個體麵的死法!”無邊寂靜中,男人的聲音自恐怖麵具之後幽幽傳來,語氣中的閑適慵懶和深沉清冷,竟與超脫塵世的大羅天主有幾分相似,隻是那感覺卻讓人毛骨悚然,渾身皆不自在。

    “體麵死法?”紅衣的人眉頭一蹙,長長睫毛上掛著的點點晶瑩竟襯得少女楚楚可憐、柔弱嬌媚,她傻傻道:“自然老死最體麵!”

    黑暗中,腳下的大水魚默默哽了一下脖子。

    男人雙手背在身後,眼中滲出一點難以揣度的詭譎笑意。

    他未置可否,少女瞬間鬆散了緊繃的神經,一屁股坐在八長老滑膩膩的龜背上,迅速的端出了一副束手就擒的賴皮模樣,半是委屈、半是撒嬌道:“明明昨兒個許了人家,一定說服芷洄妹妹,三日後接我回須彌山拜堂成親的,今日怎就反悔了?”她雙手抱膝,似怨婦般低聲泣著:“你若心疼她,怕她做小老婆受委屈,大可一巴掌將我打死,又何必說那些甜言蜜語來誆我,害得人家整宿整宿睡不著覺……”

    還整宿整宿睡不著覺?這戲精……大水魚將脖子往回縮了一半,滿臉不忍直視的模樣。

    紅衣的人一邊掩麵而泣哭得歡暢,一邊尋了時機暗暗捕捉著男人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可能暴露的身份訊息。她拒絕相信陸壓會費盡心思或去而複返地追殺她,拒絕相信他恨她入骨的一點點可能,拒絕相信他天上人間、神魔共修的虛偽,卻解釋不出這世上還有第二個人能與他如此肖似的詭異因果。他們不僅僅是身形姿態、氣勢音容的相似,甚至靈法修為亦相差無幾。不同的隻有對她的態度……從前的大羅天主曾寬容細致的寵愛著她,但不知何時起,他身上那些尊為上古神祇的霸道強勢在不斷沉澱發酵,不知不覺中已壓抑著她自由妄為、清淡疏離的天性漸漸消沉殆盡,直至後來一點點滋生出對男人的依賴渴求,兩性間身與心的全然愉悅渴求……少女細思極恐,前額後背竟驚出一層薄汗。

    “小家夥,你定是弄錯了!”男人的身形一瞬間已渡到與她伸手可觸的地方,他居高臨下的望著麵前臉色突變的少女,就似看著一隻弱小卑微,可以隨時碾壓的蟻蟲,雖不致有剝皮抽筋的恨意,卻絕對算不得能夠憑借簡單幾句言語便相安無事、和善寬宥的關係。

    “不過是將死之人,還妄想著有朝一日做大羅天的當家主母!”男人低頭與她對視,瞳仁漆黑如墨,內裏藏著一片深不見底的地獄沉淵。“想回須彌山嗎?”他一字一句說著,冷酷殘忍:“有朝一日,本王可將你的殘骨送回去,送給他……”

    男人的目光帶著滿滿的譏諷嘲弄和讓人膽寒的冰冷殺意,驚惶之下,單靈夕素手一撈,厲聲道:“你究竟是誰……”而後,破碎的畫麵似定格一般,讓她麵如死灰。

    隻聽“吧嗒”一聲,男人臉上的蚩尤麵具徐徐滑落,入地裂成兩半。皓首銀發飛揚,半張大羅天主豐神俊逸、眉目勝畫的臉傾世而現,明明是溫潤清冷的輪廓五官,卻從骨子裏透出了三分陰冷七分戾氣。而麵具破碎下的另一半麵容,卻是驚悚如鬼畜。失去皮肉覆蓋的黑色骨骼在濃濃煞氣的包圍下若隱若現,尤其眉心一點漆黑魔印,便如一道幽暗詛咒,讓人心生寒意,不禁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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